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征第一個站起來，迅速做了安排。

    “大明留隊，等通知，收到小孩失蹤等案件立即上報；思妍叫上技術(shù)科，大宇通知其他同事立刻去往現(xiàn)場；報案地很可能不是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大家要有心理準備……”

    “是！”

    一桌四個人，站了三個。

    云渺坐在那里，胃口全無。

    腦海里一晃而過那條紅蛇紋身，忽然站起來問：“陸隊。我能跟去嗎？”

    她的聲音不高，干凈清亮，有點像琉璃碎地的聲音。

    陸征聞言看向她，漆黑的眼睛里帶著抹審視。

    旁人要是被他這么看，肯定心里發(fā)慌，云渺倒是不卑不亢。

    她掀了眼皮，繼續(xù)往下說：“與其過幾天等你們把資料送去給我看，不如我去現(xiàn)場直接看?！?/br>
    何思妍和劉宇相互看了一眼，心道絕對不可能。

    他們隊長極其講究原則，現(xiàn)場要實施管制，非公職人員不得進入。畢竟真兇沒有找到以前，任何一個人都有作案嫌疑……

    何思妍舔舔唇正想和云渺解釋，卻聽見陸征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行，你跟我。”

    說完，他轉(zhuǎn)身大步往外，云渺立刻跟上。

    劉宇看了眼何思妍：“你覺不覺得陸隊今天怪怪的？”

    何思妍把警帽扣上：“不覺得?！?/br>
    劉宇：“嘿，一個兩個的，盡整雙標?！?/br>
    警車分批次出動，暴雨已經(jīng)轉(zhuǎn)小，地面積水依舊嚴重，天空黑云籠罩，壓抑而窒息。

    云渺坐在陸征的副駕駛里，看著雨刮器將飛濺的雨絲往下趕，神情寡淡。

    陸征將車子駛上大路，率先開口：“怎么肯回國的？”

    “有些事要回來處理?！?/br>
    陸征握著方向盤的手，無意識在粗糙的皮套上摩擦過：“什么事？”

    云渺很淡地笑了一瞬，“陸隊今天關(guān)心的事太多了點?！?/br>
    陸征哽了一瞬，沒有再往下說。

    陸隊……

    小丫頭還是第一次這么稱呼他。

    從前，她一直只喊他陸征，即便他們差了九歲。

    那些黑壓壓的云朵好像堆到了他眼底，晦暗不明。

    車子開到了大橋南路停下，那里站了許多圍觀的群眾，先到的同事已經(jīng)對現(xiàn)場進行了封鎖，黃色的警戒線非常醒目。

    n市地形是個小盆地，四周高，中間低，下雨就容易內(nèi)澇。

    大橋南路這里正是一個低洼地帶，雨水全部積到了這里，陰井蓋堵塞更是加劇了這一地帶的積水。

    巡防員李大寶的工作就是依次掀開陰井蓋，用工具將里面堵塞的東西掏出來，保持排水通暢。

    疏通這個陰井時，稍微費了些事，泥污和雨水漫了一堆就是不走水，鉗子下去再上來，帶出個白白的東西，等看清楚后，他嚇得一屁股坐在了水里。

    橘色的雨衣還在身上穿著，李大寶回想起剛剛的畫面，依舊心有余悸，“我滴個媽，太嗬人賴……”

    穿著防護服的法醫(yī)已經(jīng)把尸塊收集起來了。

    陸征走過來查看，那是一只被水泡的發(fā)漲的左腳，很小的一只。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遇見，這只腳可以算得上可愛。

    法醫(yī)：“初步推測死者年齡四到五歲，傷口平整，是死后被分骨刀之類的利器，一刀砍下來的?！?/br>
    原本稚嫩白皙的腳面，沾滿了泥污，僵硬毫無血色。

    切口平整，一刀砍斷需要不小的力氣，兇手基本可以確定為男性。

    陸征注意到腳背上有許多暗紅色的印記，“這些是什么？”

    “燙傷，從疤痕的顏色來看，是生前留下的。”

    旁邊一直緘默不語的云渺忽然開口：“你們讓我找的那個孩子，腳上就有這樣的傷。”

    何思妍第一個反應過來，“是小帥。”

    陸征看了她一眼：“小帥？”

    何思妍：“就是那個失蹤案的小孩子?！?/br>
    陸征：“送去做下dna對比，先確定死者身份。”

    “好?！?/br>
    江風烈烈，雨絲還在飛，天非常冷。

    陸征回頭，瞥見云渺臉色蒼白，“不舒服？”

    云渺搖了下頭，她只是覺得有些難受。這雙腳的主人，本該踩著它蹦蹦跳跳、歡聲笑語，不該在這里，在這冰冷骯臟的泥污里。

    法醫(yī)這才發(fā)現(xiàn)云渺不是他們隊里的人：“這位是？”

