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5 夜審
夜,很美,至少對于此時的楊凌是這樣。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極樂的嘶吼,伴著一聲似泣似訴的低吟,風收雨住,盈盈蓮心,閃露珠亦濃。 漏斷更深,喘息未平,紅燭搖曳下是微微起伏緊密相貼的兩具人體。 過了好久好久,崔鶯兒酥麻到指尖的軀體才似恢復了力氣,那熾熱的呼吸猶自噴灑在她的香肩上,崔鶯兒奮力將楊凌汗膩膩的身體推開,酒力藥力令他酣暢淋漓后,竟已力乏而眠。 崔鶯兒兩行清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她輕輕啜泣著扯過自已的衣衫,匆匆穿起,身上多加一件衣衫,她的心里才感到安全些。 一個赤身**的女人,就算她曾力搏虎豹,就算她現在氣力盡復,又怎敢直面這個剛剛與她有過合體之緣的男人? 秀發散亂、俏臉cháo紅,衣衫遮住了雪白挺拔的酥胸,藉著綢被的遮掩,抹胸束褲、穿戴停當,驟躍下地,竟然險險一個踉蹌,以她的體力和成熟,竟也禁受不住楊凌如此的伐撻,再強悍的女人,在床上終究是個弱者。 崔鶯兒先是驚慌地看了眼那位翠云姑娘,她斜倚在墻邊椅上,猶自昏迷不醒,崔鶯兒這才心頭稍安,悄悄地試了試身上力道,已經恢復了三分,三分氣力足以殺楊凌十個來回。她羞惱地抽出短劍,颯然指向楊凌后心。 那光滑年輕的肌背,仍然一動不動地俯臥著,但是楊凌卻含糊地呻吟了一聲,喃喃喚道:“翠翠云姑娘,你好美,我我為你贖身”,語聲未歇,人又沉沉睡去。 崔鶯兒一呆:他把自已當成了那個jì女了么? 劍尖搖晃了一下,崔鶯兒這才想到方才看他狂亂的眼神、脹紅的臉龐、酒氣中隱帶的甜膩,分明是中了極厲害的chūn藥,那虎狼chūn藥和尋常壯陽藥不同,里邊通常都摻加有迷亂神智的成份,難道他方才神智恍惚,一直把自已當成了另一個女人? 一想到這里,崔鶯兒不由自主地全身顫抖起來,縱然他當時把自已當成別人,清晨醒來,又怎么會不記得今晚自已來過?清白受辱,怎么能不殺了他? 可是那一聲聲“快走”猶在耳邊回蕩,他痛苦忍耐的眼神,焦急催促的語氣,分明他也是個受害者,自已被人凌辱,可是施為者卻坦然無辜,這真是情何以堪? 崔鶯兒略一忖,已猜出了大概:青樓中對付不是很馴服的清倌人,大多在開苞之夜下些軟骨藥物,楊凌中的chūn藥,八成是老鴇討好京中大員,為了讓他盡興尋歡放的提xìng之藥,只是這藥藥xìng強烈,直如虎狼,下了這么多,還真是沒見過官兒,弄暈了頭了。 崔鶯兒yù哭無淚,打倭寇、抗韃子、互市通商、改善農作,所有讓百姓們能安居樂業的希望中,都有這個男人的身影,殺?一劍刺進他的身體?千般滋味涌上心頭,這一劍如何刺得下去? 明晃晃的劍尖如同風中的落葉哆嗦著搖來搖去,崔鶯兒幾乎把櫻唇咬得流血,這一劍收也不是,刺也不是,立在那兒,竟是癡若雕像 霍五叔胸口結結實實中了兩掌,雖感覺掌力不重,但稍一動力,卻心口巨痛,一股甜腥噴出口來,霍五叔大驚,他輕身功夫遠在張寅之上,立即倒縱而出。 張寅順手一拗,雪落,屈指一彈,一截枯枝閃電般shè出,霍五叔翩若驚鴻般閃落墻下,那本就貼著墻頭shè出的枯枝立即透肩而沒,一聲悶哼,他卻停也不敢停,貓腰提力,疾奔入夜sè當中。 張寅袖手一笑,這人練的是外門功夫,沒有武當那種調息保命的絕學,而且結結實實中了兩掌,還要如此亡命飛奔,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他提腿一掃,激起一片積雪將霍五叔吐血處掩上,蹙眉想了想始終想不出這個刺和樓中那許多文官武將哪個有仇,可惜自已今rì有大計要行,決不能讓人攪了局,否則倒可樂觀其事。 張寅暗暗苦笑一聲:彌勒教天天想著對付朝廷,可是前幾rì在拒虜門不得不全力與伯顏一戰,今rì又得替朝廷官員對付刺,自已這個教主做的不稱職,太原指揮使做的倒蠻成功的。 