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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中的家主大人 第30節

    她頓了頓,像是強壓下胸膛里的萬丈驚濤駭浪,微微吸了口氣,才開口,“我與阿九姑娘一見如故,想與阿九姑娘促膝長談一番,不知坊主可否行個方便?”

    風中暑氣剛剛消散,秋意帶來一絲清涼,元墨坐在房外的石階上,內心隱隱有種困惑。

    這……難道便是傳說中的男女通吃?

    她沒給男客趕出來,倒給女客趕出來了?

    第二十九章

    沒過多久,方才那位帶路的老嬤嬤提著燈籠來了,身邊還跟著一位穿著甚是體面的中年男子。

    “這是我家長史,姓金。”老嬤嬤道,“時辰到了,長史請花魁去獻藝。”

    姜家是王府,長史掌管府中諸事,是正經有品秩的官員。元墨連忙站起來行禮,然后去請阿九。

    房門在此時打開,古凝碧走出來,昏黃燈籠光芒映照下,元墨瞧見她臉上好像有淚痕。

    “郡主安好。”金長史滿面笑容問安,“我說怎么不見了郡主,原來是到這兒來了。”

    “我聽叔叔說,這位花魁學問大得很,所以趕來先見一見,姜伯伯不會怪罪吧?”古凝碧聲音里帶著淺淺笑意,那點淚痕似乎是元墨看錯了。

    長史連聲道:“哪里哪里,郡主說笑。”吩咐嬤嬤:“快快送郡主入席。”

    嬤嬤提著燈籠替古凝碧引路,古凝碧微微側了臉,似乎還想回頭看一眼阿九,然而她以極大的力量克制住了,頭也沒回,跟著嬤嬤離開。

    元墨回屋內抱起琴,同著阿九出來,悄悄問阿九:“你怎么把郡主弄哭了?”

    阿九似心不在焉,頓了頓才道:“不是我。她自己哭的。”

    這真是標準的阿九式答案。

    兩人跟著金長史繞過假山,花廳便在眼前了。

    花廳內燈火輝煌,衣香鬢影,談笑飛觴,像一個幻彩凝輝的炫麗世界。

    阿九在廳外站住腳,凝望它。

    整座花廳都映在阿九的眸子里,眸子顯得異常明亮,像是絕世名劍出鞘,鋒芒能閃瞎人眼。

    這就是戰意啊!

    她家的美人要去戰斗了!

    “不要怕。”元墨單手抱著琴,伸手過去握住了阿九的手,道,“咱們有真本事,沒什么好緊張的。”

    夏日的涼風從衣袖間穿過,輕盈得像神鳥自天而落的一片羽毛,元墨的掌心永遠帶著暖暖的溫度,像一枚永不力竭的小小太陽。

    可以驅散陰霾,可以消融冰雪。

    “去吧!”元墨把琴送到阿九懷里,笑盈盈看著阿九,“我在這里等你。”

    阿九接過琴,進花廳之前,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走吧,不必等我。”

    那怎么行?美人去戰斗,她怎么能臨陣退縮?

    元墨看著阿九的背影走入燈火最輝煌處,不知道為什么竟有一點看著戰士上沙場的莊嚴感……可能是阿九的背脊無論何時都挺得筆直的緣故吧?總讓人覺得特別莊重。

    以她的身份自然進不了花廳,但花點銀子換個離花廳近點兒的位置等阿九出來,卻是不妨事的。

    那個人收了好處,把她帶到廳邊上的窗子下,交代:“在這兒好好待著,千萬別出聲,更別亂走動,驚擾了貴人們,你和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元墨自然是滿口答應,等他一走開,馬上就把眼睛貼到窗縫上。

    廳上歌舞方歇,古清熱絡地為眾人引見阿九。他的地位不低,坐席卻離主位有一段距離,想來中間隔著的那些都是更加尊貴的宗室皇親。

    姜其昀的座次倒是在主位旁邊。

    元墨聽他說起過,他父親要不是早逝,便是上一代家主了,可以算是正宗姜家嫡系。

    姜其昀本人對這個身份十分滿意,因為嫡得越正宗,月銀及可以公帳上動用的數目便越大,他因為嫡得不能再嫡,當家的姜長任基本對他不作任何限制,在錢財上可謂是源源不盡,且又嫡而不正,不用當家作主,因此可以一味花天酒地,甚是逍遙。

    大概是這些天被拘在家里悶壞了,好不容易有場宴會,姜其昀喝得滿面紅光,興致高昂,見了阿九,越發興奮,是旁邊的姜長任再三以目光示意,才沒有上去拉著阿九喝酒。

    姜長任四五十歲年紀,生得頗為富態,一團和氣,有股養尊處優久了才有的雍容氣態,身在主位,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和席上眾人應酬得密不透風,還能分出一眼睛看著姜其昀不讓其撒酒瘋。

    花廳極大,數十根兩人合抱粗細的巨柱擎起這華廈,當中一塊波斯國地毯,巨大而渾圓,其上一圈一圈地織滿牡丹,瑰麗,華美,莊嚴。

    阿九便坐在牡丹花中央,一幾一凳,抬手,撫琴。

    琴聲急促,像是銀瓶乍裂,又像是玉珠滾盤,讓人精神一振,一掃之前歌舞配樂的靡靡之氣,姜其昀率先大叫了一聲:“好!”仰首又喝下一大杯。

    元墨雖然不通樂理,但在樂坊久了,各色曲子都聽得慣熟,怎么聽怎么覺得這曲子像是《十面埋伏》,是有名的琵琶曲,阿九居然譜成了琴曲,當真是別開生面。

    果然,廳上原本在談笑說話的人們漸漸靜了下來,偶爾交頭接耳低語一番,想必是在夸贊阿九的琴技了得。

    連姜長任都停住酒杯,目光定在阿九身上。

    元墨十分滿意。

    她聽不見人們的低語。

    “怎么彈這種曲子?”

