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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中的家主大人 第76節

    “逛畫舫用得著帶行李嗎?”安寧公主冷冷地道。

    “我、我喜歡多換幾套衣裳給姑娘看,不行嗎?”姜其昀梗著脖子道。

    然而這句硬話放完不到瞬息,他的聲音便軟了下來:“哎,哎,你別哭啊……”

    看來是安寧公主又使出了眼淚大法。

    “嗚嗚嗚,我在這里連九懷哥哥的面都見不到,天天關在屋子里給人家看笑話,你倒好,也不知道陪著我,還扔下我就跑,沒義氣!”

    “唉,好好好,算我沒義氣,你別哭了行不行?”

    “那你詩會也不許去!”

    “好好……呃,為什么?”

    “有姓古的在,我還去什么詩會?我不去,我也不許你去!”

    “喂,這就過分了啊!”

    “嚶嚶嚶,你看你還大聲……”

    “啊,又來了!”

    元墨抱著手臂在門外聽了半天壁角,發現里面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有擔心姜其昀的功夫,她還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呢。

    她長吁短嘆,一步步回到爛柯山房。

    小七遞給她一封信:“剛才有人送來的。”

    話說元墨自從榮升家主大人身邊的紅人之后,就經常會收到各色信件,邀她上門做客,著意結交。

    元墨一概都推了,不是她有多清高,而是姜九懷不放人。

    信多半寫得文縐縐的,元墨字都認不全,一般瞄幾眼就扔開了。

    但這封卻寫得簡單便利,一看就是一個和她差不多的文盲寫的。

    瞄了一眼之后,她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朱大雙竟然松了口,約她明日湖上相見,談一談言嫵的事。

    她一連看了三遍,才確信自己沒有看錯,登時“哇哈”一聲,跳了起來。

    老天開眼啦!

    她拿著信就準備去找姜九懷,走到門邊,站住。

    不行,姜九懷不想她再去打理紅館,肯定不同意她去。

    不如……來個智取。

    捏著信,元墨有了主意,踢掉鞋子往床上一躺,被子拉過頭,吩咐小七:“我晚上不吃了,若是家主大人問起,你就說我身子不適,躺下了。”

    小七點頭,擔憂地:“要不要替二爺請個大夫瞧瞧?”

    “不用不用,我睡一覺就好了。”

    一覺睡不好,那就再睡一覺。

    反正肯定是趕不上明天一早去揚州府衙。

    詩會從早開到晚,只等姜九懷前腳走,她后腳就去找朱大雙,然后在姜九懷回家之前回來。

    神不知,鬼不覺,就把事給辦了。

    完美。

    元墨躺在被窩里,為自己的智慧折服了。

    原是裝模做樣躺一躺,奈何瞌睡蟲們都十分健壯,當真昏昏欲睡起來。

    迷迷糊糊間,隱約覺得有人摸向自己的額頭。

    她衣裳都沒寬,裹在被子里原覺得有些熱,這手涼涼的,很舒服。

    “……什么時候……”

    “一回來就……”

    聲音模糊地落進元墨的耳朵里。

    她猛地清醒過來,睜開了眼睛。

    姜九懷坐在榻前,外面天色尚未全黑,正是黃昏晚飯時候,他這是……飯都沒用就過來看她?

    他手還撫著她的額頭,正在向小七吩咐:“——去請大夫來。”

    “不用不用,不用大夫。”元墨連忙道,“家主大人我沒什么大事,您先去吃飯吧。”

    姜九懷迅速回過頭來,見她眼神清明吐字清晰,神情略有放松,眉頭卻皺了起來:“出門可有多穿點?可有披斗篷?江南的濕冷比京城的干冷更容易讓人受寒,你還穿這么單薄,在屋子里倒罷了,出門怎么受得了?”

    元墨恍惚覺得在他身上看到了紅姑的影子,從前每一回生病,紅姑就是這么叨念的。

    姜九懷又道:“愛俏也要看看時節,你難道就沒有幾件大毛厚衣裳?”

