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 霹靂震云開
辛游擊的三千騎兵是聽慣了炮聲的,但是為了盡量減小自已戰馬的驚恐感,他們還是把戰馬的耳朵塞的緊緊的,以防被手雷所驚。 天光大亮,三千鐵騎如同一股不可抵擋的洪流,迎著朝陽、迎著晨風向正在后撤整隊的白衣軍猛沖過去,刀光雪亮一片,豎立如林。 不出楊凌所料,攻城受挫不要緊,但是受挫之后立即全軍轉移,對于士卒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者說沒有時間解釋,對于一支未經訓練過的部隊來說,嚴重挫傷了他們的銳氣,引起了種種猜測。 尤其是為了抓緊時間撤離,軍隊集結極其倉促,正在攻城的部隊早就沒了陣形,現在為了各回本隊,來回穿插而行,兵找不著將、將找不著兵,顯得極其混亂。官佐們大聲吼叫著,罵罵咧咧的命令著士卒。 一些士卒聽說了朝廷大軍四面包圍的消息,卻不知道詳細情形,楊虎軍的將領們也不習慣和士兵們做詳細溝通,由于不了解情形,又見到從上到下各級將佐都在緊張地命令部隊趕快集結轉移,官兵的人數、周圍的不利局勢,在士氣們的心里無形中被夸大了數倍、甚至十倍。 辛貴喜的騎兵就是在這種情形下發動進攻,突然出現在白衣軍面前的。想來辛游擊的本家辛棄疾昔年率五十輕騎奇襲金兵大營,生擒漢jiān張安國又安然而返時,也不過如此了。他們就在白衣軍的驚愕中、在自已都難以置信的驚奇中,堂堂皇皇的沖進了白衣軍的隊伍。 自形成五萬人規模開始,就再沒有采取過守勢的楊虎軍,以攻代守時縱有破綻也無所謂,以前小股部隊時縱遇攻擊也能機動靈活予以反擊和躲避,但是這樣龐大的軍隊轉移,大營一片混亂時遭遇敵襲還是第一次。 而且對手還是大明最jīng銳善戰的邊軍鐵騎,在這種時候,他們居然犯了兩個最常識xìng的錯誤:一是軍隊沒有集結完畢,中軍主將卻先拔營前行。楊虎的維是大哥沖鋒在前,給小弟們樹個榜樣,但是這一來混亂的軍隊一遇事故便群龍無首了。二是大軍轉移,沒有留下戰斗力最強、也最可信任的心腹部隊斷后。 明軍各騎兵在交通要道上擺開設堵防守的姿態,濟南這一又故布疑陣,口不見一兵一卒,這些舉動給了楊虎一個錯覺:明軍是要等候步卒趕到,在泰安城四周再筑一道包圍圈將他圍困在內。 這個缺乏基本軍事常識的主將領著十萬兵,用的還是當年三千山賊的打法,就這樣把自已的軍隊指揮到了一個混亂不堪、完全無法實施有效反擊的境地。 見此情景,辛游擊也不氣,三千鐵騎連踢帶踹,馬刀上下翻飛,他們不做絲毫停留,整支鐵騎成錐型,就象切死豬rou似的,從沸沸揚揚的楊虎大軍中殺開一條血,直沖了進去。 虎入羊群大概就是今時今rì這般情景了,白衣軍決不是待宰的羔羊,但是現在這種情形就是活神仙也沒辦法指揮軍隊進行反擊。 正在拆營帳的、往馬上捆綁糧食的、包扎傷口的、從陣地上退下來還沒吃飯正偷空捧著咸菜干糧猛啃的,在人群里走來走去翹著腳尋找自已主將大旗的,而且人挨人、人擠人,當最外圍被辛貴喜猛然切開直殺進來時,許多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三千鐵騎過處,就象鐵犁拱開了一層沃土,‘泥土’隨著‘鐵犁’的前進,向兩側翻滾著,被犁開一道深溝,深溝里一片血紅。 