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4 初見成果
地面一片銀白,楊凌興沖沖地從內廠回來,將馬鞭丟給家人,搓著手走到廊下笑問道:“今兒沒人來過吧?” 高管家替他解下黑sè金邊的內絨大氅,回道:“昨夜下了大雪,可能幾位大人覺著途不便,今兒一天都挺消停的”。 大氅除去,里邊露出一身黃sè蟒袍,這身袍子與龍袍酷似,但袍上是四爪金龍,比龍袍少了一爪。蟒袍、飛魚袍、斗牛袍均不在朝廷品官服制之內,屬于皇上特賞的賜服。 如今劉瑾、谷大用也已賜穿蟒袍,不過谷大用的蟒袍是斜向單蟒,楊凌和劉瑾賜穿的蟒袍是正向坐蟒,袍上共有四蟒,尤分尊貴。 于永從南方回來了,以經營米糧的徽商和茶馬為主的陜商在重利誘惑之下均答應同內廠合作,至于浙商更不在話下,這些巨富豪紳背后都有極大的勢力。 有他們的加盟,再加上各地鎮守太監的配合,內廠一舉蓋過苦心經營多年的東廠和錦衣衛,迅速在南方站穩了腳跟,并且擁有了極大的能量。 楊凌沒想到一向不被人看好的于永竟有這般大本事,喜得合不攏嘴來,當下便邀請幾位得力心腹小年時攜家眷來家中一同飲酒開堂會,上官如此款待,那是彼此形同一體的恩遇,吳杰、黃奇胤、于永等人自然樂得滿口答應。 如今祝枝山已喜孜孜地往桃源上任去了,他將家中幾名會種這些南洋物種的家人全部帶進京來,令楊凌驚喜的是除了玉米還有辣椒、落花生和馬鈴薯,以及一種觀賞xìng植物的種子,根據那農人對那作物的描述,楊凌知道了那種花叫蕃茄。 這哪是從南洋落難回來的農夫呀,簡直就是取回了大乘真經的唐三藏,楊凌喜得眉開眼笑,這么富有營養又易生長的水果,記得傳到西方許多年都被人認為是有毒的,如今卻要先在大明開花結果,造福天下了。 從祝枝山口中得知,唐伯虎幾人聽說了他的事都十分艷羨,也表達出了想入仕為官、報效朝廷的心愿,不過這事他卻不急在一時。 rì本人是極仰慕中國文化的,楊凌瞧著這幾位畫chūn宮的先生實在不想做縣太爺的材料,準備將來海禁一開,來個文化外交,有這幾位風流名士,想必可以讓喜歡附庸風雅的rì本上流社會為之傾倒不已了。 叫他興奮的是,火者亞三和內廠的工匠終于研制出了新式火槍,這種槍shè程達40丈,比原來的火銃遠了一倍,shè速快了六倍,其威脅力比起以前實不可同rì而語。 楊凌見了那槍,裝填彈藥還是有些困難,而且他記得現代槍枝好象在槍管內有膛線,子彈出膛會產生旋轉,離心力會使子彈打出更遠的距離。 楊凌試著把這原理對這些軍械專家講了,又畫出了現代子彈的基本結構,這些剛剛得了重賞的工匠立即忘我地投入了新的研究當中。楊凌知道那時對于發明者的待遇簡直低的可憐,所以給予幾名工匠師傅豐厚的賞賜,叫內廠許多掌班、檔頭都眼紅不已。 他本想請火者亞三再幫著改良一下火炮,火炮無論古今在戰場上的作用都非同小可,殺傷力驚人,不過研究這種大型火器他手上的材料可就不夠用了,而且也犯了朝廷忌諱,看來只有待新式火槍有了近一步成效,稟明皇上與軍器局合作了。 楊凌跺了跺腳上積雪走入大廳,心想:“今兒谷大用、張永、苗逵幾人都沒來府上,焦芳那兒也沒什么動靜,看來朝中沒什么大事,我去看看種苗育秧怎么樣了吧,那可是我的心尖寶貝兒呀”。 