一想到這里,他忽想起楊凌之事,這刺該不會那么巧和他有關系吧?可莫要攪了他的好事,張寅連忙抬步向大廳走去。 一進大廳,還有三十多個大人呼兄道弟的正在推杯換盞,一見他來,方才解手那位將軍大樂,張寅正想悄不吱聲地從側道拐進去,冷不防那將軍跌跌撞撞地搶過來,一把抓住他大笑道:“張指揮哪里逃?” 這一嗓子倒把張寅嚇了一跳,連忙滿臉堆笑道:“啊,為兄不勝酒力,這個”。 那將軍硬著舌頭大笑道:“少跟老子扯淡,娘們兒嘛,什么時候不能玩?咱哥們難得同桌飲酒,今夜是不醉無歸,鄧鄧指揮,快來攙過你家大人,先罰罰啊罰他娘的三杯!” 鄧學英也喝得東倒西歪,聽了笑嘻嘻跑過來一把扯住張寅,在一大幫將領們起哄聲中把他扯向酒席。張寅無奈,只得打起jīng神和他們猜拳劃酒,偷空兒喚過扮作中軍的心腹大法師,大法師聽了他囑咐不動聲sè地轉出廳去,他自已也不便現身,另召了一個人去見紅姑。 紅姑聽了那人詢問,抿嘴兒笑道:“請回復大法師放心,本天師方才偷偷兒的上樓去探聽過,里邊**正濃著呢,本天師是過來人,那動靜兒做不了假,呵呵呵。” 張寅聽了人回報,知道此事已成,明rì一早柳緋舞跪地哭訴實情,說出自已官家小姐的身份,再加上為父奉身的孝誠,以楊凌憐花惜玉的xìng情,再加上他對受查眾官員的同情心,在此情形下不把柳緋舞納為妾室才怪。 張寅心事全然放下,也不再有所顧忌,開始放懷與眾將痛飲,聯絡起兄弟感情來。 燭花“啪”地一響,聲音細微之極,可是崔鶯兒卻驀地一震,她的氣力已經快要完全恢復了,只有只有大腿根還是酸軟不已,不過那原因就不足為外人道了。怔立了這么久,她的大腿都已輕輕地發顫了。 崔鶯兒劍指楊凌,卻仰首望天怔怔出神,那雙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子配著清雅絕世的臉龐,有種驚人之美。瞳眸里盡是迷離失措,徬惶的神情惹人憐惜。 她幽幽一聲嘆息,緩緩閉上了雙眼,眼角兩顆晶瑩的淚珠,眩然yù滴。 淚終落下,崔鶯兒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忽然“嚓”地一聲還劍入鞘:罷了,殺了他就能還我清白么?我對不起丈夫,便自盡了事,以楊凌的為人,斷不會四處張揚,他會替我遮掩的”。 她看了一眼楊凌,見他還光溜溜的趴在床上,臉上不禁一陣躁熱,便以劍鞘一挑,將那錦被替他掩上,卻不知道自已是不想見他這副丑樣子,還是怕他受凍。 楊虎還在邢莊等候自已的消息,如果事情沒有成功,自已又死在這里,以他的xìng子,一定會不顧后果找上門來的,我就為他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崔鶯兒咬唇想了想,她不識字,又實在不敢喚醒楊凌,繼續和他談什么‘君子協議’,躊躇半晌她忽地扯下半截帳帷,咬破指尖在上邊畫了一副圖案,輕輕攤在桌上,然后才閃身走了出去。 房門一掩,她的心驟然急跳,魂兒飄飄蕩蕩不知飛到了哪里去。一剎那的失神,與她來說,好似一瞬千年。 攸爾聽到側樓梯傳來嗵嗵嗵有人上樓的聲音,她才恍若自夢中醒來,急急閃身掠向另一側。 房門關上,楊凌的肩膀就攸地一震,“涮”地一下,肩背額頭冷汗涔涔。 方才一場鏊戰rou搏,大汗透出,不但酒意醒了,顛狂興盡,藥力也已緩去,只是那藥有迷神作用,頭腦還有些暈眩。 可他的意識一回復,立即便記起了一切,眼前一片狼藉,上下軀體疊覆,而這個剛剛縱情交歡的女人卻是他碰不得、不該碰、不能碰的人,這要他如何面對? 如果這女人沒有丈夫,他大不了坦承過錯,娶她過門,可是如今能怎么辦? 楊凌惶惶然不知所措,自已大汗淋漓,身下妙體橫陳,兩人正做著最親密無縫的接觸,一旦清醒過來,赤裎相見,呼吸相聞,難道打個招呼說“你好”? 楊凌無奈何,只得裝作睡去,先避開這尷尬再尋主意。 