辛游擊悄悄計算著位置,他本來是想殺進楊虎大軍腹地,趁著混亂沖擊到靠近后方的地方,如果遇到強勢阻擊,就折向回返,在臨近大軍邊緣時把手雷投擲出來,否則萬軍驚狂所匯成的洪流,那種可怕的力量根本不是人力能夠阻擋的。 如果出現那種局面,自已的三千騎兵只怕沒死在楊虎大軍手里,卻要在千軍萬馬的踐踏下被活活踩死了。不料這一攻進來,竟然出人意料的順利,辛游擊信心大起,決定從人流中殺個對穿,殺到對面時再拋擲手雷。 楊虎大軍成一條狹長隊形繞城而走,方向正是太平莊。辛游擊的鐵騎猶如一只楔子,插進了他的大隊,向對面廝殺。前方的白衣軍還不知狀況,聽到人喊馬嘶慘叫聲時,辛游擊的人馬就殺到近前了,后方的白衣軍銜尾急追,已經同辛游擊的后隊交上了手。 辛游擊看到遠處已露出空曠的陸地,心中不由暗喜:只要再沖前三十丈,就可以拋擲手雷了,不可一世的白衣軍、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們,讓你們嘗嘗這種新型兵器的厲害。 這時,彭小恙領著二十多個親兵興高彩烈地沖到了口,只見白衣軍中人仰馬翻,辛游擊的人馬劈波斬浪,已經不知去向,彭小恙不禁暗暗咋舌。 他是水上的英雄,是南國的好漢,馬上功夫本就平凡,所以才跑了這半天,憑著一身武藝,他倒不怵白衣軍,可讓他騎馬沖進這一眼望不到邊的馬隊,他可沒有膽量。 彭小恙跳下馬來,把一枚大型手雷塞進了擲彈筒,旁邊一個親兵提心吊膽地道:“將軍,你你會弄這玩意兒嗎?” 彭小恙滿不在乎地道:“放心,在校場上阿德妮姑娘教授北軍時,爺們站邊兒上看過,這玩意兒簡單,比cāo船探帆可容易多了。你躲遠點兒,后邊會噴火”。 幾個親兵一聽趕緊繞到兩邊兒,彭小恙扛著個炮筒子左瞄右瞄,眼瞅著前邊全是人,也不知該打哪兒好。這時一個親兵指著右前方軍中一桿大旗叫道:“將軍你看,楊虎的軍旗,炸了它,斬將奪旗嘛,斬不了將,炸了他的旗也是大功一件”。 彭小恙一聽有理,連忙站得直直的,把個炮筒扛在肩上,對準了軍中那桿大旗的方向。 這時混亂不堪的白衣軍已經發現遠處站著二十幾個鬼頭鬼腦的官兵,他們也不往前沖,居然就那么下了馬,站在那兒比比劃劃,領頭的應該是個將官,扛著個煙囪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于是立即弓箭招呼過來。 “將軍,小心弓箭!”親兵急叫。 彭小恙剛剛引燃擲彈筒,一聽這話下意識地往下一蹲,只聽轟地一聲,一枚大型手雷鉆出炮筒,搖搖晃晃地shè向白衣軍,距那桿大旗差了好幾十丈。 彭小恙心中暗惱,扔了炮筒跳起身來,霍地拔出兩柄明晃晃的短魚叉,厲聲大吼道:“入他老母,哪個小王八壞我好事?” 話音剛落,一聲震耳yù聾的巨吼,地皮一陣哆嗦,那搖晃的感覺就象一下回到了海船上。“咣啷”一聲,彭小恙丟了鋼叉,張口結舌地看著遠方,就見落彈處騰起一大團黑煙,爆炸的氣浪把周圍二十多個人和戰馬、還有破爛的車體拋上了十五六丈的高空。 彭小恙結結巴巴地道:“不對勁兒呀,我在校場沒見有這么大動靜兒呀,咋比大炮還厲害呢?” 旁邊一個親兵戰戰兢兢地道:“將將軍,別琢磨了,快快走,快走呀,馬群炸了”。 經過片刻的沉寂、平靜,然后整支白衣軍隊伍傳出一陣恐怖的聲浪,那是上萬匹戰馬同時發出的驚嘶聲。隨后,戰馬炸群了,它們不分前后左右,瘋狂地沖撞著,奔跑著,就象困在礁石群中的海浪,拼命廝磨擁擠著,撕碎一切可以撕碎的東西。 