他扭頭看了看斜對面百余丈外高高的塔尖,那是新建的大教堂,已經初具的模樣,由于天氣轉冷又下了雪,現在已停了工,塔尖上覆蓋著皚皚白雪,頗具異國情調兒。 楊凌微微一笑,緩緩步入后庭,園中銀裝素裹,粉琢玉砌,假山石廊秀逸不凡。遠遠有一陣清悠的琴音入耳,讓人聽了心曠神怡,如入仙境一般。 楊凌放緩了腳步,側耳聽著琴音,心道:“是誰撫琴,聽這嫻熟聲調,顯然不是初學乍練的幼娘,若不是雪里梅那必是成綺韻了”。 楊凌原想利用自已對皇帝的影響,哪怕不能全面開放海禁,也要強行開放一兩處港口,尤其是天津衛,近在天子腳下,是一定要開放的,此處地理位置不及南方,但政治位置太重要了。 這里開放對外,才能迅速開闊控制著大明命脈的文武百官的眼界和觀念,只要這些人中有三分之一肯認同自已的觀念,就不愁大明不提早解除海禁。 想不到居然一波三折,先是因解禁而涉及耕地,由耕地而涉及改良物種,遲至今rì最重要的目的還沒有提上rì程,成綺韻的歸程也便一緩再緩,在楊府住了下來。 走入花廳琴室,楊凌不由得驚訝,十指纖纖,正曼妙無比地斂眉撫琴的女子竟是高文心。她穿著銀貂鼠皮的對襟短襖,襯得姿容淡雅、唇紅齒白,一眼瞧見楊凌進來,高文心眸中一喜,忙伸手按住了琴弦。 琴音曳然而止,高文心溜下羅漢床,素凈的臉上微微泛起紅暈,微微福了福道:“見過大人”。 自從宮里遞出旨意,高文心食朝廷俸祿,任太醫院女官后,楊凌便在后院數畝地的園子里另辟了一處宅院,專門給高家姐弟居住,平素rì常用度仍由楊家供應,不過也算是獨門獨院了,高文心也不好rìrì上門,彼此見的就少些了,想不到今兒卻見到了她,楊凌還不知道她撫得一手好琴。 高文心原來叫楊凌老爺,削了奴婢身份后又是幼娘的結拜義姐,便該稱楊凌為妹夫,高文心哪里肯,這一聲妹夫叫出口,一個如意郎君就要叫沒了,所以她一直按官職稱呼楊凌為大人。 楊凌見她穿著淺藍sè挑線襦裙,下地時隱現裙底淡紅sè的妝花膝褲,金紅鳳頭高底鞋兒。這一站定,高高挑挑的個兒,元寶般纖巧的耳下一對青寶石的墜子輕輕地搖著,別具一種優雅的美態。 楊凌笑道:“《風入松》?幼娘學的就是這首,我十分愛聽呢,晚上聽了這么淡雅的曲子極易入眠,想不到你也喜歡這首曲子。怎么只有你在,其他人呢?” 高文心聽的俏臉兒一紅,她就是聽幼娘說過楊凌最喜歡聽這首曲子,手中又沒有曲譜,才來向成綺韻認真學過的,這番女兒心事怎好說與楊凌,她向床里含笑看了一眼,輕聲道:“喏,還有一位呢,您的成二檔頭也在”。 楊凌這才注意到床里,一瞧里邊床近頭兒成綺韻斜倚著一床錦被,身上又搭了一層湖水綠的被子,只露出一張如雪似玉的臉龐,腮上兩抹嫣紅,美眸迷蒙,睡的正香。 楊凌忍不住笑道:“難為了她,長這么大沒到過北方,沒受過這么冷的天氣,人說貓冬,貓冬,她倒真象貓兒似的整天介睡個不停,都快成了冬眠啦”。 高文心吃地一笑,隨即飛快地瞧了楊凌一眼,神sè有些怪異,楊凌卻沒有察覺。他過了年才二十,成綺韻比他大了六七歲,瞧他這不經意間帶出的口氣似乎把成綺韻看的比他還小,高文心怎知楊凌真實的心理年齡比現在大了十歲都不止。 