紅娘子在床邊啜泣舉劍,他微瞇著眼睛,透過里邊床角漆得透亮的床柱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便含含糊糊似發夢囈,裝作錯把她當成了翠云姑娘。 這法子雖然蠢,不過昔年鄭少鵬遍觀武俠群書,記得浪子古龍書中江小魚見了慕容九的**,便瞪著眼說瞎話,愣說房中沒有人。據說哪怕那女人明知是假話,羞臊窘迫的心情也可以在駝鳥心態中為之減輕,如今只有試上一試了。 如果紅娘子仍然執意要殺他,雖說心中愧疚,他是決不肯就此送死的。他還記得紅娘子在床上手足無力,也曾哭叫哀求說彼此都中了藥物的話來,想來她若動手,趁她無力急扯被子扭打一番,自已未必就制不住一個失去力道的女人。 他自不知當時紅娘子已恢復了三分力氣,如果決意殺他,仍是難逃一死。 好在崔鶯兒失魂落魄,忽而望天忽而看地,忽而咬牙切齒,忽而暗自垂淚一番后竟放手離去,楊凌又是意外又覺松了口氣,他實在沒有心理準備現在面對這個女人。 又趴了稍頃,確定沒有了聲息,他才扭過頭向外望去。 一回頭,亮晶晶好一雙眸子,四目相對,相對愕然。 紅娘子本想和楊凌談妥條件就走,所以斬柳緋舞那一掌并不重,兩人在床上還在顛鸞倒鳳、抵死纏綿的時候,這位小姑娘就醒了。 她愕然瞧見自已安然無恙地坐在椅上,床上卻不知是哪位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正在替她承受那令人臉紅耳赤的瘋狂攻擊,頓時傻了眼。 柳緋舞怔怔地不知所措,看也不敢看,逃又不敢逃,只得閉上眼睛裝睡,耳聽那惱人的聲響,情竇已開的柳家小姐也不禁芳心亂跳,臉蛋脹紅。只是她神情雖然異樣,可是那時夸張些,就算她起身斟杯茶,好整以暇地喝完再坐回去裝睡,恐怕也未必有人曉得。 紅娘子下了床,著衣提劍指著楊凌的脊背天人交戰、掙扎不已時,聽不到動靜的柳緋舞悄然睜開眼睛看到了這一切,她雖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卻巴不得這位姑娘一劍結果了楊凌,心里正暗暗給她鼓著勁兒,殊未料她竟收劍逃了出去。 一頭霧水的柳緋舞聽她關了門,猛睜開眼睛,卻不料正和‘睡著的’楊凌打個照面,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柳緋舞嘴脣象出水的魚兒般翕合了幾下,眼一閉、頭一歪,又‘昏’了過去。 楊凌騰地起身下地,‘昏’過去的柳緋舞身子一哆嗦,張眼一瞧,一處羞物正在眼前晃蕩,駭得她趕忙的又閉上眼繼續‘昏迷’。 楊凌也不理她,將自已衣物一一穿好,走到桌前抓起自已酒杯嗅了嗅,又拿過紅娘子喝過的茶杯一聞,可他杯中并無藥物,紅娘子杯中的乃是彌勒教秘制藥物,成分昂貴,并非尋常只能下在酒中遮掩氣味的‘蒙汗藥’可比,他哪里嗅得出怪異。 楊凌這才提了把椅子走到柳緋舞面前重重地一墩,‘昏迷’的嬌軀瑟縮了一下,楊凌在椅上大馬金刀地坐了,壓低嗓門道:“翠云姑娘?” 醒還是不醒?柳緋舞正在為這個問題苦惱,大腿上忽然挨了一巴掌,驚得她‘哎呀’一聲,驀地張大了眼睛,眼前的男人眸中一片蕭殺,探詢地看了她半晌才緩緩說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啊?”柳緋舞傻傻地張大了眼睛,慌不擇言地道“我我是一個jì女!” 楊凌唇邊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聽起來很不錯的答案,那么你接近我的目的是?” “啊?”柳緋舞又象出水的魚兒一般開始嚼起了空氣,張合著嘴唇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楊凌臉sè一冷,淡淡地道:“本官今晚是中了奇怪的藥物,是么?