    元墨默默道:“沒有。”

    她錯誤地估計了形勢,原以為秋天就能把事情辦好回去,壓根兒沒收拾大毛衣裳。

    然后到在姜九懷身邊,大部分時間窩在暖暖的屋子里,出門也有那件玄狐斗篷御寒,便正好省下了買厚衣裳的錢,因此身上穿的還是夾棉的。

    姜九懷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明明是有幾分兇相的,不知怎地,元墨卻覺得……有點可愛,忍不住笑了起來。

    姜九懷狐疑一下,再一次探了探她的額頭,懷疑她可能是病糊涂了。

    以前怎么會覺得他心思難測呢?他的心思明明這么明顯地擺在眼睛里了,以前她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眉頭皺起或揚起的弧度,眸子或深或暖的溫度,嘴角勾起的程度……沒有一處不寫明他的喜怒,明明白白,一看就知。

    此時此刻元墨有一種感覺,她好像是經過漫長的挑燈夜讀,終于讀懂了姜九懷這本書。

    對里面的每一幀圖畫,每一字文字,都了然于胸。

    清楚地讀懂了他的關切,也清楚地讀懂了他的擔憂。

    現在提出明天在家養病不去詩會,姜九懷絕不會說半個“不”字。

    大夫來了,先向姜九懷請了安,再給元墨診脈。

    大夫是揚州名醫,常來姜家走動,但進到家主大人的院子還是人生第一次,不免戰戰兢兢,然后摸著元墨的脈活潑健旺,實在摸不出一絲病癥,不免又更加戰戰兢兢。

    姜九懷問道:“如何?”

    大夫只得搜腸刮肚尋些話來,編出一個冬日人們常有的體相:“病人左寸關浮淺,右寸關略疾,應是胃氣不和加之寒氣入體,以致元氣不足之相……”

    姜九懷皺眉:“你只說怎么治,吃什么藥。”

    大夫正待說一個溫補養身的方子,元墨忽然開口道:“家主大人,其實……我沒病。”

    姜九懷道:“胡說,有病就得好好治。”

    元墨:“……我是真沒病,我是騙你的!”

    一句話驚住了屋內所有人。

    大夫很想割掉自己的耳朵。

    小七很想假裝自己不存在。

    姜九懷慢慢地看著她,忽然輕輕嘆了口氣:“藥還是要吃的,我會給你準備好過藥的蜜餞。”

    才不是!

    元墨從床上爬起來,揮揮手讓大夫和小七離開,然后關上房門,走到姜九懷面前,“撲通”一聲跪下。

    姜九懷一驚,就算是不想吃藥,也不必做到這個地步吧?

    “家主大人,我是裝病的。”元墨低著頭,將心一橫,“朱大雙約我談言嫵的事,我不想去明天的詩會,所以想裝病不出。”

    頭頂一片靜默,空氣沉重地壓下來。

    良久,姜九懷慢慢地、低低地開口:“所以,你在騙我?”

    第七十六章

    元墨一咬牙:“我原本是這么打算的。”

    姜九懷驀地俯身,一把捉住她的衣襟:“你好大的膽子,為一個女伎騙我!難道在你心里,我比不過區區一個女伎?”

    他的氣息不穩,眼角隱隱發紅。

    他的心疾,隱隱被觸動。

    元墨無視了他的憤怒與攻擊性,輕輕抱住了他:“不是的。去詩會我只是您的小廝,但言嫵卻事關紅館的生死。明天我不去詩會,您只是少了一個小廝,可明天我不去月心庭,紅館就少了一個起死回生的機會。所以我原本是想趁著您去詩會的時候把言嫵買下來,然后等您回來,我又可好好服侍您。我是家主大人的奴仆,也是紅館的坊主,我替紅館打算,并不是不想服侍您,并不是想離開您,更不是您對我來說不重要。”

    她的聲音清晰、緩慢、溫和、堅定,比她的聲音更溫和堅定的,是她的擁抱。

    姜九懷已經開始緊繃的身體,在這個擁抱里慢慢地、慢慢地松弛下來。

    就像一只已經張開的弓,漸漸消弭了殺機。

    就像一只已經弓起學的貓,放放地收起了自己的爪子。

    姜九懷的聲音悶悶道:“明明已經騙過我了,為什么不騙下去?”

    因為我一醒來你就坐在我身邊。

    就像小時候生病紅姑做的那樣。

    因為你如此擔心我,我便不想讓你擔心。

    還因為……

    “……我不想騙你。”她低聲道。

    他的人生里已經有太多的欺騙,她何必為這種小事來給他雪上加霜?

    她的聲音低低的,腦袋也埋得低低的。

    姜九懷的心不可阻擋地軟下去,仿佛軟成了一灘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