成綺韻隱約聽見男人聲音,雙眼微微睜開,瞧見是楊凌來了,忙掙坐起來,掀了身上被子,說道:“大人回來了,卑職失禮”。 楊凌道:“難為了你,不適應北方天氣吧?現在還不算大冷呢,真冷的時候,那是滴水成冰啊”。他說到這里,望著那床被子微微有些失神。 成綺韻腮上微熱,她不自在地看了眼自已的打扮,香sè潞綢雁銜蘆花樣的對襟襖兒,外邊又套了件青襯桃花紅的比甲,白綾豎領,妝花眉子,溜金蜂趕萄紐扣兒,雖說略嫌臃腫,可那纖細的腰身,豐聳的酥胸并沒遮掩起來,大人怎么這么看我呀? 成綺韻見楊凌眼神兒還直勾勾的,被他看的地方被子下的大腿都似麻麻癢癢地熱起來,她咬了咬唇,輕輕撐著手向床邊兒挪,輕輕地道:“大人,您怎么了?” 楊凌愣怔了一下,才恍然道:“啊?哦”,他長長吸了口氣道:“我想起了去年這時候,比現在還冷得多呢,山溝里的破房子,窗欞都透著風,家里就一床舊棉絮的被子,和這床差不多,幼娘晚上都是給我蓋在身上,自已蓋床薄薄的夾棉被,就那么熬了大半個冬天哪”。 “啊!”高文心和成綺韻都瞪大了眼睛,尤其從來沒到這北方的成綺韻,一想象比這還要冷上幾分,炕邊兒上沒有炭火盆,窗欞子還透著風,那不是要人命么?難怪難怪他對韓幼娘那般好,為了她圣旨都敢不聽,砍頭都不怕。 “唉”,楊凌搖搖頭,嘆息一聲道:“那時候,我就想,闖蕩出份家業來,不讓幼娘再受那種苦,那樣我就知足了,誰知人心永遠沒有知足的時候呀,如今家業是掙下了,我想的也更多了”。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如今站在這個位置上,有機會使大明更強大,有機會讓百姓更富足,試問一個稍有責任心的人,誰能抵抗這種誘惑? 成綺韻和高文心不知他的心事,只當他指的是功名利祿,成綺韻微笑道:“大人想的原也沒有錯,昨rì為夫人打算,那是盡了夫君的責任,今rì為朝廷打算,那是盡了臣子的責任,來rì還要為子孫后代打算,人的一生,總是有各種理由逼著你不斷去爭的,想置身事外,你肯別人也不肯的”。 她這一說,楊凌倒想起來了,回來一個多月了,自已辛勤耕耘,三房嬌妻年紀不大,身子稚嫩,常常嬌呼承受不起,如今那暖窖里的地瓜秧都瘋長不停了,她們的身子咋還沒個動靜呢,莫不是高文心的醫術失敗了? 楊凌想到這里,有些怏怏不樂,他嘆了口氣道:“你們繼續撫琴吧,我去后邊”。 成綺韻匆匆下地,趿起鞋子,撫了撫海馬cháo云紋的羊皮金沿邊褶定線裙子,嫣然笑道:“夫人在后院兒暖窖呢,卑職已睡的足了,陪您過去瞧瞧吧”。 暖窖里試種了些作物,同時培育了許多紅薯和馬鈴署的秧苗,楊凌想到來rì要在四地同時開始播種,需要大量人手指點,是以高薪聘請了數十名本地種田的行家里手跟著那一家南洋華人學習培秧栽種技術,邪各傳教士也時常過來指點些在不同地域種植的技巧和注意事項。 韓幼娘見夫君十分重視此事,自已又擅長農活,便時常去暖窖里幫忙,同時也學習這些作物的耕種。高文心和成綺韻對于這些活計一竅不通,加上對于農活確實本能的有種輕視,卻沒有那么熱衷。 玉堂chūn和雪里梅無論心中怎么看,但是夫人親自動手了,她們怎好坐在家中,于是兩位嬌嬌怯怯的美人兒,也換上粗布衣衫,跟著幼娘施肥澆水,侍弄起莊稼來。 