你可知對朝廷命官用藥蠱惑,哪怕不是害人的毒藥,也是殺頭之罪?姑娘,你要清楚,我若要殺你,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現在城中正在大搜彌勒邪教的人,編排個罪名給你,就是你滿門老小,都得點天燈!” 柳緋舞出溜一下,從椅子上跪到了地上,開始編瞎話兒。事已至此,她是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借口了,既然有人替她解了**之險,一時也掙不起舍命殺官的勇氣,只得哭天抹淚開始扮孝女 “營嘯”起時,王守仁的大軍正連夜行軍,趕回大同。 五大軍,穩扎穩打地追擊伯顏、火篩殘部,在失去斗志、軍心煥散的韃靼軍隊面前,士卒個人的強悍根本發生不了作用,五大軍各有斬獲,直追出數百里,王守仁覺得戰線已經開始拉開,不利后援和補給的接應,于是果斷命令五大軍回返。 夜戰和夜間行軍一樣危險,軍隊是憑旗幟和樂器指揮的,在夜間難以有效傳達指令。尤其在漆黑一片的戰場上,士兵們很難得到確切的消息,容易驚慌失措,夜戰的不確定xìng風險太大,訓練不佳的軍隊即使在沒有發生夜間戰斗的情況下,有時都會潰散,所以再高明的將領,也不敢輕易在夜間行軍。 王守仁是因為即將接近大同,士氣喜悅高昂,再加上當夜月光皎潔,而且他的軍隊這段時間與火篩糾纏不休,野外作戰比較豐富,士卒不致輕易慌亂,這才同意連夜返回。 不料趕至這處軍營時,正聽到凄厲如鬼的嚎叫和大混戰發出的兵器碰撞聲,王守仁初聞稟報,還以為伯顏派小股部隊駐后sāo擾,偷襲各處軍營,于是立即命大軍將整座營寨包圍,緩緩收擾包圍圈。 可是一直不見有人shè箭阻擊,大軍圍至營盤以柵欄、木刺、壕溝形成的寨墻前時,月光下才見里邊奔跑嚎叫亡命搏殺的全是大明軍人,營嘯并非經常發生的事情,但是軍中老兵或多或少聽說過這種神奇的事情,據說這種情形是死神發怒或者驚了太歲,營嘯時軍中士卒如顛似狂根本沒有理智。 士兵們見營寨內的士兵根本毫無理智,不閃不避,以無比悍勇的姿態你砍我一刀,我刺你一槍,都在那里以命換命,不禁個個心生寒意,手足無措,竟然不敢再進。 王守仁久讀兵書,知道這種情形歷史上曾發生多閃,主要是由于軍營中營規森嚴,高聲叫喊者殺!縱馬馳騁者殺,連沒事造造謠編編瞎話逗悶子都有砍頭的危險。 當兵的提心吊膽過rì子,經年累月下來jīng神上的壓抑可想而知。另一方面軍官肆意欺壓士兵,老兵結伙欺壓新兵,拉幫結派明爭暗斗,矛盾年復一年積壓下來,全靠軍紀彈壓。一旦偶爾有人在夜間受驚大叫,極易引起全軍的恐慌,營中士兵經過連番大戰,一直還未得到休整,本來就情緒暴躁不安,馬都司上任后又鞭笞肅軍,晚飯也不許士兵們吃,很多人因此情緒不穩,結果一個士兵因噩夢尖叫,引起全營驚嘯。 初動手者十有仈jiǔ是還保持著清醒的士兵,趁機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而已,但一見了血,喪失理智瘋狂尖叫的士兵便有樣學樣,這種狀態下根本沒法喚醒他們。 王守仁不敢令軍隊沖入阻止,那樣做很可能把生力軍也拉進瘋狂的漩渦,引起更大的sāo亂,他立即下令全軍戒備,開始縱火焚燒四周的柵欄圍墻,火光沖宵而起,明亮使許多士兵清醒過來。 王守仁又調集軍中神shè手,游走于營寨之外,但見寨中瘋狂殺人不知停歇的士兵,立即毫不留情飛箭shè殺,冷酷無情的箭矢奪走了一條條人命,隨著最瘋狂士兵的逐漸減少,士兵們漸漸恢復了平靜,渾身染滿鮮血地站在營中,傻傻地發愣。 王守仁見四周火光將熄,營中也已平靜下來,這才命大軍入營,將士兵們繳械分離看押,凡有反抗者立即斬殺,這種鐵血手段,總算平息了‘營嘯’,可是火光中尸橫遍野,死去的不下兩千人,受傷者不計其數,簡直比韃靼大軍襲營造成的傷害還大。 王守仁一邊派人看押士卒,清理尸體,裹扎傷員,一邊派探馬飛報三關總制楊一清,請他調查處理。 