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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中的家主大人 第46節

    “怎、怎怎么會?”曹公子話都不會說了,他一眼瞧見平公公身邊三個人中,勁瘦的白一像是護衛,笑嘻嘻的元墨像是隨從,唯有姜九懷一身貴氣無風自動,顯然正是那位“客人”。

    “貴府的客人便是我們揚州城的客人!貴客快快請進!”曹公子點頭哈腰。

    娘姨見曹公子如此,心下又是駭然,又是驚異,連忙滿面堆笑,一路奉承著姜九懷,把姜九懷如眾星捧月般迎進去。

    元墨跟在后面,心里道:長點心眼啊同行,爺才是你們今晚的主客!

    娘姨安排坐席,即刻有丫環上來倒茶斟酒,曹公子揚聲朝樓上叫道,“言姑娘,快出來迎接貴客!”

    元墨在心底里給這位曹公子打了個大大的叉,女伎又不是丫環,豈能任人呼來喝去?

    果然,二樓并沒有動靜。

    片時,一個小丫環出來行了個禮,然后向娘姨道:“姑娘說,今晚她只答應同曹公子游湖,若曹公子另有良伴,她便先回去了。”

    娘姨忙道:“什么話!旁人也就罷了,貴人在此,哪容得她使這小性子?”一面向眾人賠罪,一面上樓去。

    元墨知道她這一上去,定然是要勉強言嫵。

    花魁有花魁的身份,可當客人的身份遠遠高于自家時,還有該有忍讓犧牲,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改只能是位低者改,要忍也自然是位低者忍,女伎們看起來風光,在強權面前卻不得不低頭聽話。

    “jiejie,不必了。”元墨起身攔下她,“是我們來得冒昧,一未遞詩,二未見茶,上來就要言姑娘出來見面,真是太唐突了。”

    她一面說,一面拉著娘姨坐下,笑道,“揚州的風土果然養人,在我們京城,娘姨們一個個皺紋滿面,腰如水桶,揚州的娘姨們卻如此年輕貌美,要不是知道言姑娘在樓上,我還以為jiejie就是言姑娘呢!”

    這位娘姨名叫宛娘,從前也是女伎,自然頗有幾分姿色。如今剛過四旬,風韻還有幾分猶存,被這俊俏的少年郎拉著手,如此一通夸,喜不自禁,甚至生出幾絲久違的羞澀之意:“客人原來是從京城來的?哎喲,這般見過大世面的人,卻來哄我這可憐的女子!”

    “jiejie冤枉我,我這人生平從不說謊的。不知jiejie多大?恐怕還沒到三十吧?”

    “哎呀,客人你拿我取笑,不行不行,須得罰你喝一杯……”

    “喝酒無妨,但要jiejie親手斟的,我才喝。”

    “好好好,我依你!”宛娘斟了酒,送到元墨唇邊,元墨就在她手里一氣飲干,還拉過她的手,在鼻尖輕嗅一下,柔聲問,“jiejie用的是什么脂粉?這么香。”

    宛娘含羞低頭,在元墨手上輕輕推了一把,只是這推也推得太輕了,不知是摸還是捏。

    白一坐在元墨對面,手里捏著一只酒杯,看得目瞪口呆。

    這、這、這是什么本事?

    平公公則快坐不住了,光天化日的!(并沒有)簡直不知羞恥!

    姜九懷冷眼旁觀,臉上沒什么表情,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曹公子在一旁也是看得張大了嘴。這宛娘他見的次數多了,雖是笑容滿面十分熱情,但那也只是招待客人的親熱程度,不曾想這小白臉幾句話功夫,就讓她粉面含羞,竟生出幾分動人之色來……

    不對!

    現在可不是垂涎女人的時候!

    需要平公公親自招呼的客人,又是從京中來的,身份一定是尊貴無比,他若是幫忙招待得好了,一定于前途大有益處,爹一定會好好獎賞他的!