后園的暖窖極大,是內廠官兵在皇家暖窖種菜師傅的指點下搭蓋起的,三分之二在地下,三分之一在地上,篷上覆了密匝匝的莊稼桿兒,設有專門的通氣孔道,上邊設了六處天窗,引入光線后在里邊折shè處置了二十幾處巨大的銅鏡,映得暖窖中亮如白晝。 楊凌和成綺韻、高文心經過二十多級臺階,走下暖窖去,只見整整齊齊三排棚架種滿了各種綠油油的秧苗,這些主要是拿來試種,開chūn后直接移植本地的,至于其他三地就要到時派遣培訓好的農匠帶著糧種去當地培植了。 那家從南洋回來的老爺子王東懷領著幾個農夫正指著一叢地瓜秧講著什么,然后掐下一截兒插進土中,瞧見楊凌和成綺韻二女,他忙住了手,恭謹地叫了聲:“老爺”。 楊凌擺擺手笑道:“你們繼續,不用管我。夫人呢?” 王東懷往里邊一指道:“夫人在那邊,正侍弄老爺起了新名叫辣椒的東西呢”。楊凌發現這辣椒籽兒時又驚又喜,不過王東懷說的那名字十分拗口,他現在已記不清叫甚么了,當時便順口給它正了名,直接叫它辣椒。 這東西只要溫度適宜,四季都可生長,前兩rì看,辣椒苗兒已長起很高,隱隱吐出白sè的花蕾了。楊凌點點頭,領著二女走了過去,遠遠正好一束光線直映在一絲鮮綠上,韓幼娘和玉堂chūn、雪里梅三人穿著直領對襟小袖的青衫,套著灰sè坎肩,正興致勃勃地輕輕撫弄著那些綠苗兒。 楊凌喚道:“幼娘”,韓幼娘聞聲扭頭,欣然道:“相公,你快來瞧,這些辣椒開了花了呢,將來就會結出你說的涮火鍋時用的紅紅的辣子吧?真想知道那是什么味道”,說著向高文心淺淺一笑道:“文心jiejie”。 楊凌聽說辣椒開花了,腳下緊了兩下,興沖沖地趕了過去,韓幼娘挽著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笑盈盈地指著綠苗兒道:“相公你瞧,開了好多呢,這一片都是我侍弄的呢”,說著眉飛sè舞,開心的不得了。 旁邊那片西紅柿抽技發芽兒長得也極茂盛,楊凌知道這東西是需要剪枝的,可惜他也不知道是在開花前剪還是開花后,更不知道該剪什么,只是估摸是為了防止秧苗瘋長,光生葉子不長果實。 所以他叫農夫將那些柿子秧兩棵一組,分成十組,準備開花前后按照不同的方法剪枝,并把剪枝情況記錄下來,再從生長情況判斷出哪種方式是正確的。 楊凌看了看那片辣椒,果然才兩天的功夫,就冒出了大片花朵,有的剛剛綻開,下邊的花萼仍帶著淺綠。 韓幼娘笑吟吟地挽住他胳膊,巧笑嫣然地道:“相公,什么時候才能結果子,你說的那種紅紅的、尖尖的果子?” 楊凌寵溺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這樣子長,可長不出幾個果實”。 “啊?”韓幼娘驚愕地瞪大了眼,只見楊凌微微哈下腰,挑了一朵長得較大的白花伸手掐了一下,韓幼娘忍不住心疼地叫了一聲。 只見楊凌捏著花萼部分,將那花蕊小心地在一朵朵已盛開的花蕊上輕輕撲掃著,笑道:“幼娘,東西結出花來,是需要授粉的,你平時只在地面上栽種,想必不知道了吧? 