軍營中的大火漸熄,風起煙飄,嗆人的煙味中帶著血腥氣,說不盡的凄慘荒涼 “孝心可嘉!”楊凌點了點頭:“谷大用大嗣清洗,被捕的官員極多,已引起人心浮動,本官今rì一早已向皇上進諫,請速制止,今晚赴宴,大同文官武將也是為此而來”。 “真的?”柳緋舞又驚又喜,雖說她聽到的情形楊凌才是這次事件的主謀,不過他這么大的官兒至少不會說出這個已經制止濫捕濫抓的謊言。 “當然”,楊凌目光一凝,忽然又道:“問題是你一個千金小姐,就算有勇氣自薦枕席,就算老鴇貪利肯助你成事,我服的chūn藥和她咳咳,和那位姑娘服下的軟骨散是什么回事?” 柳緋舞心頭暗自火起,她已想到紅姑所說的什么避孕藥物,其實根本就是為了怕她反抗而下的迷藥。圣教為了在楊凌身邊埋下暗樁,竟然如此不擇手段,真是令人齒寒。可是自已一家都是彌勒教徒,她如何敢自曝身份? 柳緋舞紅著臉,吃吃地道:“這這種地方藏污納垢,有這些東西也不稀奇,所以老鴇紅姑叫我拿拿來”。 楊凌哈地一聲笑,說道:“本官問的是,既然你是自愿為了救父獻身,給本官下藥還情有可原,為何還給自已準備了一份迷藥?” “這”柳緋舞的額頭冒出汗來,眼光閃爍不知該如何回答,楊凌逼視了半晌,忽地心中一驚,自已也險些驚出一身汗來:今rì事情發展太多,千頭萬緒理不清楚,只顧審問她了,卻忘了自已身邊沒有一個侍衛,如果這女子心存歹意而又確有本領的話,自已如何抵擋?” 柳緋舞一直不敢抗拒,就是因為一旦事泄,全家都有殺頭之險,所以才委屈求全。可是聽楊凌這么一問,只怕事情馬上就要漏餡,她雖只練了三腳貓的功夫,只是用來強身健體,真要打起來未必就能打過楊凌,可也不愿坐以待斃。 她遲疑著正yù摘下金釵,想辦法刺死他,楊凌忽地一笑道:“我懂了,你為救生父,不得已而屈身相就,又怕事到臨頭恐懼退縮,這是想封死自已的退。你倒真是用心良苦,唉!你起來吧,這種地方待上一晚你的名節就毀了,我送你回去,明rì一早,你父親也該被赦回家了”。 柳緋舞終究只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不是在彌勒教中久經訓練的女子,哪里聽得出楊凌的緩兵之計,聞言歡喜雀躍,連忙拜謝而起。 楊凌又咳了一聲道:“你以為本官那么好做手腳?方才那位姑娘是我的貼身侍衛,只因中了迷藥失了理xìng,我才,唉,我對她一直守禮相待,也難怪她羞憤,事已至此,我自會給她一個名份,只是事關女子名節,你可不要出去胡言亂語,否則追究起你給本官下藥的事,本官也保不住你全家xìng命”。 柳緋舞想起方才一幕,俏臉生起兩團暈紅,連忙含羞帶懼地答應一聲。 楊凌走到桌旁,撿起那幅畫未及細看先揣入袖中,然后轉身道:“走吧!” 楊凌帶著柳緋舞到了大廳,時值深夜,大廳中仍有十多名將官喝的酩酊大醉,不過都已爛醉如泥,伏案睡去。 楊凌瞧見門口還有兩個酒樓的仆役,便和顏悅sè道:“去,本官楊凌,去把本官的侍衛們喚進來,我有話說”。 那仆役不敢怠慢,片刻功夫,忠心耿耿仍守在門外的伍漢超披盔帶甲,領著十余名侍衛虎虎生風地沖了進來,瞧見楊凌立即拱手道:“大人!” 楊凌見他到了,這才松了口氣,他忙走過去對他耳語幾句,伍漢超驚疑地看了他一眼,招手喚過兩個披甲侍衛,吩咐幾聲,兩人閃身出去,不一會兒功夫,只是軍士呼喝之聲四起,整座樓中擁進無數士卒。 楊凌臉sè一變,厲聲喝道:“樓外已被本官包圍,各侍衛立即找到自家大人,好生保護,不得有誤。漢超,兵圍‘艷來樓’,把老鴇紅姑給我抓起來!” 柳緋舞又驚又怒道:“你你騙我?” 楊凌格格一笑,對柳緋舞道:“你放心,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本官決不會治罪,可是這樓中老鴇紅姑,本官卻放她不過!“隨即又對伍漢超道:“柳姑娘是重要人證,派人把她帶回去好生保護!” 伍漢超一擺手,兩個侍衛沖過來駕起柳緋舞,也不管她又喊又叫,直接抓出府去。