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女宦 第56節
端王緩緩搖頭,抬眸看他,“應該還在容語手里,長陵啊,本王現在最怕的是明日清晨,我應當如何應付皇兄的責問?” “這倒不必擔心,”許昱溫聲道,“來的路上,我遇見了徐越,已與他通氣?!?/br> “怎么說?” “書房失竊,抓錯了人?!?/br> 端王瞇起眼,聲線發沉,“若容語將密詔交給皇帝呢?我不信她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br> 許昱眼里漾出一絲極輕的笑,“密詔上并未寫端王您的名諱,咱們咬死不認,陛下又能如何?此外,若說誰最不想將密詔抖出來,頭一個是東宮的人?!?/br> “密詔一旦現世,朝中人心惶惶,陛下一定著東廠與錦衣衛大肆追捕獻王遺黨,這首先要抓出來的便是東宮那幫老臣,容語拿到密詔,定是第一時間將其焚毀,以絕后患?!?/br> “咱們應該慶幸密詔不曾落在謝堰手里,否則,他定趁機將端王府與東宮一網打盡,屆時二皇子便是板上釘釘的太子。” 端王聞言眉頭微微一抖,繃緊的神經漸漸松乏,“你說得對,密詔落在容語手里,比落在謝堰手里要好。說來,謝堰從何處得知密詔一事?”他看向許昱。 許昱苦笑,“從謝堰今夜的布局來看,非一朝一日之功,想必當年有漏網之魚,走漏了消息?!?/br> 端王閉了閉眼,“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無意義....眼下,必須除掉容語,你可有法子?” 許昱拾起茶盞喝了一口冷茶,“這件事交給我,我來辦?!?/br> “有把握嗎?今日曲七和黑白雙煞盡折在她手中,她功夫深不可測,興許章簡亦不是對手?!倍送跹鄣赚F出皸裂的血絲,每每想起今夜損兵折將,心頭惱恨交加。 許昱信手彈了彈前襟的灰,神情無波無瀾,“我已有萬全之策,王爺放心?!?/br> 端王露出欣慰,“好,你辦事最是穩妥?!?/br> 許昱面色復又凝重,“不過出了這檔子事,陛下定不會再像以前那般信任您,這次出征該是無望了.....” 端王眸色怔怔,將茶盞握在掌心,“倒也難說,蒙兀休養生息二十年,為的就是眼下一戰,若是皇帝收拾不了爛攤子,必定還得召我出馬,長陵啊,本王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希望蒙兀能挫挫大晉兵鋒,好叫皇帝知曉,還得是本王才能鎮住北境。” 許昱微微瞇起眼,臉上溫潤之色不復,眼尾似鋒銳的薄刃,“咱們還是要做最壞的打算,” “王爺,密詔丟失一事不必過于憂心,沒了,咱們再偽造一份便是,一旦王爺不能回到陜西掌兵權,咱們計劃便要調整,韓坤那件事,是時候給拾起來了....” 端王神色復又一振,頷首,“你說得對,咱們還有一條捷徑可選?!?/br> 許昱緩緩嘆氣,“再過一個時辰天亮,還請王爺自呈折子請罪,將今夜之事一五一十稟于陛下,將罪責一并攬下來,不給王暉與謝堰說道的機會,哦,還有小兒....” 一想起許鶴儀,許昱頭筋突突得炸, 端王失笑,“他與王桓該不會去御前說話,不過請罪還是必要的....” 天蒙蒙亮,端王脫冠,一身紫金王服跪于午門前。 皇帝將端王宣進養心殿。 端王一面認罪,一面又暗示是謝堰在他府邸生事,有意打探西北軍情,將文書攪亂,幸在后來文書尋到,于是又將一份前線密報遞給皇帝。 “皇兄,臣弟原先有一支商隊往來北境,搜到了一些敵情,蒙兀已暗中集結二十萬大軍,打算一舉南下?!?/br> 這是端王計劃在關鍵時刻拿出,替自己博取軍權的籌碼,如今只能拿來給皇帝釋疑。 皇帝一聽有緊急軍情,哪還顧得上昨夜之事,當即翻閱文書細細看來。 看完,他臉色凝重,“好,著你的人繼續打探....” 端王一番告罪,反而得到皇帝撫慰,說是會教訓謝堰,替他出氣,端王連說不敢,最后退出去時,徐越悄悄告訴他,昨夜容語已面圣,并未提別的,端王便知容語果然如許昱所料,并未將密詔宣出,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 皇帝并不糊涂,面上安撫端王,私下立即召見謝堰,彼時容語恰在御前侍奉,她冷不丁往門口瞄了一眼,見謝堰捂著胸口一瘸一拐被內侍摻了進來。 皇帝看到他這副模樣,吃了一驚, “怎么傷得這般重?” 謝堰推開內侍的手,艱難地跪在殿前,稟道, “陛下,臣曾接人密告,言端王在陜西西安府圈養武士,練兵蓄甲,臣心中生疑,昨夜趁亂夜探了端王書房,果然發現了一些文書往來,只可惜臣武藝不精,被端王的侍衛發現,后來發生的事,想必陛下已知道,如果臣沒猜錯的話,端王一早定送了軍情文書給陛下,眼巴巴脫罪來了吧。” “陛下,這是端王欲擒故縱的把戲,此次西北軍情,您千萬不能讓端王出征。” 謝堰將端王算得死死的。 皇帝瞇起了眼,目色蒼蒼茫茫。 比起端王,皇帝顯然更為信任謝堰,謝堰之憂也恰恰是他心之所慮。 