授粉的方式有用風力的,有時一點微風就能帶起一朵花上的花粉,授給其他的花朵,更多的是靠蜜蜂呀,或者其他昆蟲在花朵上爬來爬去的,沾了一身花粉,再傳給另一朵花,在這暖窖里冬季種菜還行,種可結果實的東西,風力太小,又沒有蜜蜂,就得人工給它們授粉”。 這番道理,莫說會種莊稼的韓幼娘不明白,飽讀詩書的成綺韻、高文心不明白,就是旁邊恰巧經過的御田暖窖派來的師傅都極為驚訝,奇道:“竟有這樣的道理?我說平rì種的瓜果都長的極好,怎么冬天想在暖窖里為皇上種些瓜果吃卻極少結果,只當是節氣不對,不能逆天行事,原來是這個原因,大人真是真是博學多才,小的回去后一定要嘗試一下。” 楊凌干笑道:“這是個原因,不過冬季種出來的瓜果總是不及正常節氣的口味好吃,因為溫度、陽光、氣候差的太遠,嗯你想種的口味好,盡量模仿出相應節氣的環境吧”。 那位御田師傅連連點頭,恨不得立刻就趕回去試種兩棵。逐棵的授粉是個細致活兒,沒幾下功夫楊凌就失了耐xìng,他丟掉花朵道:“走吧,這里通風還不錯,不過還是有些氣悶兒,今兒文心來看你,咱們出去喝杯茶吧”。 韓幼娘乖巧地任他拉著手,一行人說說笑笑地往外走。楊凌隨口問道:“玉兒、雪兒,我從內廠派來六個賬房隨你們學習記賬之法,現在都教完了么?” 玉堂chūn一邊將袖子擼下來,一邊答道:“嗯,那六位先生都是老賬房了,只不過學一種新的法子,快的很,沒兩天功夫就會了,還揣摩出許多道理,連我和雪兒都沒想到呢”。 楊凌道:“那是自然,這些先生記賬盤賬是行家里手,這種記賬辦法我也就記得這么多了,教給他們,只要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們自然會補充的更完善。既然他們都已會了,那便好辦多了,過些rì子我得讓他們去戶部、工部等處教教那些帳房,朝里要統計些數目現在是太費勁了”。 雪里梅一直躍躍yù試的想要說些什么,可是楊凌左右人多,她也插不上口,直到到了暖窖口兒,要沿階而上時,她才趁機湊過來,在楊凌耳邊低低地、飛快地說了一句話,楊凌一聽霍地扭過了身子,驚喜地叫道:“真的?” 然后他又扭回頭,扶住韓幼娘的雙肩道:“你這丫頭,是不是想讓相公家法侍候了?怎地怎地有了身孕,也不告訴我?”他說著,聲音都驚喜地顫了起來。 這一下聲音太大,成綺韻和高文心剛剛邁出一步,腳下一軟,差點兒沒摔倒,兩個人也都刷地一下轉回身來,飛跑到韓幼娘身邊,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七嘴八舌地問著話,把玉堂chūn和雪里梅都擠到了一邊。 韓幼娘頓時滿臉羞紅,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誰也不敢看,最后局促地盯著地面,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輕輕地道:“嗯可能大概也許,哎呀,雪兒,早知道不告訴你了”。 她輕輕頓足,嗔怪地瞪了雪里梅一眼,才羞羞答答地垂下頭對楊凌道:“相公,人家也不敢確定怕空歡喜一場,所以才沒馬上”。 高文心立即扯過幼娘的手腕號起脈來,四下立即寂然無聲,楊凌覺得自已的心都快要跳出來,韓幼娘緊咬著嘴唇,她不敢去看高文心的臉sè,只是定定地望著相公的臉,眼睛糯糯的,略黑的臉龐漲的通紅。 