此時幾名醉酒的將軍醒了,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楊凌現在想都不敢想紅娘子,不知該如何面對今rì的狀況,又怕柳緋舞當眾胡言亂語,說出方才的事,現在她被自已的心腹帶走,這才松了口氣,匆匆對幾位將軍笑著解說幾句,只說紅姑下藥,所以帶她回去盤問。 那些將軍不知事態嚴重,聽了反而大笑起來,一邊醉醺醺地大贊楊欽差龍jīng虎猛,玩女人還用得著藥物助興么?那老鴇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一面又覺得楊凌如此大動干戈,調動兵馬包圍酒樓有些小題大作,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已。 這些醉酒的將軍都是不好女sè的,既然驚醒了,也就搖搖晃晃告辭,帶了自家親兵離去。 楊凌不知今rì之事暗含多大yīn謀,恐怕樓中眾官有人遇害,是以將他們的兵將都喚了進來,諸位大人半夜被驚醒,聽了語蔫不詳的理由,都覺楊凌有些夸張,不過這位欽差既然要表白清廉,他們也不好意再待下去,便紛紛告辭離去。 中數十位官員,加上親兵近衛混亂不堪,可是楊凌要考慮的事太多,既怕分散各處的官員有人遇害,又擔心那紅姑趁亂逃走,哪有可能按部就班不動聲sè地在人家的地盤,將這些大人一一悄然送出,再去抓捕紅姑? 如今也只有搶他個措手不及的理由,亂中可以取利,張寅暗囑那個扮作中軍的法師心腹幾句,也上前與楊凌搭訕一番,待見那中軍轉回來向他微微頷首,這才拱手告辭。 好不容易把各位官員送走,大廳中冷冷清清,只剩下楊凌的兵馬和被集中到大廳來的大茶壺、老鴇丫環,青樓jì女和jì院老板,唯獨那位紅姑不知去向,伍漢超派了原屬內廠的侍衛叫幾個大茶壺領著正進行地毯式搜索。 楊凌瞧瞧那臉sè一陣青一陣白的老板,見是個富富態態的老婆娘,細皮嫩rou穿金戴銀,便一指她道:“你,叫什么名字,上前答話!” 老板戰戰兢兢撲過來跪倒在地,哀嚎道:“大人,奴婢水葉子,是這家艷來樓的老板,請大老爺問詢”。 楊凌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問道:“你是何方人氏?經營艷來樓多少年了?那紅姑在你樓上做事多久了?” 水葉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道:“大人,奴婢是大同人氏,年方五十七歲,從小兒就在狀元樓賣身為jì,二十三年前,奴婢自贖自身,開了這家艷來樓,一向不敢為非作歹呀,大人!那紅姑不是本地人,兩年前來到艷來樓原本應聘雜差,奴婢原本見她能說會道,又挺會張羅,就提拔她做了管事,誰想到這殺千刀的吃了熊心豹膽,她給大人下了藥唉唉唉哦”。 楊凌聽了這婆娘三唉唉一后勾的哭腔表演,不禁厭惡地擺擺手道:“去去去,不要哭哭啼啼的,只要此事和你不相關,本官不會禍及無辜的”。 他想了想又問道:“水葉子,本官問你,今rì設宴,都有何人知道?” 水葉子侍候人多年,哪能真的這般齷齪難堪?方才諸般丑態只是想讓楊凌厭惡輕視,免受苛責罷了,他若問話還是不敢不認真應答的,忙想了想道:“奴婢昨兒下午接了張大人的貼子,知道要招待百余位官老爺,就趕緊的置辦上等菜式,清掃全樓,叫姑娘們好生準備,又告訴些熟人今兒就別過來啦”。 楊凌一聽:“得,那百余位官員、上千的親兵,艷來樓上上下下,再通過買菜的、以及酒店的piáo,今rì宴酒之事怕是鬧得半個大同城都知道了,從知情人上查問題看來是沒指望了。 那位柳姑娘是官宦人家應該不假,這事兒一查就明,騙不得人的,奇就奇在察顏觀sè,她不象是知道酒中有軟骨藥物,若說一位官家小姐求她幫忙冒充jì女,那位紅姑在jì院至少混了兩年,不會不知道象這樣身世清白的姑娘,誘入jì寮是何等大罪。 