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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女宦 第81節(jié)

    許昱抿了抿唇,一時懶得理會他,而是掃向容語,“那你呢?”

    謝堰將一手書往前一展,接過話道,“本官身為兵部侍郎,突聞皇城有變,擔(dān)心亂臣賊子乘勢造反,是以飛書給御馬監(jiān)提督容語,讓她回京救駕。”

    許昱聽了這話,幾乎笑出聲,“謝堰,你不過一個兵部侍郎,雖有權(quán)宜之便,可此事非同小可,你當(dāng)真要替她擔(dān)責(zé)?”許昱看得出來,謝堰是堂而皇之給容語尋借口。

    謝堰負(fù)手淡淡一笑,“本官承擔(dān)一切責(zé)任?!?/br>
    容語聽了這話,移目朝他望去。二人一左一右立在門口,視線堪堪相撞,

    夜風(fēng)扶起他月白的衣擺,那流云素錦的紋路被光芒映照涌動一片銀光,數(shù)月不見,他眉目依然沉湛,清雋的臉經(jīng)風(fēng)沙洗禮越發(fā)硬朗。

    她沒料到謝堰在關(guān)鍵時刻,替她鋪好了后路。

    她嘴唇頜動了下,終是什么都沒說,她欠他太多太多,不足以言謝。

    許昱聞言不怒反笑,咬牙道,“那謝大人呢,宮門已閉,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

    謝堰悠然一笑,“許首輔看來是疏于政務(wù),忘了我兵部遇緊急軍務(wù),可打東華門夾道入宮面圣?!?/br>
    許昱嘴皮一抽,眼底閃過一絲陰沉,“好,陛下昏厥,此處乃我主事,謝大人有何要緊軍務(wù)立刻說來,否則本輔以擅闖皇宮之罪,將你拿下!”

    謝堰不慌不忙背著手,“許大人別急,本官待會定讓你開開眼界,不過在此之前,不如讓容公公說一說,到底是何人意圖謀害陛下?”

    滿殿的視線均落在容語身上。

    她往前一跨步,以淡淡的目光掃視全場,最后微抬下頜道,

    “敢問諸位大人,是何人診斷陛下中夾竹桃之毒?”

    一人自內(nèi)殿的屏風(fēng)內(nèi)繞出,與眾人抬手一揖,“是下官。”

    “陛下是何病癥?”容語問,

    邢御醫(yī)沉吟一會,答道,“陛下先是面色脹紅,旋即口吐鮮血不止....伴隨心悸,隨后昏厥過去。”

    “好,你既是斷定陛下中夾竹桃之毒,當(dāng)如何診治?”

    邢御醫(yī)微的一愣,不假思索答道,“下官已用針灸穩(wěn)住陛下心脈,再以...甘蘭草熬成水解毒....”

    容語頷首,“沒錯,甘蘭草確實能解夾竹桃之毒,但效果如何呢?”

    邢御醫(yī)額尖滲出細(xì)密的汗,他抬袖胡亂揩了揩,答道,“想是陛下中毒已深,一時還未....”

    “胡說!”容語赫然打斷他,“若陛下真的所中夾竹桃之毒,甘蘭草一服下,病情必定緩解,正是因為陛下飲下夾竹桃水的同時,也服下了紅鉛丸....兩者相撞,陛下方才吐血不止,胸悶氣短,有血崩之狀....”

    “紅鉛丸?”眾臣失聲,

    聯(lián)系近來皇帝紅光滿面,夜夜笙歌,仿佛還真是如此。眾臣恍然大悟。

    邢御醫(yī)慌亂道,“不,不可能,太醫(yī)院一直勸諫陛下不能服用此丸,此事朝野皆知...”他似找到了底氣似的,正色道,“容公公,我們太醫(yī)院用藥皆有檔案,容公公可隨時查閱,我們絕沒有給陛下服用紅鉛丸?!?/br>
    輟在后頭幾位太醫(yī),也跪在內(nèi)殿門口戰(zhàn)戰(zhàn)兢兢附和,“我等絕沒有給陛下服用紅鉛丸....”

    容語負(fù)手一笑,“是,你們是沒有給陛下服用此丸,但不意味著陛下沒有服用此丸....”

    徐越臉色微白,他陰鷙地盯著容語,“陛下近來飲食用藥之事,皆有起居郎記載,原是天子內(nèi)帷,不可輕易示人,但今日非同小可,諸位大臣若想翻閱,本督這就去取來....”

    “不必了....”容語目光越過眾人,隔著珠簾往內(nèi)殿探了一眼,揚(yáng)聲道,“甄貴嬪可在里頭?”

    今日皇帝千秋宴,以皇帝對她的寵愛,必定在場。

    不多時,周貴妃將甄貴嬪擰了出來,周貴妃乃將門虎女,早就見不得皇帝獨寵甄貴嬪,聽了容語這話,立即把甄貴嬪往前一推,甄貴嬪倒算鎮(zhèn)定,被迫撲跪在地,扭頭往周貴妃冷笑,“貴妃娘娘,臣妾也是陛下枕邊人,娘娘何以如此妒恨?”