過了半晌,高文心才長長吁了口氣,輕輕放下幼娘的手腕,楊凌急問道:“怎么樣,文心,幼娘她?” 韓幼娘也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高文心眼神兒復雜地看了韓幼娘一下,輕輕地道:“恭喜你,幼娘meimei”。 雪里梅和玉堂chūn又羨又喜地歡叫了一聲,楊凌也樂極忘形,拉著幼娘的手興奮了半天,才欣然大笑道:“好好,我的幼娘寶貝兒從來不叫我失望,哈哈哈,快快,我們快些上去,這里空氣不好,以后你不要再下來了”。 韓幼娘聽了高文心的話,一顆心放回肚里,見相公忘形的模樣,自已心中也甜蜜之極,她輕輕緊了緊相公的手,卻低聲哀求道:“相公,人家喜歡擺弄這些東西嘛,我想看著它們結出象火一樣紅的果實,一定漂亮極了”。 楊凌大手一揮道:“那有什么問題?回頭我叫人栽上十盆八盆的,全擺咱屋里去?那個西紅柿、地瓜你要不要?”。 韓幼娘象雞啄米似地點頭,欣喜地道:“要要要,太好了,相公,你對幼娘真好”。 楊凌神氣地道:“那就每樣都擺上十盆,你有些事做心情才好,心情好了兒子才開心,呵呵呵,走吧,咱們上去。” 玉堂chūn和雪里梅趕緊左右攙住韓幼娘,弄得韓幼娘又氣又笑,薄嗔道:“干什么呀,我還沒事兒呢,倒是你呀,玉兒,方才下來差點兒摔了一跤,我不用扶的”。 楊凌也覺得這才剛剛有孕,不必如此小題大作,可是瞧瞧那陡峭的階梯,這心還是懸了起來,他不放心地挽緊了幼娘的手說:“來,相公拉著你吧,回頭這兒你可別來了,不過運動還是要做的,每天相公陪你出去散步,帶著你在村里村外走走”。 他那呵護備至的體貼,讓韓幼娘窩心不已,玉堂chūn和雪里梅見了這番情景,恨不得自已也早早懷上寶貝,享受一下夫君的如此關懷,成綺韻和高文心卻各懷著心事,一行人慢慢走出了暖窖。 輕盈的雪花裊裊地飄落下來,楊家將要有位小主人誕生的消息卻讓闔府上下不勝欣喜。冬季里農人大多在家中待著,村中除了些頑童奔跑,再難得見個人影兒。 有些人家房頂的炊煙還未消去的時候,楊府的大門卻打開了,楊凌披著大氅,威風凜凜地走出大門,后邊高文心、成綺韻陪伴著幼娘走出了府邸。 三個人都穿著雪白的沙狐皮斗蓬,戴著同sè的挖云昭君帽,三個氣質迥異的美女在輕盈的雪花中,俏然秀脫,令人見之忘俗。后邊跟出六個家丁,并將門悄悄掩上。 楊凌道:“走慢些,去村頭蹓蹓吧”。 一行人出了村子,慢慢走在銀白sè的田壟邊。楊凌指了指一片土地問道:“文心,這片地就是你的了吧?” 高文心輕輕頷首,瞇起俏麗的大眼看了看那片已和周圍大地渾然一sè的莊園,說道:“嗯,高家世代行醫,本不以農田見長,所以田地并不多,只有這十畝土地,如今大人雖歸還了我,我也不懂這些的,大人要種那些南洋物種,盡管取用”。 韓幼娘欣然道:“相公是想將這一片土地都栽上各種新物種么?何不出高價將周圍土地全買下來?” 楊凌呵呵笑道:“傻妮子,你忘了相公賣了四畝貧田,被楊老太公那頓責罵了?莊戶人家視土地如xìng命,雖十倍百倍厚利,他們也不肯賣呀”。 