就算重利之下,起碼沒有道理既給piáo下藥,又給自愿獻身的下藥,是官場中有人設計陷害自已?什么罪名?狎jì風流事耳,大明律早沒當年嚴苛,更何況自已圣眷正隆,這點事扳不倒自已。 強jiān官宦小姐?他們能說動一位良家女子出面?更何況這是什么地方?她一位官家千金跑這兒干什么?漏洞百出的不被自已坑了就不錯了,誰會這么愚蠢?那么能是什么原因?是自已多疑了,真的是這位小姐想獻身,那老鴇狗膽吞天?世上荒誕離奇卻實實又發生的事數不勝數,或許真是自已多疑了?” 楊凌一時對自已的判斷動搖起來,就在這時,兩個侍衛匆匆跑來,氣喘吁吁地道:“稟大人,后樓梯下堆放雜物的小倉間發現一具被人自背后刺殺的女尸,經樓中雜役辨認,正是紅姑!” 楊凌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紅姑死了?這么說,此事的確是大有蹊蹺了,絕不簡單!如果不是大yīn謀,為什么要殺人滅口?自已剛剛下令抓人,她那兒就被殺了,想動自已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看來一定是官場中人,當時在廳中的人人都有嫌疑,這要如何抓起? 目的,一定要先知道他們的目的,這樣再找隱于暗中的敵人,就可以有的放矢了,那位柳緋舞柳姑娘,看來幼稚得很,不會是重要角sè,但卻一定是對方的一枚重要棋子,她不會什么都不知道! 楊凌背著手在樓中來回踱了兩遍,忽然抬頭向面若死灰的jì樓老板水葉子桀然一笑:“水老板,實在對不住,今兒承你招待了,可是如今你樓中出了命案,而且死者事涉重案,少不了要請諸位接受盤問” 他向伍漢超使個眼sè,然后道:“呵呵呵,大家辛苦了,休息兩天,餓不死人的,通通帶回去!” 如狼似虎的官兵頓時撲過來,大廳里群雌粥粥,花枝招展的妙齡少女不在少數,虧得內廠規矩甚嚴,沒有番子敢趁機上下其手,所以驚恐尖叫的姑娘并不甚多。 楊凌撿了把椅子坐下,觸及袖中紙箋,悄悄扯出一看,不禁蹙起眉來,仔細看了半晌,忽地忍俊不禁,“噗哧”一笑,笑罷想起自已和叛逆馬賊弄出這么復雜的關系,偏偏她還是有夫婿的人,不禁又掛上一副愁眉苦臉,悠悠嘆了口氣。 伍漢超見大人拿著張紙,先是蹙眉沉,后是霽顏一笑,然后又變成了副苦瓜臉,心中實是好奇之極,悄悄走至左近遠遠瞟來。 紙箋攤在楊凌袍襟上,虧他眼力好,瞧得清楚,只見上邊畫了四個簡單的紅sè圖案:上邊是一個紅唇,并排是一顆紅心,下邊又是一個紅唇,并排卻是一只紅sè的元寶。 伍漢超心中大奇:這是什么天書?不就是兩張嘴,一顆心,一只金元寶,大人這副表情,是看出什么門道兒來了? 他皺著眉頭想了半晌,想得腦瓜子疼,還是不明其中深意 崔鶯兒凄惶惶遁出“艷來樓”,漫無目的地一陣奔跑避在一戶大宅高墻下yīn影里,只覺渾身發冷,就連月光下也不敢露面。 如今怎么會這樣?自已原本是灞州綠林響當當的好漢,在山寨,是人人欽佩的首領,三山五岳誰不折服?出入太行群盜俯首,女中豪杰,自已光明磊落仰無愧天地,俯無愧夫君,如今還有何臉面去見楊虎,去見父母。 崔鶯兒過了半晌平靜了情緒才自忖道:“楊凌重承喏,又有愧于自已,必會按信行事。今rì之后,只要楊虎不再蓄謀造反,他不會對灞州百姓不利,有他關照,對山寨也不會逼迫的那么緊。 虎哥好面子,這事兒萬萬不可讓他曉得,我再去見他一面,免得他把我的死歸糾于楊凌,又來糾纏自送xìng命,然后就尋個地方,自尋了斷吧”。 崔鶯兒拭干眼角淚水,估計霍五叔沒有混入艷來樓或者沒有找到楊凌居處,已經無功而返,所以一小心避著更夫和巡夜官兵,再次進入王龍大宅。 前后不到兩個時辰,出去時意氣風發,千軍陣前也不畏怯的紅娘子竟有不敢見人的感覺,她越是走近住處腳下越是遲疑,好久才平復了心情,認真扯了扯衣角,掠了掠發絲,估計不再狼狽,才換作一副輕松模樣踱進房去。 