    眼見宛娘脫不開身,他決定自己上樓去把言嫵拉下來。

    然而剛踏上樓梯,就聽一個聲音道:“站住。”

    聲音不大,涼涼的,聽不出喜怒,這是貴客第一次開口,曹公子連忙趨近:“貴人有什么吩咐?”

    姜九懷看也沒有看他:“出去。”

    曹公子有點遲疑,不禁向平公公看去。

    一看嚇一跳,平公公正用力使眼色讓他聽話。

    “是。”曹公子連忙朝往外退。

    “我讓你走出去了嗎?”姜九懷仰首,又是一杯酒見底。

    曹公子陡然見識到自己的腦子空得可憐,貴人的每一句話他好像都無法領會,只得再次向平公公求助,平公公指了指窗子。

    什么?難道讓他……

    平公公一挑眉,示意他快一點。

    曹公子咬牙,平日里他雖然是人五人六,前呼后擁,但在姜家面前,不過是只螻蟻罷了,別說跳個湖,就算是讓他當場跳崖,他也不得不跳。

    “撲通”,曹公子跳了下去。

    平公公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主子的氣總算出了一些,不至于殃及無辜。至于曹公子是不是無辜,那遠遠不在平公公的考慮范圍內。

    只可惜罪魁禍首對此毫無反應,依然和那位娘姨打得火熱,平公公氣得再次胸逆。

    其實元墨看到曹公子跳湖了,不過在元墨心中,“跟姜九懷說了幾句話被氣到跳湖”實在不是什么稀奇事,要不是她心胸寬廣,每天都得照得三餐飯來跳呢。

    過了一會兒,她拿了把空白的扇子,挨到姜九懷身邊:“家主大人,我打聽清楚了,這邊講究先遞詩。就,咱們家的詩是題在青壁上,這兒是題在扇子上。總歸都是題詩,還得勞動家主大人您啦。”

    平公公提著酒壺斟酒,看起來若無其事,其實全身都繃緊了。

    他當然樂得看見這小子自尋死路,但又不愿意看到主子著惱,一時心中十分矛盾。

    然而不知是不是把氣在姓曹的身上出完了,元墨一挨近,姜九懷被堵著的胸口忽然松動了,像是被一陣春風吹開了似的,看著元墨一臉的期盼,心中只想——這個可憐的小玩意兒,連找個女伎,都需要他幫忙。

    平公公只見主子微微偏頭端詳了元墨片刻,那眼神絲毫沒有怒氣,反而有幾分柔軟,然后,接過了元墨手中的扇子。

    平公公杯子里的酒漫出來,灑得桌上都是。

    “平……兄?”白一提醒。

    平公公這才如夢初醒,猛然住手。

    姜九懷已是提筆一揮而就,元墨一臉崇拜:“姜兄真是文采風流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才氣過人人見人愛!”

    姜九懷拿扇子輕輕敲了一下元墨的腦門,嘴角有淺淺的笑意:“去吧。”

    “謝姜兄!”

    元墨把扇子交給宛娘,讓宛娘送上去,然后自己過來給姜九懷斟酒,布菜,一會兒說:“姜兄你嘗嘗這個橘子。”一會兒說:“姜兄這個蒸螃蟹很不錯。”或者:“哇,這魚湯真是絕了!從沒喝過這么鮮的!”

    說是伺候,其實大半都進了自己的肚子,看得平公公恨不得把她扔下船。

    偏偏姜九懷不以為忤,神情甚是閑適。

    宛娘下樓時,帶著方才那位小丫環,恭敬地把扇子交給姜九懷,“姑娘說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好詩了。客人遠來辛苦,這是姑娘親手泡的茶,給客人潤潤喉。”

    小丫環跪下,將手中托盤高舉過頭頂。

    托盤是檀木所制,份量頗重,元墨看小丫環手腕子細細的,趕緊接過茶,送到姜九懷面前。

    姜九懷并沒有要喝的意思,問道:“這么說,今晚是見不到人了?”