    周貴妃沒理會,而是望向容語,“容公公,她人在此?!?/br>
    容語瞇起眼,定定望著甄貴嬪,“甄娘娘,這紅鉛丸是你給陛下服下的吧?”

    甄貴嬪臉色倏忽一白,丹唇顫了顫,旋即震驚道,“容公公,你這話本宮著實不懂,陛下是本宮唯一的倚仗,本宮豈會害他?”她言罷,眼淚簌簌撲下,似極是委屈。

    容語一步一步邁近,腳步落在她跟前,去年端午,她沖入奉天殿西側(cè)殿,將皇帝與甄貴嬪救于水火當(dāng)中,甄貴嬪對她感激涕零,也因與陛下同甘共苦,備受皇帝寵愛。

    恰恰那回,端王也參與其中,他幫著杭貴妃將她調(diào)虎離山,此事一直擱在她心底,事后她也想過,端王到底參與到什么地步,目的何在。

    直到今日,她終于明白了,甄貴嬪本就是端王的人,當(dāng)年端王是何謀算她已細(xì)究不得,但因她插手,甄貴嬪幸免于難,因禍得福成為皇帝寵妃,端王嗅到這個機(jī)遇,便將這顆棋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插入帝王心臟之處。

    容語來來回回琢磨一番,甄貴嬪是唯一能神不知鬼不覺,給陛下服用紅鉛丸的人,以陛下對徐越的忌憚,萬不可能聽信徐越胡亂用藥,但甄貴嬪不一樣,甄貴嬪曾與他同生共死,皇帝對甄貴嬪的信任怕是遠(yuǎn)在眾人之上。

    以紅鉛丸助興,惹得帝王對她的身體越發(fā)著迷,周而復(fù)始,終至今日的局面。

    容語寒聲道,“甄娘娘,我竟然被你蒙騙了,你從來都是端王的人吧?”

    甄貴嬪嬌軀一顫,險些失色,她木了一瞬,喃喃道,“容公公,你救我于危難,我一直心存感激,也因你曾是東宮伴讀,與四殿下情深義重,是以我常日在陛下跟前,替你與四殿下周旋....不成想,公公竟然懷疑到我頭上...罷了,公公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未能幫著公公與四殿下成事,是我之過,公公想要過河拆橋,將我當(dāng)做替罪羊,我無話可說.....”

    容語被這話氣笑。

    難怪皇帝對她漸來疏遠(yuǎn),又被徐越與端王輕易蒙騙過去,原來這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這位甄貴嬪。

    枕邊風(fēng)果然比什么都好使。

    徐越在這時驟然拔高尖細(xì)的嗓音,“好啊,原來是你指使甄貴嬪給陛下服用紅鉛丸,意圖弒君,來人,將容語拿下!”

    “慢著!”

    謝堰在這時抬步上前,來到甄貴嬪身側(cè),淡聲問,“那娘娘是承認(rèn),你給陛下服用了紅鉛丸是嗎?”

    甄貴嬪清凌凌的眼睫一顫,垂下了眸,并不接話。

    “娘娘不吭聲,臣便當(dāng)你默認(rèn)了...”

    謝堰看向陸珣,“陸指揮使,甄娘娘已承認(rèn)毒殺陛下,還請將她帶下去嚴(yán)審,好好審一審,這幕后主使到底是誰?”

    一直漠不關(guān)心的陸珣,這回立即邁開步伐,現(xiàn)場的錦衣衛(wèi)相繼上前,將甄貴嬪給拽了起來,

    甄貴嬪似極是忌憚眾人碰她,猛地甩開了手,驚怒道,“你們別碰我....”

    謝堰在這時幽幽一笑,“陸大人,本官還可以提醒一句,在審問這位甄娘娘之前,先請個太醫(yī)給她把把脈....”

    甄貴嬪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下,纖瘦的身子搖搖欲墜。

    她下意識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卻見那人神情肅穆,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guān),甄貴嬪心涼了大半截....

    陸珣朝謝堰拱了拱手,“多謝大人提醒,本將這就安排太醫(yī)...”旋即使了個眼色,兩名錦衣衛(wèi)當(dāng)即將甄貴嬪架出大殿,陸珣回眸往跪著那群太醫(yī)掃了一眼,隨意擰了個順眼的,帶著前往大殿東側(cè)的隔房。

    容語慢慢看著謝堰,心中微疑,莫不是這個甄娘娘還有什么端倪,不過眼下容不得她細(xì)想,她昂首挺胸往皇帝所在的內(nèi)殿走,“本督要親眼看一看陛下的病情....”

    徐越側(cè)垮一步,攔在她面前,將那下巴抬得高高的,不可一世道,

    “容語,你擅離職守,本是大逆不道,又串通四皇子弒君,你有什么臉面覲見圣上?”

