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已經趁著兩人說話的功夫飛快干完了最后一只冰碗，接收到這殺人的視線，摸摸肚子就去把貓抱過來玩。

    元墨忙道：“家主大人，這貓真是當初那一只，絕沒有搞錯，只不過比當初長大了一些而已……”

    姜九懷點頭：“我知道了，阿寶已經告訴我了?！?/br>
    元墨一臉戒備，他不可能這么好說話，到手的借口不要，是不是給她想好了什么新罪名？

    姜九懷又道：“阿寶的話我總是信的，因為他不像旁人那樣喜歡騙人，二爺你說是不是？”

    姜九懷的目光落在元墨身上，見她和那日一樣，穿的又是從前的衣裳，淡淡問：“我給你的衣裳呢？”

    元墨賠笑道：“家主大人給的東西自然要妥妥珍藏，免得穿壞了?！?/br>
    姜九懷看著她，口里道：“阿寶?！?/br>
    元墨忙道：“我說，我說，唉，這些日子家里花錢似流水，我手邊實在沒錢了，就……”

    “賣了？”姜九懷聲音抬高了一點，有明顯的不悅。

    “不不不，是當，是當，等有錢了我就把它們贖回來！”

    平公公一瞧不好，自家主子只怕要當場給元墨氣死在這里，遂打了個岔，以緩和一下兩人之間暗潮光澤劍拔弩張的氣氛：“主子，您瞧這貓著實可愛，取個什么名兒好呢？”

    “沒、良、心?！苯艖讯⒅忠蛔值?，給貓賜了名。

    貓：喵……

    我不要！

    元墨：貓大人，您受累了。

    “既然這貓沒錯，那小人就先告退了?！?/br>
    元墨說這話的時候有幾分膽戰心驚，隱隱提防他又拋出什么新問題。

    但姜九懷沒有，他只是略點了點頭，道：“元墨，你見我不必像老鼠見了貓似的，我若要整治你，根本不需要借口，你也根本逃不掉。雖說你的作為我有幾分著惱，但說到底你仍是功大于過，我不會拿你怎么樣的?！?/br>
    他這話說得淡淡的，眸子凝定：“我姜九懷想要一樣東西，絕不會強人所難，更不會死纏爛打，即便得不到，也不可能伺機報復，你放心吧?！?/br>
    元墨得了這話，一時間百感交集，感動得快要哭了。

    嗚嗚嗚，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錯怪阿九了！

    “你我到底相識一場，以后若有什么難處直管來找我，阿寶甚得我心，以后我會常讓他上門，你也不必擔心，即便吃壞了肚子，我這里也有最好的大夫?！苯艖崖曇糨p淡，“你有事便先去忙吧，我的東西皆已拿了，以后不會再去叨擾你了?！?/br>
    元墨又羞又愧，在他面前簡直抬不起頭來，“是我不好……”

    “不必?！苯艖炎柚顾脑掝^，“請回。”

    嗚嗚嗚，阿九對她下逐客令了。

    按說她該十分開心才是，她一直以來可不就想著離他遠一些嗎？

    可轉身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心竟然狠狠地難過起來。

    從前哪怕他讓滾的時候，她都沒么難過過。

    大概是知道，那時他嘴上讓她滾，心里面卻渴望她留下。

    而現在……

    哎，罷了罷了，當她決定回紅館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一天的。

    “人找得怎么樣了？”身后，姜九懷問平公公。

    平公公一怔，這沒頭沒尾的，找什么人？

    面上還是接口：“回主子，還在找呢?！?/br>
    姜九懷道：“三百兩銀子的月例，還找不到一個小廝？平福，你是怎么辦事的？”

    三百兩！

    元墨耳朵震了一下，情不自禁站住了腳。

    平公公瞧一眼元墨的背影，頓時明白了八九分，遂嘆道：“找個小廝容易，可要能得主子眼緣的就難了?！?/br>
    姜九懷道：“只不過是替我看守那些古墨而已，一個月也見不了我一面，要什么眼緣？你速速去把這事辦好，便是月例再加些也無妨?！?/br>
    元墨把心神從“三百兩月例”里拉回來，心說自己想什么呢，自己還有紅館呢，哪里還能來掙這個錢？

    她抬腳正要走，又聽姜九懷道：“去告訴他們，夜里有府兵值守，他們不必當值，每逢時節皆有一個月月例的賞錢，有事告假也不妨事。還有什么要求也只管提，一切都好商量。只要速速當差便好?！?/br>
    什么？

    只要白天當差，那晚上她正好可以回紅館！

    平公公連聲答應個“是”字，端著拂塵便要出去尋人，元墨已經眉開眼笑回過身：“家主大人要尋守庫房的小廝？家主大人看我怎么樣？”

    姜九懷淡淡看了她一眼：“二爺身在紅館，日理萬機，哪有空來替我守庫房？再說二爺對我已是避如蛇蝎，我可不敢再勞二爺的大駕，萬一二爺又以為我在打二爺的主意怎么辦？”