邊緣的戰馬最先找到了出,開始四散奔逃,數百匹戰馬撒開四蹄不顧一切的猛沖上來,有的馬上還有騎士,有的已經掀翻了自已的主人,那股瘋狂的勁頭兒讓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高頭大馬迎面奔來的彭小恙和水匪親兵慌了手。 “呃?啊!快跑!”彭小恙大叫一聲轉身就跑,他噌地一下跳上馬背,一手揪住馬鞍子,一手拼命地拍打馬屁股,兩條腿連踢帶踹,那馬已經被爆炸嚇呆了,四蹄猶如釘在了地上似的,一動不動。 只聽一陣馬嘶,蹄聲如雷,數十匹戰馬從他身邊一掠而過,象一陣狂風似的卷了過去,這時他的馬才象忽然回了神,一聲長嘶,隨即跟在馬群后邊奪狂奔,彭小恙“啊”地一聲大叫,遠遠看去,他的身軀在馬背上顛來顛去、飄上飄下,就象秋風中最后一片樹葉,楊凌慌忙走下山坡,心中一陣打鼓:這么大的動靜,可不象手雷爆炸的聲音。 阿德妮改造的手雷,即要小巧,易于攜帶,又要有足夠的爆炸力,而那時的火藥威力有效,為了增加殺傷力,外包鐵皮不斷減薄,已經只起到包裝物的作用,全靠內裝的鐵鉤、鐵片、鋼珠傷人,哪有這么大的聲響? 莫不是哪個士兵不小心,身上帶的手雷全都引爆了?這人體炸彈一爆,要是引起連鎖反應,最先糟殃的可是自已的三千jīng銳鐵騎呀。 楊凌在德州城認真觀察過響馬盜發兵、收兵的過程,也向各縣逃到德州的潰兵詳細詢問過白衣軍的作戰特點,攻如猛虎,守如散沙,變陣、移軍時根本毫無章法,如同潰退一般。 所以他的原訂計劃是各騎兵設圍,虛兵恫嚇,迫使楊虎收兵轉移,利用他收攏軍隊陣形大亂時四面進剿,jīng銳突破。自從得到阿德妮改進的手雷,楊凌就決定對原定計劃做小小的更改,以手雷為觸引,變白衣軍的大量戰馬為武器。 利用手雷讓白衣軍的戰馬炸群,戰馬一旦炸群,他們用來對抗官兵的大量戰馬,就能發揮十萬jīng銳大軍的威力,人如cháo涌、馬似山崩,就是自相殘踏,也足以令人馬如此集中的白衣匪潰不成軍,官兵的傷害,說不定可以減輕到最小的比例。 由于運作得當,以不可置信的極小代價,打敗殺傷十倍、數十倍敵軍的戰例并非沒有。‘土木堡’一戰,瓦剌太師也先不過三萬人,五十萬明軍被他殺的大敗,血流飄櫓、尸積如山,平均每個韃子殺死官兵在十人以上,而他的傷亡卻微乎其微,就是明軍組織潰散、無心戀戰,也先的人只是在追殺一群只顧逃命,根本無人組織反抗的‘難民’而已。 炸營是任何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也束手無策的事情,漫說楊虎軍毫無紀律,就是是軍紀最嚴整的鐵軍,一旦炸了營,那也是千軍萬馬自相踐踏,縱是孫武再世也只能徒呼奈何了。這么多手雷還及不得猛張飛當陽橋上一聲吼么? 楊凌心中本來十分篤定,自覺判斷無誤,藉這一仗,說不定就能成為名垂青史的千古名將了,現在陡聞這莫名其妙的巨響,不由他不心中忐忑。 楊凌剛剛走下山腳,就見遠處戰馬奔騰,以勢不可擋的狂烈姿態猛沖過來。楊凌來不及細想,立即喝道:“絆馬索!” 兩旁幾條繩子攸地彈了起來,馬沖太急,竟然接連趟斷了兩條繩索,然后戰馬才騰空而起,向前摔出一丈多遠,“轟”地一聲砸在先摔出去的騎士身上,把他砸的骨頭寸斷。緊跟著又是幾匹戰馬沖到,一片人仰馬翻,絆馬索全部被趟斷。 前方還有鹿角、陷馬坑、拒馬槍,這些武器用來對付受驚的馬群,它們根本不知閃避,官兵躲在邊就能收割生命,白衣盜不付出相當的代價,休想趟平這片死亡區域。