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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女宦 第30節(jié)

    銀刃劃破一片血色,織出經(jīng)天緯地的光芒,照亮天地。

    一團又一團血霧在謝堰眼前炸開。

    他幾乎釘在地上,渾身動彈不得。

    那詭異的銀蓮,矯健猙獰,不可一世地主宰著這一片天地。

    北鶴啊,她居然是北鶴的傳人。

    什么李四小姐,什么東宮伴讀,只不過是狡兔三窟罷了。

    原來,她是北鶴的嫡傳弟子。

    那位名震四海,毀譽參半的軍師還活著嗎?

    難怪她文武雙全,難怪她精通陣法,原來她是那不世出的天才的徒弟。

    隔得太遠,他看不清那人眼底盛著什么,只覺她似握著生殺予奪的閻羅,淡漠又悲憫地俯瞰這一切。

    近了,又近了。

    那雙槍蓮花時而妖艷如彼岸花,時而兇狠如猛獸。

    “快,護送謝大人離開!”

    一個又一個侍衛(wèi)倒下,最后兩名侍衛(wèi)猛地催動內(nèi)力,將他往馬背一送,并以身為盾,擋在謝堰身前,疾步往后退去。

    可惜還是晚了。

    銀蓮如鎖鏈,一左一右揪住了他們,將二人活活絞死,下一瞬,又以勢不可擋的銳氣,徑直朝謝堰刺來。

    謝堰的身影徐徐往后退去,在撞到馬背那一刻,銀蓮如吐信的蛇猛地竄到了他眼前。

    它昂著頭,懸在他面前,無數(shù)銀片密密麻麻地閃動著,似蛇鱗發(fā)出璀璨的寒芒。

    那一刻,他腦海一片空白。

    沒有瀕死的絕望,也沒有大業(yè)未成的遺憾。

    他神情平靜得過分。

    只見那銀蛇朝他吐了吐寒芒,森然與他對視,片刻,一股綿勁的風掃他面門而過,那銀蓮如潮水般,嘩啦啦全部退了回去。

    謝堰怔愣住,蒼穹在這一刻黑云盡收,唯有一人,立在巷子深處,上攬?zhí)旌樱虏葔m土,暮風席卷起她的衣袍,她自巋然不動。

    第24章

    十歲那年,師傅將雙槍蓮花傳缽于容語,她掂了掂那兩串沉甸甸的銀環(huán),嫌棄地往案上一扔,“我要這玩意兒作甚?你給紅纓meimei。”她又不當女孩子養(yǎng),她不喜歡首飾。

    師傅愕了一陣,坐在圈椅里笑到腹痛,再拉著不情不愿的她,來到宅院后面的竹林。

    那是她第一次見識什么叫雙槍蓮花,兩條銀蛇自師傅袖兜里竄了出來,靈動地在竹林里飛舞,片刻過后,那一片竹林無論是竹竿或是竹葉,皆成齏粉。

    銀環(huán)上布著密密麻麻的銀片,這種銀片并不堅硬,相反柔韌度很高,她問師傅,這是什么打制而成,師傅告訴她,這是一種特制的礦料,非鐵非銅,這件兵刃是當代魯班畢生的心血,從圖紙設計到采礦完工,耗時整整二十年,也是他的遺作。

    她拿著雙槍蓮花興奮地玩了三天三夜,至此沒有她獵不到的野獸。

    雙槍蓮花出手,不見血不收。

    她今日卻放過了謝堰。

    容語倚在城墻高剁的暗處,閉目迎風,強按下胸口涌上的血腥。

    謝堰此人,十六歲高中會元,金殿之上因長相出眾被點為探花郎,在吏部觀政一月,上任翰林編修,在任兩年,主持編纂了一部類書,明禧七年,湖廣突遭洪澇,他主動請纓,陛下點他為巡按御史,前往岳州主持賑災一事,往后他巡按南方數(shù)省,所到之處,揪貪官,辦污吏,風名赫赫,為民請命,經(jīng)手的大案數(shù)十起,小案不計其數(shù)。