    “沒有的事！”元墨一陣臉紅，“家主大人你千萬別多想，想想我們這些時日同生共死，是過命的交情，我定然會替你將那些古墨看守得妥妥當當的。”

    白天守庫房，晚上開樂坊，這門差事簡直太適合她了！

    等等——

    會不會也太適合了一點？

    “還是不了?！苯艖堰t疑道，“你連字都認不得幾個，怎么守古墨？”

    若是姜九懷立馬點頭答應，元墨定然要大起疑心，但他一再拒絕，反而打消了元墨最后一點疑惑，且她也很想用行動挽回一下之前對姜九懷的防備與疏離，連忙道：“這話說的，墨是墨，字是字，字不認得多少，一點兒也不礙著守墨啊。再說你看我名字就是個‘墨’字，可見天生就是要給家主大人守這些古墨的！”

    姜九懷看著她半晌，還是搖頭：“那此古墨是我心頭寶愛，月例銀子開得這樣高，原是要考四書五經兼文墨書法的?！?/br>
    元墨一聽還有這要求，頓時垂頭喪氣。

    “不過……”姜九懷頓了頓道，“看在你我交情深厚的份上，我可以給你開一次后門。”

    元墨立刻抬頭，眼睛亮亮亮。

    姜九懷再也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有多久沒有見到她這樣明亮的眼神了？

    明亮得，好像連夏日的陽光都比了下去。

    這笑容……太好看，太溫柔了。

    溫柔得，讓元墨想起了他待她所有的好。

    心里面陡然一下子變得柔軟而脆弱，忽然懷疑自己爭著要來當小廝是不是個錯誤。

    也許他對她已經沒有什么感覺了，但她不能保證自己全然沒有旁的想法……

    姜九懷收斂了笑容，命平公公去書房取了本書來，隨手翻到了某一頁，遞給元墨：“三日之內，你若能將這首詩背下來，便算是有資格了?！?/br>
    元墨接過來一看，那詩足足有五六頁，頓時將心事拋到一邊，只剩下震驚：“什么？這也叫詩？”

    詩不都是只有幾句話的嗎？

    “不得無禮?！苯艖训?，“《長恨歌》乃是詩魔白樂天得意之作，你要看守古墨，怎能隨意菲薄先人？”

    元墨拿著書離開姜家的時候，心情有點沉重。

    姜九懷一旦對她笑，她就忍不住想逃。

    他這么冷冰冰同她說話，她反而覺得頗為安心。

    有病嗎？

    第一百二十四章

    紅館眾人也覺得元墨病得不輕。

    從來看到書就頭疼的元墨，竟然吃飯睡覺手里都捧著一本書，捧著也罷了，口里還念念有辭，翻來覆去地背個不停。

    葉守川知道了這件事，頓了半晌，道：“有沒有可能是圈套？”

    元墨一愣：“什么圈套？”

    “他想讓你回到他身邊。”

    話說元墨之前也懷疑過，畢竟這份差事實在太過美好，美好得就像上老天爺專門為她量身打造的一枚大餡餅，所以特地拜托姜其昀留意平公公的動靜。

    姜其昀告訴她，這幾日平公公確實十分忙碌。不停有讀書人出入姜九懷的書房，甚至姜家下人都知道了，過幾天會有一次選拔，要專門選一個人為家主大人守寶貝古墨，月例銀子高達三百兩，這消息已經震驚了整座京城。

    “就是守個庫房而已，白天去，晚上回，可能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的面，這算什么回到他身邊??！”

    元墨想到涼亭中姜九懷說話時的淡然情形，忽然發現這其實是最好的機會，她可以掙到錢，又可以離他不遠，卻不用被他看見，簡直完美。

    “其實我算個什么玩意兒，他可是姜家家主，要什么樣的人不行，犯得著找這么多人演戲給我看么？”

    元墨說完，埋頭又趕緊背詩。

    開玩笑，一個月三百兩，別說一首詩，哪怕是三百首，她不吃不喝也得背下來不可。

    葉守川輕輕嘆了口氣：“有個消息，陛下打算給姜家家主和安寧公主賜婚?！?/br>
    元墨一下子抬起頭，“那怎么行？”

    葉守川正在心中暗嘆，就聽元墨道：“他要娶的是郡主??！”

    葉守川離開后，元墨發現那些字好像在眼前跳舞，原本就背得磕磕絆絆，這會兒更加頭昏眼花，背不下去了。

    她扔下書，抱著膝蓋，坐在床上。

    想去看看姜九懷。

    這個念頭從心里一冒出來，立刻就被腦子掐滅了。

    腦子：想什么呢！陛下想把女兒嫁給他又是一天兩天了，他定然有應對之策，要你瞎cao什么心？

    心：陛下提起賜婚的事，他一定想起他的父母了，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腦子：那同你又有什么關系？你想進府當一個小廝還要老老實實背書呢，你看看清楚，他同你的交情不過如此，少去自作多情！

    總歸還是腦子占了上風。

    元墨嘆了一口氣，正準備拾起書，就聽門外有人道：“好啊，偷懶了。”

    元墨望過去，姜九懷站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