    聲音里有明顯的不悅。

    平公公下意識就想站起來。

    不可能的。只要主子想見,平公公這就去把府兵調過來。

    “不是不是,這都是情趣,情趣。”元墨終于發現了帶姜九懷逛樂坊的壞處……讓姜家家主照別人的規矩走,可真難啊。她湊近一點,壓低聲音道,“姜兄,求你了,若是強行把人叫下來還有什么趣味?”

    她離得這樣近,幾乎是息息相聞,姜九懷的耳根兒微微發熱,仿佛有細細電流,從她口中直劈到他的身上。這種感覺如此奇怪,如此新奇。

    “那依你要怎樣?”

    平公公眼睜睜瞧見自家主子的語氣自生硬轉為柔滑,中間毫無過渡,就好像一只炸毛的貓,被人撫過一下,立即就順毛了。

    主子你到底怎么了主子?

    第四十六章

    “白將軍。”平公公開品,聲音雖輕,神情卻極鄭重。

    白一一聽不是用的化名,連忙應道:“在。”

    “去查一查這人的來歷,看看他身邊都有些什么人,或者跟江湖上那些使毒使蠱的人有沒有來往。”

    果然不愧是平公公,主子逛樂坊,就要把女伎查個清楚明白,真是我輩楷模。白一這樣想著,恭敬道:“是,屬下定會將言嫵的來歷查得清楚明白……”

    話沒說完,就被平公公咬牙打斷:“我說的是那姓元的!”

    白一訝然地向元墨望去。元墨正拉著主子的衣袖,同主子咬耳朵,雖然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但看主子眉眼和悅,嘴角還噙著一絲笑意,就可以知道主子的心情顯然極好。

    “公公,自從元坊主來到主子身邊,主子笑的次數,比從前加起來都要多。”白一誠懇地道,“不論元坊主身份如何,他能令主子開心,總是好的。”

    平公公一聲長嘆:“正是因為他太能令主子開心了。”

    從皇宮到姜家,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站在頂峰的主人因為寂寞而寵信一些小人物,情緒漸漸為這些小人物所左右,最終這些小人物透過主人的手去影響大局,引發不可預測的變故。

    這些小人物越能左右主人,就越危險。

    平公公看著宛娘捧來一架古琴,姜九懷一舒袖,指尖拔動琴弦,琴聲淙淙響起。

    他竟然能說動了主子為一個女伎奏琴!

    ——平公公只覺得眼前一暗。

    而元墨在旁邊托腮看著,只覺得,姜九懷彈琴的樣子,真好看啊。

    她不由又想起了當初阿九一曲傾城的模樣。

    他舒指、振腕、抬手……樂聲仿佛是自九天之上攝取而來,透過絲弦在人間布放。

    好像再沒有什么能比古琴更襯姜九懷了,一樣的高遠、疏冷、遙不可及又美妙動人。

    聲藝俱佳,秀色可餐啊!

    姜九懷瞥了她一眼,垂下眼睛的時候,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手一拂,曲調一變,轉為明快跳脫,流麗暢達。

    這曲子元墨很熟悉,是臘梅常彈的琵琶曲《黃鶯啼》,沒想到還能用古琴彈,更沒想到姜九懷居然會彈。

    平公公和白一的下巴已經雙雙落地。

    主子!竟然!會彈這種樂坊小調!還彈得!這么!開心!

    晚風微拂,船身在湖水中微微蕩漾,畫舫的正廳燈火又明亮又柔和,這一個瞬間世界好像變得有所不同,姜九懷帶笑的目光望過來,像是春風一樣喚醒她身上一種隱秘的、輕快的歡喜,它像春天的綠芽那樣破土而出,從心尖一直漫到指尖。

    這一個瞬間,畫舫中好像只剩他們兩個人了,其它人都像是消失在了空氣中。

    元墨端起酒杯,就以這琴聲與眸光下酒,仰頭一飲而盡。

    忽地,樓上一聲弦響,響起了琴聲。

    竟然也是《黃鶯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