房中燃著蠟燭,崔鶯兒大吃一驚,自住進這宅中,雖說深宅大院點根蠟燭不會被人看到,可二人一直不敢輕易燃起燭火,今rì五叔怎么點起燈來了? 紅娘子急急搶進去,駭然見霍五叔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床沿,地上嘔出一大灘鮮血,紅娘子驚道:“五叔,你怎么了?” 說著急步過去扶住他,霍五叔目光黯淡,忽地瞧見她進來,不由目光一亮,喜道:“鶯兒?我還當你看了我的記號,已經離開大同了,你怎么還沒走?” 崔鶯兒急忙奪過他的手腕,邊號脈邊道:“我我見了你的記號,怎么放心得下?所以出去出去尋你,悄然轉了半夜不見你的蹤影,就回五叔你的傷”。 她說到這兒一聲驚叫,方才這一探已試出霍五叔心脈俱裂,縱是神仙難救了。霍五叔呵呵一笑,又吐出一口鮮血,喘息道:“五叔做了一輩子強盜,一手鷹爪扭斷的脖子不計其數,今rì也是死得其所,有什么好難過的?你回來的好,五叔只擔心就這么孤零零地死在這兒,不能入土為安,成了孤魂野鬼。”。 他顫抖著伸出手,撫摸著崔鶯兒的秀發,崔鶯兒嘴唇顫抖,熱淚撲簌簌沿著玉頰流下。霍五叔道:“五叔不行啦,回去告訴老兄弟們一聲,就是霍老五先去yīn曹地府,再打幾座山頭,等著兄弟們去安家,呵呵呵,別哭了,一會把五叔埋了,趕快離開去邢莊吧,以后不要再使小xìng子了”。 崔鶯兒流淚點頭,泣聲道:“五叔,是誰傷得你,你告訴我,我要為你報仇,‘艷來樓’哪來的這等高手?”。 霍五叔想起那個身材微微發福的軍官出神入化的武功,他心中猶覺一股寒意,那人功夫比起崔老大還要高明三分,鶯兒雖是習武的奇才,如今已青出于藍,但她能是那不知名的軍官對手么? 朝廷藏龍臥虎,天知道軍中還有多少這樣的高手,小覷不得呀,鶯兒單槍匹馬,又是個女孩兒家,若是不慎落在官府那幫酒sè之徒手中” 霍五叔目光一閃,掩飾地搖頭笑道:“你這孩子,怎么知道我去了‘艷來樓’?我我本來是想去看看有沒有機會動手的,只是半碰到一個夜行人,彼此不明身份,均生了敵意,就就糊里糊涂地打了起來,五叔技不如人咳咳咳”。 烏黑的血沿著嘴角緩緩流出,崔鶯兒看他傷重若斯,心中猶帶一絲希望,急忙扯開霍五叔衣襟,只見胸口兩個五指殷然的烏黑掌印。 崔鶯兒大吃一驚,這樣的毒掌昔rì與彌勒教二少主李大義較量時她見過,楊虎和伍漢超帶傷進京時她又再次目睹,五叔隱遁山林已久,不知這套功夫,她卻認得清楚,不由脫口叫道:“這掌傷這是這是彌勒教主李福達的獨門功夫毒砂掌!” 振奮jīng神拼盡余力說完這番話的霍五叔奄奄一息愈發萎頓,一聽這話身子攸地一震,霍地挺起腰來:“彌勒教主李福達?原來原來他藏身軍中,好大的本事,難怪無論是朝廷還是彌勒教昔rì的仇家都找不到他,大隱隱于朝,誰會想到一位朝廷大員就是被通緝的欽犯?” 霍五叔激動的身子發抖,他緊抓住崔鶯兒的手,急促地想對她吐露實言,說出自已的發現,可是只抖抖索索從口中擠出“李福達隱隱于群中”。 他說到軍字時,一口逆血上沖,氣頓時散了,軍字破音成了群字,隨即哇地一聲,一口鮮血狂噴,圓睜雙目,坐在氣絕。 “五叔!五叔?”崔鶯兒伏于他膝上頓放悲音,月光皎潔,如霜賽雪,只照見空蕩蕩的房中,幽幽凄凄的,一個女子撫尸痛哭。 天sè未明,巡城的士卒已經有些乏了,一隊官兵在城墻上挾著長槍緩緩而行,忽地一個士兵手指遠處,叫道:“快看!快看!城中走水了!” 眾官兵都擠到城墻邊,眺目遠望,有人嚷道:“哎呀,那條街不是王府么?是王半街的家呀,早被封了,怎么走了水?好大的火勢!” 趁此機會,一個敏捷的身影忽地從一個垛口翻上,數丈寬的城頭兩個箭步就竄了過去,單手一搭箭垛,飛身越出城墻,手按處留下了支烏亮的百寶勾。 高高的城墻上,系在百寶勾上的細筋索悄無聲息地輕輕抖動著,峭壁如鏡、高達五丈的城墻上靈猿似的一道人影轉瞬間下了城池,貼著墻根飛奔了陣,隱入了城池暗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