當年為了得到端王支持,他允諾西安為端王封地,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不是不擔心端王心存異心,只是每每讓徐越去查,得到的結果總是欣慰的,他便漸漸松懈。 直到昨夜發生這樁事..... 謝堰果然是謝堰,永遠不會讓他失望。 目光落在他蒼白的臉色,皇帝緩聲道,“你呀,自來當差就愛拼命,昨夜吃了大虧,你母親不知該多傷心....容語,扶謝堰起來就座....” 容語連忙上前攙他,謝堰豈敢讓她扶,悄悄避開她的手,容語又親自端來錦杌,擱在謝堰身側,謝堰卻是搖搖頭, “禮不可廢,臣年輕,這點小傷不要緊....” 皇帝越發滿意,“端王的事,朕許你暗中查,但切忌,要有分寸,大戰在即,朕不許朝廷離心?!?/br> “臣遵旨?!?/br> 待謝堰離去,皇帝招來容語, “昨夜你不是過去了么,你怎么看?” 容語躬身稟道,“陛下,臣昨夜去的晚,到王府時,已出了亂子,臣便悄悄的隱在暗梁,并未露面,依臣之見,謝大人所言怕是屬實,端王若非心虛,何以大動干戈,要將謝堰射殺?而且,臣還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容語垂下眸,面有踟躕之色。 皇帝作色怒道,“你怎么也學了那些老狐貍一套,有什么話盡管說?!?/br> 容語四下掃了一眼,伏低在皇帝耳側,“連謝大人都知道的消息,何以東廠不知?” 容語說完這話,往后退開幾步,恭敬侍立,不再吭聲。 風從殿門口灌了進來,掠不去她眉眼里的清霜。 皇帝臉色陰晴不定,唇角繃得極緊,好半晌未出一言。 午后,皇帝召王桓入宮,細問昨夜之事,雖然王桓以維護端王府秩序為由,寫了一封手書去了虎賁衛營房,調了將士出動,明面上手續齊全,也有理有據,但有黨爭嫌疑,皇帝還是著錦衣衛杖責王桓二十軍棍,以儆效尤。 昨夜那一場不見硝煙的博弈,最終以王桓挨打而消弭。 消息不知怎么被玉熙宮的皇后知曉,皇后動怒,寫了一封手書著人呈給皇帝,言辭十分激烈,斥責皇帝偏袒親弟,而枉顧忠心的臣子,皇帝汗顏,當夜遣了容語出宮, “將宮中秘藥雪楓膏拿去探望王桓?!?/br> 容語也著實擔心王桓,正愁沒機會出宮,眼下得了皇帝口諭,連忙換了一身黑色曳撒,打馬趕來王府。 還未進門,隔著幾道門墻聽到王桓大呼小叫。 “都給老子滾開,老子不上藥!” “老子一爺們怕什么,爛就爛了....” 說到底還是面兒薄,不肯叫人看他那處地兒。 管家苦口婆心站在門口勸了好久,捧著一盒藥膏,望著滿地狼藉,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的大少爺,老奴求您了,待會老爺下衙回來,又得動怒....” 王桓趴在塌上,將俊臉往里面一撇,“我不怕他,他底下還有幾個兒子,又不指望我給他光宗耀祖....” 管家一臉苦楚,哪敢接這話,正一籌莫展,瞥見門房領著一芝蘭玉樹的人兒跨進院子,管家跟看到救命稻草似的,連忙撲跪在地, “我的容公公誒,您大駕光臨,快些勸勸我們爺,他不肯上藥呢....” 王桓一聽容語來了,兩眼發直,直到窗前光影一暗,恍惚有人掠過,二話不說將俊臉塞入被褥里。 還未躺好,想起屁//股還光在外面,飛快將被褥一掀,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挺尸裝死。 第43章 薄暝在留亭院覆上一層暮煙。 容語拖著御賜的藥膏,一手負后,卓然站在門口,并未進去,只往里瞥了一眼。 王桓那個糊涂鬼將自己裹得跟個粽子似的。 這么大熱天。 容語嘖了一聲,別過臉去,揚聲道, “陛下口諭,王桓接旨。” 被子里的人沒動。 管家急得紅眼,跪著往里挪了個位置,探頭喚道,“大少爺,陛下口諭呢,您快接旨呀....” 王桓還是沒動。 容語唇角一彎,清了清嗓音道,“看來王大人是想本督親自動手...” 言罷往門檻垮了一步。 被子里的人猛地一顫。 “我起來,我起來....” 王桓慌慌忙忙探出個頭, 借著廊廡的風燈,看清他滿臉汩汩的汗水。 六月天里,虧他不要命。 容語將笑意一收,正色道,“再這么捂下去,爛了不要緊,就怕臭了...” 一句話將王桓噎得滿臉通紅。 容語也不與他多說,將膏藥交給管家,往里一揮,“快些去給你家少爺上藥?!?/br> 管家感激涕零接過膏藥,麻溜地往里奔去。 容語丟下這話,打算避開。 轉身,廊廡盡頭,一身仙鶴補子朝服的王暉匆匆趕來,想是剛從衙門回來,衣裳都來不及換。 容語含笑迎了過去,先拱了手,“王相?!?/br> “豈敢勞動容公公。”王暉連忙作了一揖,往右廂房一指,“請公公入內敘話。” 容語如今是御前的大珰,身份上與王暉算是平起平坐,二人分主賓落座,待小廝上了茶,王暉將下人揮退,急忙與容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