當他們沖出去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群驚魂未定、沒有組織、沒有斗志的散兵游勇,還能對付以逸待勞的官兵么? 看到受驚的馬群,楊凌就預料到計劃沒有失敗,心事頓時放下了一大半,可是還有一個疑問縈繞心頭:到底什么東西,爆炸聲音怎會那么大? 馬上的響馬盜們要控制瘋狂的奔馬就費盡了力氣,雙手只能挽緊韁繩,或者緊扣馬鞍,道兩旁的官兵好整以暇地用火銃、弓弩shè殺著強盜,完全是一邊倒的屠戳。 就在這時,繼續沖來的馬隊中有人高喊:“不要開槍!不要放箭!是我,是我!” 楊凌聞聲從旁巨石掩體后探出頭去,只見一匹狂奔的戰馬上,彭小恙雙手牢牢地抓著馬鞍頭,隨著戰馬奔騰起伏,他的兩條腿已脫離了馬鐙,屁股一墩一墩的,就象搭在馬背上的一件破褡褳。 虧得他常年行船,經得起顛簸,雙臂又力大無窮,所以還能賴在馬背上,他的親兵已經沒有幾個人了,全都半途棄馬滾到邊去了。 楊凌想起前方還有伏兵和鹿角、拒馬槍、陷馬坑等陷阱,不禁大叫道:“不要放箭,小恙,快快棄馬,快快棄馬!” 彭小恙眼看也快堅持不住了,聽到楊凌呼喚,猛地一推馬鞍,向側外一滾,嗵地一聲摔到地上,一咕嚕翻到邊,后邊一匹奔馬就在他剛剛滾到邊的時候,玄之又玄地貼著他的身子奔馳了過去。 彭小恙連滾帶爬地又爬開幾步,,灰頭土臉站地道:“好嚇人,實在是太嚇人了!” 楊凌急忙叫人把他拉到旁石叢后,追問道:“出了什么事,剛剛什么東西爆炸,怎么那么大的聲響”。 “好嚇人,實在是太嚇人了”,彭小恙抓抓亂糟糟的頭發,驚魂未定地道:“我只不過放了一炮,就變成這副樣子了,阿德妮姑娘造的東西太嚇人了!” 彭小恙放那一炮,巧之又巧,正好落在一輛馬車上,馬車上放著白衣盜繳獲的火藥。由于大炮使用的彈丸告訖,火藥暫時用不上了。白衣盜也知道火藥是個好東西,于是一聽大軍要轉移,就把它們統統搬上了車,想要一起帶走,不想這車火藥成了禍根。 火藥桶爆炸的威力遠遠超過了辛游擊所屬jīng騎攜帶的手雷,爆炸地點炸出一個方圓數丈的大坑,爆炸中心把方圓十丈以內的白衣軍、戰車、車輛輜重全部拋上了半空,巨大的氣浪把數十丈內的人馬呈環形向外推出,推擠砸壓在一起。 辛游擊也聽到了震耳yù聾的巨響,還未等多想,巨響引起的馬群炸營就開始了。辛游擊所率官兵的戰馬都熟悉爆炸聲,而且全都堵住了耳朵,雖然也慌張了片刻,不過已經被他們高超的騎士控制住了。但是馬群的sāo動對同類是有感染xìng的,周圍戰馬全部發瘋似的嘶吼、狂奔,影響了官兵的馬匹,它們也不受抑制地sāo動起來。 戰馬炸營造成的沖撞擠壓,讓人根本無從抵擋,前方還有數十丈的距離,但是瘋狂的馬匹狂奔亂蹦,由于大軍正在緩緩向西南行進,戰馬受驚之下大部分慣xìng地加速向西南流動,如果再想從這股瘋狂流動的大軍中橫向穿插過去,就算由著他們砍,這三千騎兵也要被蜂擁過來的巨大壓力踩成rou餅。 辛游擊見勢不妙,只得高喝一聲:“順驚馬而動!順驚馬而動!”說著當先撥轉馬頭,加入了向西南流動的陣營,同時揮舞著戰刀,不斷劈砍著前方擋的一切。 他的聲音在人喊馬嘶中,遠處的部下根本聽不見,不過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士兵,一見將軍和他身邊戰士的舉動,他們就明白了過來,于是他們也撥轉馬頭,隨著瘋狂的人流向西南流竄。 