    去歲年底他從南京巡按期滿回京,途徑儀真江口,考察半月,上書建議設立漕運閘門,不僅大大縮小了漕運時間,也確保了船只安全。

    歷年江南漕運通往京城,皆要沿京杭大運河北行,而運河河口水位高于大江水位,船只如何駛?cè)脒\河是個大難題,往年均是先將貨物卸下,再由纖夫?qū)⒇洿仙线\河,這樣,不僅耗時耗力,船只往往損壞嚴重。若是在運河口設閘門,船只上下十分便利,又能減少江南百姓腳程費,于國于民皆是好事。

    拋開他輔佐二皇子的立場,謝堰是一名干吏,更是一名好官。

    更何況,他兩次救她于危難。今日放過他,也算是還了他之前的恩情,至此,他們兩清。

    容語飛快拂去唇角溢出的血跡,循著城墻寬道往箭樓方向疾行。

    巡邏侍衛(wèi)發(fā)現(xiàn)有人躍上城墻,頓時大驚,執(zhí)矛攔下她的路,容語將太子臨行交給她的令牌拿出,“孫將軍何在?”

    侍衛(wèi)一愣,立即讓開道,一面領(lǐng)著她前往箭樓上方的值房,一面疾色道,“容公公,郊祀出了大事,祭祀結(jié)束時,有流寇竄出,將隨行百官沖散,那些流寇極為兇悍,羽林衛(wèi)與金吾衛(wèi)損失慘重,殿下與王大人被流寇追擊,不知所蹤!”

    京郊能有什么流寇,不過是朱佑安布置的殺手。

    容語面色沉沉與他來到箭樓值房,望見一四十上下的武將,正在燈下觀看城郊輿圖。

    “孫將軍!”

    “容公公!”

    孫奕廣額闊面,身形不算高大,卻是壯如獵豹,看到容語立即起身,朝她微拱了手,臉色嚴肅,“一個時辰前,我收到王相遞來的急訊,他們被流寇追至山林,我派人前往城中搬救兵,卻是尋不到主官,衙署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語冷笑道,“今日二皇子弄璋之喜,城中官吏大多赴宴,二皇子以皇孫中毒為由,把所有人扣在府中。”

    孫奕臉色一沉,“這幫雜碎...”語出意識到大不敬,立即住嘴,忙道,“容公公可有法子?”

    容語目光越過窗欞,往遠處層疊的黑幕望去,“我親自去接應,還請孫大人無論如何守住朝陽門,待會替殿下開門。”

    “那是自然,只是聽公公這么一說,等殿下入了朝陽門,待會如何回宮?城里形勢復雜,比城外更好布置殺手!”

    容語何嘗沒料到這一點,這也是她剛剛一路痛下殺手的緣由。

    她幾乎斷定,剛剛沿途的截殺,并非是對付她,而是為了朱承安所布,眼下被她歪打正著消滅一批精銳,那些人想重新調(diào)度人手,還需要一些時間,哪怕真有,實力定不如第一批。

    “他們有人,咱們就沒人了嗎?”容語緊了緊袖口,神色冷肅吩咐道,“派人去虎賁衛(wèi),通知王桓大人來接應。”

    “好!”

    容語話落,從值房步出,立在箭樓前的高剁,忽然身子一躍而下,猶如離箭般消失在孫奕眼前,孫奕驚了一晌,喃喃嘆道,

    “容公公功夫竟是詭異至此....”

    容語下了城墻,一路往西北方向疾行。

    剛剛孫奕給她指明了方向,朱承安與王暉當是在西北的林子里。

    她一路飛行,一面暗想,王暉也算是浸潤朝堂的老油條,難道沒有防備嗎?

    要知道一旦朱承安與王暉落單,便給了五皇子可乘之機,他完全可以不惜任何代價將二人一舉消滅。

    她不信王暉這么容易入套。

    王暉沒有讓她失望,在容語從城墻下行出十里后,瞥見官道上徐徐行駛著一輛牛車。

    牛車沒什么不對勁,不對勁的是牽牛的人,腰背挺直,腳步從容,渾身冒著貴氣,哪像個尋常的車夫。

    容語走近,與那人四目相對,雙方皆是一愕。

    “殿下!”容語露出喜色,上下打量朱承安一眼,見他換了一副行頭,面容還算干凈,除了沾了些灰塵,并無傷痕。

    “殿下,你怎么一人在此?”

