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掃來，韓江塵并無反應，但旁邊的姜玲卻是渾身一震，像是一塊冰落進了衣領，某種久違的寒意自心底翻了起來。

    這人是...？

    她暗地一掐大腿，強行讓自己不露出異樣。回過神來的時候，那老者走后，與他交談的蘇羽竹才轉過身，神色復雜地看著他們。

    “昆侖道子是什么？”韓江塵朝他問道。

    “...在我們村的傳說中，冥冥之中有一座獨立于世外的昆侖山，山上有仙人，不時就會通過神念來世間尋找有緣之人。而每當仙人預備下凡之時，連接他與凡俗的使者，便是這昆侖道子。”

    蘇羽竹此時也顯得有些遲疑，不過還是給他們解釋這。

    “道子會依照仙人的指示，在凡間挑選適格者收入門下、授予仙法，從而成為真正的修仙之人，這是我們村所有人的目標。不過在此之前，需要先為道子做事、完成各種囑托來獲得他的機緣，這才能得到修行的資格...我之前去安城，就是為了這個。”

    “...也就是說，你是為了入仙門、求仙法，才去盜挖始皇陵？”

    姜玲目送那老者遠去，趁著四下沒人，也壓低了聲音朝他問：“但你之前的說法是，這個挖皇陵的任務是那位長老交給你的。”

    “是啊，道子平時并不會出現在凡間。在我們村里，和仙人相關的事情、包括道子的命令，也都是長老在主持，所以他說的話大家都信。”

    “據長老說，這世上還有著許多與我們一樣的候選，分布在世間各地。在我們看來，那就是有著共同追求的同門。所以剛才聽說你們身上有道子的氣息，大家才會那么激動...要早知道你們也和道子接觸過，之前哪還用得著那么多解釋。”

    韓姜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同樣的疑惑。

    單聽這說法的前半段，他們還會以為是自家大學在哪開了個分校啥的，但后半段明顯就不是大學的做法。

    那這道子會是誰？

    兩人都有了同樣的疑惑，不過現在，也只能先將錯就錯了。

    “說到道子，我差點忘了...不得不說，你們這次來村還挑了個好日子，趕在了大家最敏感的時候。”

    蘇羽竹抬頭看了一眼當頭的夕陽：“每到年中月圓之際，就是兩界交匯之時，仙人往往就會在這時候下界，把有緣之人帶上山，傳授修行之道。”

    “每到這一天，我們村就會辦全村宴，做些供奉，迎接仙的到來——你們既然和道子有關系，那大家應該都會很歡迎你們上桌...現在他們都去準備了，我先帶你們過去吧。”

    他邊說邊帶著二人向前走，沿著過道，能看到眾多茅草屋間一座無人的露天廣場。

    說是廣場其實有點言過其實，因為這地方沒有鋪磚，只是單純的一片空地，和周圍的茅草村落一樣土氣。

    地間擺著一座銅制的大雕像，看樣子刻的是一個身穿道袍的仙師人像，長鬢飄搖仙風道骨。雕像前已經擺上了數張新鮮的果盤，鼎爐里的高香燒著，果真是一派祭祀之態。

    看上去，這就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銅像，論精致度還不如一般寺廟里的，但接下來，蘇羽竹對它的一句介紹堪稱如雷貫耳。

    “這就是居于世外，賜予我們仙法的——昆侖真人。”

    第335章 “家庭”晚宴

    蘇羽竹說完這話，就見韓姜兩人當即站定原地，這讓他不由得目露疑惑：“怎么了嗎？”

    之前，他雖然和昆侖眾人打了不少交道。但出于謹慎，大家都沒有多提學校的事情，其他的時間內，他一半時間在陵墓里、另外一半時間在公安局，硬生生給整出個信息屏蔽狀態，連大學的消息都沒聽說多少。

    不過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此時他才能如此平常地說出這話。

    這時已是黃昏，雕像周圍已經擺數張大桌，每一桌都能容納十幾人，桌上熱氣騰騰，一眼掃去全是硬菜。

    果然是村宴的派頭。

    姜玲看著他：“你剛才說，你們村里擺宴，就是為了供奉這位‘昆侖真人’，讓他帶你們上山修行，是吧？”