為了防止被后邊快速擁擠過來的馬匹撞倒,他們手中的馬刀不斷劈著、砍著,血濺如注,可是瘋狂的大軍已經麻木了,整個戰場混亂的形勢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左右。慘叫聲高的、低的、粗的、細的,交織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凄厲,白衣軍中的步卒在這場大瘋狂中率先成為馬蹄下的受害者,能活命者百中無一。 徐家樓,這是青州一線騎兵隊伍的防線。 原本的突襲任務改為設置障礙阻擊敵人,這個命令讓青州守軍長長地出了口氣,野戰時白衣軍悍不畏死的氣勢、鐵騎奔騰的威風,實在是把他們打怕了。 白衣盜們可以為了搶一包粟米、為了敲下一顆金牙、為了強jiān一個女人而作戰殺人,雖說吃糧當兵就得打仗,可是要自已和這樣一群亡命徒作戰,心頭還真是害怕,就象現在馬蹄如雷而至,官兵們緊張起來,他們慌忙跑到口兩側的臨時掩體內,端起了弓弩和火銃。劉大棒槌提著烏黑的鐵棍乜斜了他們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他嘴里咬著草梗兒,懶洋洋地向斜坡上走,以便觀察一下敵情。 前方有長達半里地的障礙,成片的蒺藜、鹿角、拒馬槍、陷馬坑,白衣盜要沖過來,得先把這些東西排除了,有官兵的冷箭在此不斷阻撓,要清除干凈談何容易?他們隔著還遠呢,擔心個什么勁兒? 但是劉大棒槌的不屑馬上就變成了驚訝,他的嘴越張越大,嘴里的草梗慢慢歪了下來:“俺地個娘唷,這些人瘋了?有這么打仗的么?這亡命徒也不能這么拼命啊!” 蒺藜叢,直接沖過去了,根本不管它們對馬蹄、馬腿的傷害。鹿角,沖過去了,被踢踹的東倒西否,許多白衣盜在視若無睹的亡命沖撞中被拋下馬來,被滾壓踐踏成一團rou泥。 拒馬槍,中間一個圓軸,一端抵于地下,兩丈長小臂粗的木桿,鋒利的鐵槍頭斜斜挑向天空,瘋狂的奔馬就象沒有看見似的,任由馬上的騎士拼命拉扯著韁繩,仍是一頭撞了上去,銳利的槍尖從馬的心口刺進去,斜著從背脊間冒出來,來不及棄馬逃離的騎士小腹斜穿上去,把人和馬牢牢地釘死在一起。 陷馬坑區一片人仰馬翻,由于奔跑快速,馬腿被輕易的折斷,受傷的戰馬和被摔傷壓傷的響馬盜痛苦地滿地打滾。他們并沒有痛苦多久,因為后續源源不斷的騎士又沖了上來,把他們踩在了腳下。他們愣是用數百條、甚至上千條人命頃刻間鋪出了一條出。 官兵手里的弓弦錚鳴,利箭如雨般落下,響馬盜們緊扣戰馬以防被甩落,根本無法予以還擊,身手高明的還能鐙里藏身,身手差些的只能眼睜錚的被人shè死。 從來沒有打過這么奇怪的仗,從來沒有殺人象切瓜剁菜一般如此俐落,一些士兵甚至殺得手軟,這樣的情形在各條要道上同時上演著。 辛游擊的人已經不能揮刀砍敵了,一些人的刀刃已經砍的卷了口,人馬擁擠,速度卻越來越快,一個不慎就要落馬淹沒在‘洪流’當中,他們只能收刀,緊緊控制著戰馬,官兵和土匪并肩同,彼此看得到,卻沒人顧得上揮刀,白衣軍的主力彼此裹脅著,從太平莊沖了出去。 前方一片血腥氣,也不知道已經付出了多大的傷亡代價,才硬生生趟開了這條出,馬蹄踏在血漿、爛rou里,發出的聲音都有些奇怪。 