    陸征替她答了，“本案聘請的特別技術(shù)專家?！?/br>
    云渺沒說話，她眼神清亮而冰冷，紅唇冷艷，和陸征身上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氣質(zhì)非常相像。

    法醫(yī)沒忍住，問：“陸隊，這個技術(shù)專家……是你meimei？”

    云渺糾正道：“不，我喊他叔叔。”

    陸征：“……”

    法醫(yī)已經(jīng)忙去了，陸征看了眼遠處的黑青色的天空問：“喊我叔叔？柯云渺，我這么老？”

    云渺看他：“不然呢？您覺得自己還年輕？”

    陸征又哽了一瞬。

    小丫頭片子，幾年前還信誓旦旦地說著喜歡他，現(xiàn)在就開始嫌他老了。

    完整的尸體還沒有找到，陸征讓增援了警力過來，擴大了搜尋范圍，找不到完整的尸體，就無法判斷死因。

    小孩子的尸體，不像成人那么大，體重更輕，拋尸的方式也更為多樣，這無疑增加了辦案的難度。

    搜尋工作進行了一整個下午，掏糞車一輛輛開來又開走，臭氣熏天。

    天光已經(jīng)全黑了，搜尋工作依舊沒有停下。

    大雨連通了整個城市管道，時間越久，排查難度越大。

    晚飯時間有限，眾人只是吃了點泡面。

    劉宇一桶面，幾筷子就卷了個干凈，手里的塑料叉子揮動著，滿臉的憤然，“媽的，要是讓老子逮到這個兇手，我一定會把這個狗東西丟化糞池里泡上三天三夜！”

    云渺沒什么胃口，吃得很少，她腦海里總是揮之不去的那個白色的小腳。

    “云征”問世時，除了人機對話模塊，最難的就是讓他像人一樣跳動。人類的腳和膝蓋是數(shù)億萬年進化的產(chǎn)物，仿真機器人做得再好，也不如真人……

    陸征往她水里遞進一瓶水：“今天不一定能找到剩下的尸塊，要不先回去？”

    云渺：“好?！?/br>
    陸征將剩下的湯汁連同紙盒丟進邊上的黑色垃圾袋，起身將手插進口袋：“走吧，我送你?！?/br>
    云渺朝他晃了下手機：“不用，我打車就行?！?/br>
    陸征沒有強求。

    雨已經(jīng)停了，空氣依舊是冷的，哈氣成霧。

    天上漆黑一片，既看不到星，也見不到月，抽糞機在不遠的地方轟轟作響，這的確不是小姑娘該待的地。

    云渺走到路邊，上了一輛白色的雪鐵龍。

    陸征收回視線。

    劉宇丟了支煙給他，陸征摸了打火機出來，籠過火點上。

    “boss柯走了??？”

    陸征吐了口煙，擰眉看向他：“boss柯?”

    劉宇：“絕殺兇手的大boss啊，一槍爆頭。”

    陸征咬著煙，笑了一瞬，小丫頭身上冷冰冰的那個酷勁，倒是有那味。

    轉(zhuǎn)念想到她喊他叔叔，又笑了下。

    當年他單手抱出來的小丫頭，都這么大了，他可不就是老了嗎？

    冷風將手里的煙霧吹散，大腦也跟著轉(zhuǎn)動起來。

    碎尸案的動機并不多，一是兇手為了掩藏死者的身份，隱蔽自己；二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借此來泄憤；還有第三個……尸體本身存在什么秘密，兇手不想讓別人知道。

    手機卻在這時進了電話，“陸隊，剛剛接到報警，城陽小區(qū)又有兩個孩子失蹤?！?/br>
    猩紅火光從他手里滑落，很快被漆黑的皮靴捻滅了。

    又是失蹤……

    “大宇，跟我去趟城陽小區(qū)?！?/br>
    劉宇愣了一瞬：“現(xiàn)在啊?那這里還挖嗎？”

    “繼續(xù)?！彼谜业绞w，才能知道兇手的真實動機，否則其他都是揣測。

    p市那么多失蹤案，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痕跡。他有種直覺，這樁案子，可能是這些失蹤案的突破口。

    云渺到家，電子門自動識別、打開。

    室內(nèi)燈亮起，恒溫設備緊跟著運作起來。

    她在門口脫掉了那件深藍色的外套，連同自己那件臟掉的外套遞給了徐徐走來的機器人，“幫我把衣服送去洗下，謝謝。”

    機器人拿著衣服朝陽臺走去，機械腳在木質(zhì)的地板上發(fā)出“嚓嚓”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