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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人面前又慫又軟的人,最慣于朝親近的人泄憤耍威風。 梁沛抓著梁瑄的衣襟,把他扯著衣領拎起來,作勢要打他,可拳頭被梁瑄隨意抬手握住。梁瑄狠狠抓著那色厲內荏的拳頭,慢慢抬眼,眼眸間的恨意與心痛極快地閃過。 梁沛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一貫順從聽話的兒子今晚忽得反抗了自己。 他甩開梁瑄的衣領,把他丟在了長椅上。 梁瑄悶哼一聲,按著腰際,指尖用力地抓著襯衫,垂著頭忍著疼。 “你別忘了,咱們家變成這樣,都是因為誰!”梁沛是PUA老手,尤其是面對自己兒子。那技巧經過多年的磋磨,早已爐火純青。 他滿意地看見梁瑄單薄的背抖了一下,繼而,后知后覺地涌上一兩分極淡的后悔。 畢竟是自己兒子,先不說多年的親情,就算是還債,也還要指著他。 “兒子,咱們家現在全靠你了...”梁沛放輕了語氣,拍拍他的背,“其實,爸一直勸你換一份來錢快的工作。你藝術這么有天賦,為什么不找找別的門路?” “...別的門路?” “是啊,爸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去找找那些開畫廊的。他們手里有資源,包裝捧紅一個藝術家,再簡單不過了。你只要肯放下那些沒用的自尊心,去應和他們的要求...別管那是什么要求,為了錢,什么不能放棄!” 梁瑄抬眼,極緩慢地望了他一眼。 “我以為自己已經夠恨你了,可每次,爸,你都會再創新高。” “梁瑄!會不會好好說話!”梁沛朝他吼,“我和你媽把你培養成人,是聽你來頂嘴的嗎?!” 梁瑄看著他,一直看著他。 “只有在提到這件事的時候,你才會提起媽。爸,你還記得媽病了,也需要錢嗎?你賣了我,我認了;可你...怎么能賣了媽呢?她不欠你的,不是嗎?” 梁瑄臉色蒼白地咳了兩聲,眼神里沒什么波瀾,只有無望的淡漠。 “如果有一日,我走投無路,必須在你和媽之間做個選擇,你猜,我會選誰?” 梁沛驀地起身。 “梁瑄,你也知道你媽有多依賴我。你不會眼看著我被追債的殺了吧?如果我出事了,你覺得你媽還能活下去嗎?” 梁瑄似是累極,纖瘦的腰微彎,雙手交疊抵在胃上,深深地按了進去,疲憊地說道。 “...既然知道,那就進去看看媽吧。” 梁沛哼了一聲,在護士的指引下,消失在走廊轉角。 梁瑄立刻捂著嘴,扶著墻,難受地跑向了衛生間。 他把自己關進隔間里,雙手反復地深深壓緊上腹。胃里又灼又疼,像是有無數根倒刺隨著呼吸在顫抖,他疼得反胃,張口便吐了出來。 一股濃厚的鐵銹味道在他唇齒間漾開。 梁瑄有些頭暈,胸口滯悶,呼吸困難,一貫有潔癖的人竟放任自己跌坐在了洗手間的地面上,艱難地捂著胃小口喘息。 衛生間的味道實在是不好聞,梁瑄只想趕緊出去,無論去哪里都好,不要再這樣臟兮兮的地方呆下去。 他眼前一陣黑一陣雪白,他掙扎著撐起身體,摸上了沖水按鍵。 他把水流聲甩在身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頭重腳輕地撲向了洗手臺。 他雪白纖長的手指死死攥著圓滑冰涼的瓷磚,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過了不知多久,眼前的雪花終于逐漸消退。 他后腦的灼熱麻木也跟著眩暈一道退潮,他終于艱難地將雙手放在水流下沖洗。 掌心的一抹暗紅隨著水流被沖走,像極了冬日幽梅殘瓣隨溪水流淌的美。 梁瑄慢慢地抬起頭,對上了鏡子里的自己。 慘白的唇邊綴了一絲血痕,隱在嘴角,可只要緊緊抿著,就看不見。 “胃出血嗎...怪不得最近疼得這么厲害。”梁瑄抹了一把血跡,把自己擦得干干凈凈。 他用冷水撲了臉,理了頭發,又將襯衫仔細地扣好,一絲不茍。 “這樣...媽應該就看不出來了吧。” 梁瑄輕輕地笑了一笑。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把下午發來的體檢報告瀏覽了一遍。 他唇邊的笑容微滯。 他反復看著那四個字,上下來回滑動再滑回來,仿佛那只是電子版的bug,多刷新幾次,自然消退。 可并沒有。 他緩緩放下手機,靜了靜,噗嗤一聲笑出來,像是看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話一般,笑得他低咳不止,最后不得不抹了一把眼角的生理淚水。 在他準備好擁抱新生活的時候,命運就這樣把結局提前擺在了他眼前。 真是嘲諷極了。 第20章 梁沛從加護病房里出來,神采飛揚,不知道又被滿足了哪種奇特的自尊心,一掃頹然之氣。 梁瑄坐在門外,雙手緊扣,身體緊繃,自出事以來,還是第一次在他父親面前這樣無措。 “...爸,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梁沛看到梁瑄這副順從又無助的孩子做派,心頭的郁悶更是一蕩而空。 “兒子,是不是想通了?” “不是...我...” “你放心,爸最清楚你有多少的天賦了,只要你肯低頭,咱們一家團圓,是早晚的事!” 梁瑄手掌微松,聲音苦澀:“爸,除了錢,我們能不能談點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