    “是啊，有什么問題嗎？”蘇羽竹目露疑色。

    “沒什么。只是看來...這桌飯是必須得吃一下了。”姜玲深吸一口氣，看向前方，“那你們這個宴席，有什么特別的規矩嗎？”

    “沒有，這只是我們的一次家宴慶典，你們就當是和親人一塊吃飯就好了。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氣。”

    蘇羽竹特地咬重了那個“家”字：“就是別忘了，你們倆現在是夫妻，上桌的時候，也一定要保持著剛才那夫妻樣，別穿幫了。”

    他這一句話說出來，姜玲還保持平常，但旁邊韓江塵不知道咋的就是后脊一涼，一股子不祥的預感。

    像是要接應他似的。話音剛落，就看一個拿著飯勺的大嬸兒從鍋爐房里出來，滿頭大汗，滿面紅光，滿臉堆笑。

    “誒唷誒唷，久等了久等了。”

    大嬸兒揮著飯勺，一指廣場上最前方的大桌：“我聽他們說了，你們倆就是從外界來的小韓和小姜是吧，快請坐快請坐，飯馬上就給你們端上來。”

    .....

    夜幕降臨，漫天閃亮的星斗。

    夏日的夜空天高云淡，群星滿布的穹頂之下，小村被包裹在溫暖的玫紅燈光之中。

    蒙蒙火光下，中央的仙人銅像仿佛眼中有光，栩栩如生地注視著場前的人們。在他的腳下，孩子們赤著腳在桌間穿梭奔跑，桌上的大人們推杯換盞，一派慶祝的熱烈氣派。

    “來來，小韓，叔敬你一杯！”

    離雕像最近的桌前，那包頭布男人站起身來，將杯舉到韓江塵面前。

    “聽小竹說，你們是他的救命恩人是吧？要說果然是同道中人啊！小竹都已經是我們這輩最有出息的了，沒想到同齡小孩里還有你這樣的！”

    他大概是喝多了，嚷嚷的時候嗓門震天：“聽他說，以你的水平，碰著古代大能都能剛一剛，真這么牛逼的嗎？能讓小竹崇拜的人可不多啊，也不知道你這本事是出自哪位高師啊？給咱們講講唄！”

    韓江塵很是勉強地和他碰了碰杯，含含糊糊地應著。

    村宴開始后，他和姜玲就被推到了這桌上。看得出這群人還是有些芥蒂她凡人的身份，她便自覺地讓到了不起眼的次位——相對的，他就不可避免地坐到了首席。

    在最初的警惕過去之后，這群人表現出了十足的好奇心，揪著他們問這問那，那語氣簡直像是看著他長大似的。

    他著實沒應付過這種場景，這壓力甚至比仙運會決賽還大。

    自從那“長老”發話后，這些靈人的態度一下來了個急轉。

    明明幾小時之前，這群人還一臉排斥地指著他們，但吃幾口飯、喝上兩杯酒的功夫，好像就真成了相親相愛的大家庭，熱情得不像話。

    在這幫靈人眼中，世界好像被嚴格地畫了個圈。圈外的人事絕對拒絕，然而一旦被列入圈內，感情又瞬間拉滿，似乎不存在中間值一樣，而且還是一鍵切換。

    這二極管般的腦回路常人實在是難以理解，搞得韓姜兩人也不知道該怎么應付，更插不上嘴，只能見招拆招。

    剛上桌的時候，倆人還都保持著十足的警惕，甚至把驗毒的銀針藏在袖子里，每夾一道菜就飛速點一下。但吃著吃著，眼看著桌上興致越來越高，他們這番警惕反而顯得突兀，只能埋頭苦吃。

    酒過三巡，一群人喝得面色通紅，桌上的話題也愈加放開來，矛頭自然都指向了那邊的二人——準確地說，是指向了韓江塵。

    “說起來，小韓今年多大了啊？”坐在邊上的大媽邊給他倒茶邊問。

    “十九。”

    “欸喲這么小就娶媳婦啦？！”

    “......”