    朱承安久久凝視她,緊繃的心緩緩喘了口氣,漸漸露出疲憊的笑,“那些流寇認出冕服,只管朝我射箭,舅舅想了法子,讓我與一侍衛(wèi)換服,那侍衛(wèi)穿著我的冕服,將人往另外一處引,我悄悄脫離隊伍,后偶遇了一車夫,便與他換了行裝。”

    “你身旁的侍衛(wèi)呢?”

    朱承安露出一絲凜色,“有人叛變...”

    容語聞言心中鈍痛,難以想象這短短數(shù)個時辰,朱承安經(jīng)歷了什么,“王相呢?”

    朱承安搖了搖頭,“舅舅該是帶著一幫老臣逃去西北林子里,你放心,他們身邊有侍衛(wèi),朱佑安的目標是我,不會分出精力殺那些老臣。”

    容語頷首,低聲問,“殿下可有受傷?”

    朱承安神色比想象中平靜,暗夜里依然滲著溫潤的光,笑了笑道,“我逃出來后,反倒是安全得很,并無受傷,倒是楊尚書這些老臣受了驚嚇,吃了不少苦頭。”

    容語不再多問,“我先護送殿下進城。”

    有了容語在旁護衛(wèi),朱承安無需牛車掩護,二人棄了牛車,一路疾行。

    到了朝陽門下,容語吹了一陣口哨,須臾,城門緩緩被推開。

    一大片火光闖入容語的眼簾。

    只見高聳的甬道下,上百侍衛(wèi)高舉火把,將那漆黑的甬道烘得發(fā)紅發(fā)亮,而為首一人,身著鎧甲,留著八撇胡子,懶洋洋坐在馬背上,視線微微從朱承安身上掠過,打了個哈切,一眼笑睨,

    “聽聞城外出現(xiàn)流寇,有人暗中喬裝闖入京城,本指揮使奉命前來緝拿嫌疑人等。”話落,神色一凜,粗眉豎起,“來人,將面前這暗闖京城的賊人拿下!”

    “我看誰敢!”孫奕也打城內(nèi)疾步奔出,他身后還跟著兩名侍衛(wèi),看樣子是恰才是被人鉗制,眼下聽到動靜,硬闖了出來。

    容語定定看著那為首之人,身穿六品兵馬司指揮使武服,此處離東城兵馬司衙門最近,定是東城兵馬司指揮使張贛。

    兵馬司掌巡緝盜賊。

    她不得不佩服五皇子一黨的布局,定是在城外沒尋到朱承安,猜到朱承安喬裝打扮躲開追擊,眼下便在朝陽門設了這么一計,朱承安現(xiàn)在穿著一身馬夫服,誰肯認他?

    果然是心狠手辣,步步為營。

    孫奕義憤填膺比著朱承安,“還請張大人瞧清楚,面前這人是誰?”

    張贛故意瞇著眼,望了半晌,咧嘴笑道,“孫將軍,恕下官眼拙,這不一馬夫嗎?”

    “放肆,這是四皇子殿下,殿下郊祀被賊人追殺,好不容易入了京城,還請張大人立即退開,迎殿下回宮,否則,你這是大逆不道!”

    張贛奉了五皇子令,當然不可能被孫奕這話嚇到,他眨了眨眼,問身后的兵士們,

    “你們認出這是四皇子殿下嗎?”

    眾人齊齊搖頭。兵馬司的將士平日哪有機會見到朱承安,除非朱承安穿了一身冕服,否則他們咬口不認識,誰也拿他們沒辦法。

    張贛無辜地攤攤手,“孫將軍看到了,在下身后的兵士無一人認出,倘若我擅自將賊人放入,出了事,孫將軍負責?”

    孫奕氣個半死,一臉正氣,“此處是朝陽門,今夜歸本將值守,本將將人放進去,出了事,自然是本將負責!”

    張贛仿佛早料到他這么說,擺擺手,示意眾將士往后退出甬道,他騎著馬立在城墻內(nèi),笑吟吟道,

    “那請孫將軍讓他們進來吧。”

    進了這道城門,便是東城兵馬司的轄區(qū)。

    孫奕這一刻臉色沉如寒鐵。

    他往身后的朱承安與容語望了一眼,露出幾分艱難,他今夜負責值守朝陽門,有權(quán)開這道城門,卻沒能力將朱承安護送回東宮。

    瞥見朱承安一身風塵仆仆,孫奕不禁熱淚盈眶,撲跪道,“臣等無能,讓殿下受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