沖出太平莊,大隊兵馬四散奔逃,又沖出二十多里地去,瘋狂的戰馬才漸漸平靜下來,辛游擊的部曲由于事先塞住了馬的耳朵,是最先控制住戰馬的人,他們一制住馬匹,立即在奔跑中有意識的聚合、集中,當白衣軍的人馬終于平靜下來時,辛游擊的人也在運動中集結完成。 他們丟盔落甲,滿身大汗,看起來同樣狼狽不堪,逃難中被擠壓推倒和在闖營中死去的士兵大約二百多人,剩下的近兩千八百人結成了攻擊陣型,在辛游擊的一聲厲喝中向剛剛平靜下來的白衣軍發起了攻擊。 白衣軍陣勢散亂,驚魂未定,被辛游擊的鐵騎一沖,彼此毫無配合的散騎游勇頓時被砍倒一片,隨即藉著地勢的開闊,回過神來的白衣軍開始策馬反攻,四面八方都是白衣軍逃出來的士兵,開始紛紛向這個喊殺震天的地方聚攏過來。 極度的死亡體驗,讓士兵在極度恐懼之后產生一種病態的勇敢,辛游擊的人借著最先清醒整軍的優勢,如出柙猛虎般策騎沖突,拼死廝殺,利用他們人數少,而白衣軍一時無法形成有效陣形的機會,在他們的重重包圍中穿插迂回。 他們引逗著發狂的白衣軍向一側猛追,然后又突然折向,意圖混水摸魚,跳出白衣軍的隊伍。辛游擊窺準了一個機會,迅速兜馬沖去。東南方,白衣盜的隊伍最稀落,反正攪亂白衣軍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他們才是官兵獵食的對象,沒有必要僅靠兩千多人在敵兵重圍中決斗。 他估計隨著主力沖出來的這部分騎兵大約還有三萬人左右,根據他的戰場經驗,從其他幾奪命而逃的白衣軍本來就少,能夠活著沖出包圍圈的更少,估計總量也就一萬多人,也就是說十萬白衣盜至少在泰安城下葬送了六萬,這個數字堪稱大捷、堪稱全勝了。 外四家軍jīng騎都在隨時注意著主帥的動靜,見他揮刀躍馬馳向東南,立即尾隨了過來,他們呈三角形策騎狂飆,東南方白衣軍的散騎游勇不多,眼看無法阻擋他們的攻勢,猛地后邊舌綻chūn雷般一聲大吼,幾十騎瘋狂馳來,當先一人白披風迎風獵獵,眼神兇狠如同猛獸,那一臉的殺氣似若擇人而噬的猛虎。 他叱喝連連,不斷催馬,戰馬長嘶聲中,他已追及辛游擊的騎兵,一聲厲喝聲中,右手提著的一桿長槍就象毒舌蛇信,攸然而至。 首當其沖的一個騎兵立即躍馬揮刀,側向劈去,“嚓”地一聲牙酸刺耳,他本來是避過槍頭削向槍桿,不知怎地卻堪堪劈中槍頭,手臂一震馬刀揚起,胸腹間門戶洞開,那長槍一縮一伸,已經從他前心刺入、背心皮甲處透出。 鋒利的槍尖尚未滴下鮮血,那持槍大漢虎吼一聲,單臂一揚,竟將那人從馬上挑起,隨即雙臂運車,長槍如輪,把那健壯的騎士憑空扔了出去,隨即雙腿控馬、雙手擰槍,直取游擊將軍辛貴喜。 辛游擊眼見袍澤如此慘死,不由目眥yù裂,他勒韁駐馬,猛地一兜馬頭,手中舉著鋒刃半卷的斬馬刀,也迎面沖了過來。 馬踏的盧飛快,二人都是馬上驍將,把戰馬的助跑利用的淋漓盡致,一矛、一刀,只在堪堪交鋒時二人才突然爆發出一聲大吼。這一擊實有驚天動地的威勢,勁氣如山,又借著駿馬沖擊的強大力道和自身的腰力、重要,人馬合一,騎術和武功的完美融和,勁道使用妙到毫顛。 刀光如匹練,槍如神龍起,“鏗”地一聲巨響,矛斷刀碎,二馬一錯鐙,白衣人手中還剩三尺長的木柄,“嗚”地一聲倒轉一掄,正砸在辛游擊背心護心鏡上。“噗!”辛游擊一口鮮血如箭般噴了出去。 另一個白衣人縱馬馳了過來,遠遠大叫:“虎哥,接槍!”一桿長槍夭矯而至。 “虎哥?這人就是楊虎!”辛游擊扶住馬鞍,策馬回頭,眼見陣陣黑云,只見一道白影疾馳而來,手中長槍運轉如飛,槍尖破空發出尖利無比的破空嘯音。 “將軍小心!”幾名士兵拍馬疾來,讓過辛游擊落荒而逃的戰馬,馬刀豎劈如山,沖著楊虎當頭劈下。楊虎大吼一聲,長槍橫空,幾柄馬刀在一陣“鏗鏘”碰撞聲中被槍尖撞開,然后一記“毒蛇亂吐信”,“蓬蓬蓬”,已有三名騎士胸口冒出飛濺的血花。 一年刀,十年劍,百年練就一桿槍。槍要練出彩,是最難的,可是楊虎的槍法實是出神入化,已臻極境。“嗤嗤”聲大作,懾人心魄。楊虎手中長槍凌厲,有敵無我,煞是威風。 “不要戀戰,走!”辛游擊強壓住噴嘔的鮮血,嘶吼了一聲。楊虎再勇,終是一人,但是若與他糾纏過久,白衣軍四下合圍,那便走不得了。 圍攻楊虎的騎士們被楊虎東擋西擊,片刻間就一一刺殺于馬下,只有一人在他手臂上劃下了一記刀痕。趁此時機,辛游擊等人已脫出二十多丈的距離,楊虎恨極了這毀掉自已大軍的官兵,銜尾急追,猶自不舍。 后邊一騎飛奔而至,一呼喊道:“虎哥,收攏軍隊,速脫險地要緊,窮寇勿追啊”。 楊虎牙根緊咬,恍若未聞,紅著眼只盯著前方飛奔的官兵不放。木云見他不聽,氣極敗壞地不斷揮鞭急追,兩人堪堪追了個馬頭馬尾,前邊辛游擊和幾個官兵忽然接二連三拋出幾件東西。 “虎哥小心,有暗”,木云喊了一半忽地一呆:“丟在地上如何傷人?” “轟!轟、轟,嗖嗖嗖嗖” 爆炸聲并不強烈,駭人的是那四面八方隱隱傳出的尖銳破空時,縱然有人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投擲暗器,也不可能打擊面如此之廣,力道如此之大呀。 二人大駭,一個輪刀、一個舞槍,把面前擋得風雨不透。楊虎跨下馬挨了無數的鐵針鐵片,疼得狂嘶亂吼,戰馬跳躍之間,楊虎只覺左眼一陣模糊,伸手一摸全是鮮血,此時鉆心的疼痛才傳了過來。 楊虎又驚又怒,雙手握槍仰天狂吼一聲:“啊!”,兩膀一較力,“卡”地一聲,那槍桿兒竟被他雙手拗斷,楊虎雙臂肌rou賁起,猛地向下一插,兩截槍桿噗地一聲深深刺入馬脊,戰馬負痛,向前飛快竄出三步,才轟然倒下。 木云見了楊虎如此神威,楚霸王再世,也不過如此悍勇,不禁暗暗心驚。他慌忙跳下馬,撲過去扶起楊虎,喚道:“虎哥”。 楊虎一只眼睛血rou模糊,五官猙獰地望著他,顫聲道:“我我的眼睛”。 “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無處下金鉤,虎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吶。趕快整頓軍隊,脫離險地要緊,這筆債,咱們會討回來的!快,再不走,官兵合圍,以我們現在的士氣,無力一戰了。” 楊虎木然地被他匆匆裹了裹傷,木然被扶著向回走,木然被扶上一匹戰馬,木云上了馬,高聲吩咐道:“快,馬上集合隊伍,兼程趕往馬家埠,此地不可久留”。 楊虎殘兵也來不及清點,大家紛紛上馬疾行而去。木云騎在馬上,望著一敗涂地的大軍微微嘆了口氣,打勝仗時氣勢如虹、打敗仗時就如此模樣,難怪父親根本不同意我的占據山東,北扼京師的計劃,楊虎的軍隊只能囂張一時,終究不過是群烏合之眾罷了。” 他覺得小腹上有些涼,微微低下頭,忽然怔住了,小腹上一片殷紅,什么時候流了這么多血?是染的別人血跡?我還沒有親手交敵呀。 木云伸手按了按小腹,微微傳出疼痛感,衣袍上卻沒有什么劃破的痕跡,他慌了,急忙解開袍子,拭凈結實平坦的小腹間鮮血,看了半天也不見傷痕,伸手微微一摸,才找到一個微微疼痛的觸點。