    韓江塵默默地又扒了口飯，但耐不住那四周的大叔大媽們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舉著筷子就在那嚷嚷起來。

    “大伙兒都聽見沒？看看人家小韓，人長得俊，又有本事，這就叫天選，要不能怎么這么早就成家了呢！”

    “男人嘛，追女人三分靠底氣，七分靠嘴甜，看小韓明顯就是會說話會哄女人的那種！”

    “屁嘞！就小韓這款兒的，嫁給他那是賺大發了，還哄？偷著樂都來不及！”

    “欸，要說這媳婦長得也挺俏，只可惜是個凡人...”

    “呸！我看你是喝上頭了，說話注意點。能被小韓看上的凡人那能是一般凡人嗎？人家說不定都見過昆侖道子的...”

    韓江塵聽他們在那嚷嚷著，悄悄瞥了那邊姜玲一眼。好在她還得保持著她弱勢小媳婦的人設，一幅端莊樣在那夾菜，對這些粗話并不發言。

    此時他們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過很快...

    “來來來，小韓你多吃兩口。看看你這都瘦成什么樣了，男孩子可不能這么瘦。”

    桌邊大媽特熱情地給他夾菜，一邊夾一邊絮叨，說著說著目光就又轉到了姜玲身上：“哦對，媳婦也來點，把身體養好了，以后好好努力，多生幾個娃娃。”

    姜玲筷子一停，一抬頭，就看桌上眾人臉上全是興奮的紅光，被這話完全點燃了。

    “啊對對對，你倆這打算啥時候要孩子啊？”

    “就算是修道之人，咱這也得留個種吧？”

    “打算生幾個啊？”

    姜玲坐在那，臉上線條抽搐。雖然提前就預料到了不對，但這場面她是真沒見過，幾句話的功夫，連她都已經掌握不了局面了。

    “沒事沒事，大伙兒也都別催呢。人家倆都還年輕呢，后生可畏嘛。”

    “就是就是，多生幾個，到時候熱鬧。”

    “時間有的是，好好準備準備。”

    “......”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敵方的實力超出了預料，兩人完全被逼到了死角。韓江塵在那提著筷子不知所措，姜玲則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終于是忍不住把筷子一撂，幾步跑出門外。

    “欸喲這媳婦臉皮兒還挺薄吶！”

    “都嫁人了，談談這種事還放不開，挺難伺候誒。”

    “去去，小韓你還不趕快去哄兩句，惹女人生氣了可沒好下場...”

    一片哄笑聲中，韓江塵也宣布敗退，光榮地被掃下了桌，逃也似地跟在后面，拐過一棟房，在一墻之隔后找到了抱著手站在那的姜玲。

    倆人站那大眼瞪小眼，陰影下，她那張臉好像還是紅的。

    “你沒事吧？”他醞釀了半天，最后只能問出這么一句。

    “...沒事，這點事還影響不到我。”

    姜玲揉了揉自己的臉，又換上一副嚴肅神色：“咱們都清醒點，記清楚，這只是演戲而已，這次來只是為了調查清楚靈人和仙藥的真相...嗯，現在還多了那個昆侖道子的事情要查，任務重得很，可別被他們給帶歪了。”

    他們都低估了這幫不世出的靈人的戰斗力。按照剛才那情況，他們可謂是毫無還手之力，上場根本撐不過三杯酒的功夫，更別提問情報，再這樣下去必然得栽溝里。

    韓江塵點點頭，想了想又道：“我覺得這個情況，還是要從蘇羽竹身上下手。”

    “我看也是。”姜玲扶著額，“等散了席以后，專門再去找那小子問一下吧。如果有可能的話，還有那個長老...”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開眼，就在這時候，墻后的聲音突然熱烈起來。

    “長老來了！”

    嘩啦啦地一片桌椅挪動聲、杯碟碰撞聲、倒酒聲。聽這動靜，是場上的人們集體起立了。

    “今日，在真人注視之下，我也明白大家最期待什么。”又是那低沉老者的聲音，“那么，我便在此宣布——”

    場上的喧囂忽地被掐斷了，似乎是人們齊齊摒住了呼吸。下一秒，老者的聲音像是像是響徹整個廣場上空。

    “今年有資格前往仙人身邊，成為修行之人的人選，就是——蘇羽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