    容語憋了一晚上的怒火無處釋放,她這個人心思并不深,做不到像謝堰那般滴水不漏,但她勝在一身功夫強(qiáng)悍,性情霸烈,容不得小人在她跟前作祟。

    在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情形下,容語探手往前一抓,狠狠捏住徐越的脖子,用力一擰,只見咔嚓一聲,徐越來不及做任何反應(yīng),兩眼一翻,脖子被容語當(dāng)場擰斷。

    容語寒著臉扔抹布似的將他往旁邊一丟,信手彈了彈衣襟的灰,問,

    “還有誰敢攔本督的路?”

    大殿一片死寂。

    第58章

    殿內(nèi)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盯著容語那只手,忍不住倒吸涼氣。

    唯獨謝堰望著容語清絕的背影,唇角微微牽出一絲無奈的笑,這抹笑太輕太淺,幾乎轉(zhuǎn)瞬即逝。

    容語目光冷掃一周,掀了掀蔽膝,大步踏入內(nèi)殿。

    她身影一消失,眾臣懸在嗓眼那口氣慌亂咽了下來。

    許昱與端王的臉色,白一陣,黑一陣,極其難看。

    原先內(nèi)殿皆是徐越的人,見容語這尊殺神進(jìn)來,眾人作鳥獸散,連忙躲開。內(nèi)殿唯剩下秉筆太監(jiān)曹冉,與周貴妃。

    她抬目望去,只見皇帝面若枯槁躺在金塌上,胸前衣襟敞開,扎滿了銀針,模樣瞧著十分不好。

    周貴妃坐在床頭抹著淚,哽咽道,“容公公,陛下看樣子是不成了....怎么辦才好?”

    容語并未接話,只是往前走了幾步,來到御塌前,曹冉被她逼退數(shù)步。

    曹冉年紀(jì)不過三十上下,自劉承恩為皇帝喝斥后,是他與徐越在皇帝跟前伺候,曹冉這個人,平日不顯山露水,目前還看不出端倪。

    “四殿下情形如何?”

    曹冉躬身答道,“被許昱和徐越幽禁在西配殿。”

    “何人值守?”

    “徐越的義子徐寬與金吾左衛(wèi)指揮使文剛,二人親自守在殿下身側(cè).....”

    容語一聽便知十分棘手,“可有法子救他?”

    曹冉沉吟片刻道,“硬拼,難免傷及殿下,唯有智取。只要許昱還未得逞,殿下便是安全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無論是誰,看重的無非是名利前途,以及性命....眼下殿外形勢不明,勝負(fù)難料,文剛也好,徐寬也罷,一時還無法動搖,倘若陛下醒了,能發(fā)號施令,局面必定大不一樣........”

    容語不由側(cè)目看了曹冉一眼,頷首道,

    “好,本督試一試,看能否將陛下救過來?!眴緛砜尚诺奶t(yī),用了幾味藥,又重新施針,容語自小被北鶴教導(dǎo),鉆研藥材之道,習(xí)行針之法,北鶴蕭關(guān)之役后,身子很是不好,這一治就是二十年,彌留那半月,數(shù)次垂危,皆是容語救過來,容語對皇帝并無效忠之意,她所做一切不過是為了朱承安。

    只要讓他醒來片刻,撐到立下太子便可。

    ................

    夜越深,月欲明。

    碩大的月盤已漸漸升至正空,如佛陀普渡,泄下一地銀芒。

    半個時辰前,養(yǎng)心殿。

    文若恭恭敬敬送走小王爺后,順著門縫往里瞄了一眼,見那容語無聲無息躺在柱側(cè),看樣子是被小王爺折騰得不輕,也對,服用了軟筋散的人,還不是任予任奪。

    文若沒當(dāng)回事,將門掩緊,繼續(xù)靠在門口柱下打哈欠,參了會瞌睡,鼻尖似聞到一抹酒香,他立即睜開眼,扭頭瞥見身后的侍衛(wèi)首領(lǐng)掏出腰間的小葫蘆,飲了一口,他嫌棄地咂咂嘴,

    “你倒是會討好小王爺,害我成了罪人,你忘了徐公公的吩咐了?”

    侍衛(wèi)首領(lǐng)比他看得通透,他小心翼翼將口塞擰緊,笑瞇瞇道,“徐公公只是督公,小王爺可是未來的主子,孰輕孰重你掂量不清楚?再說了,那容語不是吃了軟筋散么,你瞧瞧,能有什么事?”

    話落忽然聽見里面?zhèn)鱽頁潋v的響聲,二人皆是一驚,待要進(jìn)去查看究竟,卻見里頭傳來朱赟滿不耐煩的嗓音,

    “本王睡得好好的,你們誰在喝酒,把本王給饞醒了....”

    文若二人傻愣一樣,僵在門口。

    緊接著朱赟大步邁來,將門從里拉開,露出一張笑吟吟的臉,聞了聞,嗅到酒香從侍衛(wèi)首領(lǐng)身上傳來,伸出手,“給本王也嘗一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