木云放下心來,看來是官兵那奇門火器中攙雜的什么雜物shè傷了自已,瞧這模樣無甚大礙。 他吁了口氣,暗想:“如今看來,只有依父親計劃,引楊虎軍匯合劉六劉七同下江南,為我彌勒教起事大造聲勢。大事成時,我李世豪便是父親面前第一功臣。至于楊虎” 化名木云的李大禮冷冷地看了眼楊虎的背影:“等到該幫我們做的事做完了,他的人馬就算全死光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在山東攻城掠地、無所不克,已經rì益驕狂的白衣軍終于遭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一戰兵敗,泰安城周圍官兵四面夾擊,設堵設伏,大軍縱騎來往沖殺,直殺得橫尸遍野,血流成河,白衣軍落荒而逃。 楊虎大軍一向西南逃竄,沿途不斷有官兵伏擊。一座橋,剛剛踏上十幾匹馬,就轟地一聲沉到了河里;一條山道,忽然就從林中shè出一叢利箭;好不容易到了平坦的道,大軍想加快行程,不料快馬剛剛飛奔起來,就踏響了官府埋設的石雷,被炸的人仰馬翻。 令白衣軍恐懼的,就是時不時會有那種爆炸聲不大,但是鐵片鐵鉤激情四shè的震天雷,也不知道官兵是從什么地方shè出來的,一旦爆炸,就有至少幾十個兄弟受傷,死了的也就算了,最慘的就是沒死的,破相的、殘廢的,根本拖累了大隊行進,士氣低迷到了極致。 已經有士兵趁夜偷偷溜走,曾經不可一世的白衣軍變成了驚弓之鳥,官兵根本不給他們重整軍伍、歇息再戰的機會。 沿途官府設伏的小股部隊阻擊,給他們的心理上造成強大的壓力,使他們士氣低落,而且無法得到休息,大軍疲憊不堪。而匯合山東全省的近三萬騎兵銜尾猛追,又保證了他們無法停下來尋找當地官府的麻煩,無法打擊報復搶劫錢糧,他們只能逃,不停地逃。 曾被他楊虎一個回合打得吐血的那位游擊將軍,任騎軍指揮,指揮騎兵分進、合擊、驅散、追殺、包圍,領兵打仗比他高明了何止一分半分。在這樣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的攻擊下,十萬白衣軍損兵折將、一瀉千里,亡命般逃出山東,與劉六劉七匯合取道南下,戰局突轉急變。 糜鹿行于中原,覬覦者各有所圖。有人試圖驅趕它按著自已設定的線行走,設好圍場的人翹首盼望著它自已闖進來。 楊凌看起來并沒有參予逐鹿,他留在山東清剿豆腐狼這支殘軍。豆腐狼是白衣軍后軍主帥,戰馬炸營時他從徐家樓方向沖了出去,過后搜羅各處殘兵敗將,聚起八千多人,試圖殺回青州,重上太行山。 楊凌一面追剿他的人馬,一面在在山東全境安撫流民、減免稅糧,清算趁亂打劫禍害鄉里者,清理因戰亂造成的產權不清、土地糾葛,組織官府設粥施棚、鼓勵流民復業,官府分發廩食、廬舍等等。 戰亂之后,若救援不及,難民必將再起禍亂。楊凌一手刀一手筆,一面在斬草,一面在除根。 青海湖此時也闖進了一只糜鹿,韃靼、瓦剌、哈密、青海各地錯綜復雜的勢力,在靜靜觀察中原狀況的同時,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里,天下格局的流轉變化,悄然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