    “就是……”

    “看來今晚的姜家不太平……”

    低低的議論聲如蠶食桑葉,密密麻麻地在整座廳堂傳遍。

    “你看,原本都傳聞姜家家主今年生辰會在京城慶賀,畢竟生辰后就要行冠禮了。”

    “當世能有資格為他加冠的人,除了古老王爺,就是陛下,眼下卻沒來,難道是不想行冠禮?”

    “不行冠禮,如何繼承王爵?就算是當家主也不能名正言順。”

    “那為何還不來?”

    “誰知道?”

    一曲終了,琴聲遏然而止,余音依然繞梁,滿廳仿佛都是金戈鐵馬縱橫來回的殘影。

    “好!”姜其昀大贊,用力鼓起了掌。

    古清也大喜撫掌,卻被夫人扯了扯衣袖。

    元墨倒是在窗外激動地鼓掌,卻不敢發出聲音。

    姜長任放下酒杯,慢慢問道:“琴乃君子之音,姑娘卻用來奏殺伐之聲,不知道可有什么講究?”

    阿九從容道:“君前演舞,尚有《破陣子》,就是因為殺伐之聲既然能震懾宵小之輩,又能增添帝王威勢。尊府是何等人家?若是獻上尋常靡靡之音,倒是我不懂事了。”

    “看來姑娘不單琴技了得,口齒更是厲害。”姜長任笑道,“不過,既是獻藝而來,為什么還戴著面紗呢?”

    元墨正擔心阿九又犯起犟脾氣,不肯摘面紗,不由捏了一把汗。

    然而這次,阿九在輕輕一頓之后,抬起手便摘下了面紗。

    那張無懈可擊的面容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下,如金剛石一般璀璨耀眼。

    元墨松了一口氣,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阿九,真適合這里啊。

    遠非常人能企及的美貌,遠非常人能企及的才藝,和這遠非常人能企及的華堂,多么般配。

    阿九來到紅館,元墨就生出一個鮮明的感覺:屋子太小了,家具太舊了,裝飾太粗糙了,得好好布置一番才行。

    阿九的容貌和氣度好像能令一切地方顯得逼仄狹小,但在這里是例外的。

    也許,是這里已經足夠大,足夠富麗,足夠堂皇,終于配得上阿九了。

    “嗒”,有人手里的酒杯落在桌案上,又從桌案上滾落到地上。

    這聲音將元墨喚回了魂,貼到窗縫上一看,嚇一跳。

    竟是姜長任。

    手攬大權、慣見風浪的姜長任,在見到阿九之后,不單失手落杯,更是直接站了起來,臉上一片震驚,指著阿九:“你……你是誰?”

    古清愕然:“她是今年的花魁,阿九姑娘。”

    姜長任像是才反應過來,重新坐下,自嘲一笑:“阿九姑娘當真是絕色,我一介老朽都忍不住驚為天人,失態,失態了,讓眾位見笑了。”

    大家紛紛表示英雄難過美人關,姜大人不愧是真英雄,大拍了姜長任一頓馬屁,拍得引經據典,讓元墨大開眼界,嘆為觀止。

    姜長任和顏悅色問道:“阿九姑娘仙鄉何處?父母是何人?家中有無兄弟姐妹?”

    阿九道:“我不記得了。”

    姜長任關切道:“怎么?”

    阿九道:“我遭逢一場禍事,把過去之事忘得干干凈凈,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那當真是可惜了。”姜長任十分惋惜,褪下拇指上一粒翡翠扳指,遞于身邊的金長史。

    金長史立即捧了,送到阿九面前:“大人賞姑娘的。”

    阿九頓了頓,才接過,又頓了頓,方道:“謝大人。”

    唉,謝賞謝得這么磕磕絆絆的,哪像是侍奉人的?

    回去果然還是要好好教導一番吶,要不要花點錢請個大官人家出來的老嬤嬤?

    又轉念一想,罷了,如果真的阿九真的是姜家家主的女伎,離開紅館只是早晚的事。

    可要不是呢?總得教導一番……

    元墨皺起臉來,左右為難。

    金長史引著阿九退出來,走的卻是側門,元墨繞過花廳才跟上,只見金長史把阿九領到花園的涼亭里,跟著便退下了。

    涼亭離花廳不遠,透過花廳的窗子便看得到亭中情形。亭子原本也是園中景致之一,飛翹起八道檐角,每一道都掛著燈籠。

    燈籠十分精致,底下垂著長長的流蘇,隨風飄蕩,很是美麗。元墨不由駐足,心想明年評花榜可以改用這一款燈籠,一定會好看許多。

    “你怎么還沒走?”

    阿九站在亭子里,聽到腳步聲回身,微有愕然。

    “你在這里,我怎么能走?”元墨笑著答,目光落在亭內的石桌上,然后,頓住。

    桌上有只托盤,托盤上墊著錦袱,上面各色玩意兒堆得琳瑯滿目,燈籠的光芒照在上面,每一樣東西都閃耀著動人的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