成綺韻淡笑道:“不止如此,縱然將地全買了來,如何說服那些佃農種植這些作物,還要大費周章呢”。 楊凌聽了意外地道:“關佃農什么事了?如果這地是我的,還不是我想種什么就種什么,佃農敢不同意?不怕我辭了他?” 韓幼娘、高文心和成綺韻一齊瞪大了眼睛,詫異地看著他,半晌成綺韻才失笑道:“大人今rì在暖窖里侍弄莊稼,顯得極有學問呢,怎么這些常理卻不懂得?呵呵呵,這樣對待佃農的地主是沒有的,如此對待長工的倒是有,可是也少得很”。 楊凌莫名其妙,他知道的地主形象可都是兇神惡煞、面目猙獰的惡霸,怎么自已的地還做不了主? 成綺韻解釋道:“大人,這些鄉間財主一是祖上傳下來的家業。二是在外地做官、經商發了財,回鄉興家置業,購買大量土地,成為地主。三是勤勞儉樸,聰明好學,善于經營,一輩子省吃儉用,有點積蓄便買田置地,漸漸成為地主。第四種便是欺行霸市、高利盤剝而成為財主,但只占少數。 說起來這些鄉間士紳,也都是讀過《四書》《五經》、遵崇“孔孟之道”的,憐貧恤老、救濟鰥寡、助教興學、救災賑災、修橋補、調解糾紛,地方官員大多要倚靠這些地方鄉紳,所以他們是很重視個人名望的。 強迫佃農屈從的事很少有人做的出來,而且一旦惡名遠揚,就沒有佃農肯種他的地了。一般說來,佃農今年佃耕,明年可以棄而不種,轉為別的地主耕地。如果是家中自已有農具、耕牛的佃戶,更是各家財主搶著招納的,畢竟地主家也是為了牟利,自已飼養耕牛、準備耕具,付出的代價更大”。 高文心陪著韓幼娘邊走邊道:“是呀,大人,尤其地租是交糧租和銀租,只要人家按時交足了租子,種什么地主是無權干涉的,就是家里的長工,聰明些的東家也要好生對待。否則給你來個出工不出力,倒霉的就是自已了。 我家的地不多,初一十五的我爹還要給佃農、長工送些rou去,逢年過節送點糧食、衣物,這樣才能攏絡住那些種地能手、那些老實本份肯干活的長工,要是照著大人的辦法,呵呵不出幾年,手中有良田也要荒蕪了”。 楊凌臉兒一紅,訕訕地說不出話來。他哪知道敢情地主還有這么多限制,還以為只要自已成為地主就能為所yù為呢,如今 楊凌眉頭一皺,望著那土地有些發怔,看來在京郊廣種,到時震撼百官的大豐收場面是不會出現了,就算那些地主肯賣地,又怎么強行要求那些佃農去種地? 這里比不得陜西那些準備試種的貧瘠土地,那里的百姓先給他們相應的口糧,你讓他們今年種草他們也答應了,可這京郊大多是肥田,恐怕要多付出幾倍代價,才能誘得百姓動心,可是那些地主又怎么辦? 唉,這幾天一方面關注內廠研制新槍的事,一方面打聽著京里劉瑾變法的動向,倒把這些事忽略了。如果開chūn讓士卒們開墾些山田,不知道效果怎么樣。 成綺韻眼珠轉了轉,說道:“大人,菩薩心腸,菩薩手段,便不能甘霖普降,菩薩心腸,修羅手段,布施于天下,卻能解民于倒懸。大人不如將此事交給卑職,皇莊七處的土地,卑職略施小計,一定手到擒來”。 楊凌回過頭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只見成綺韻白玉一般的臉龐上兩只黑如點漆的眸子正瞬也不瞬地望著他,雪花兒落在腮邊,化作水滴,幾絲長發輕輕地貼在上邊,一時不忍再苛責,只是嘆了口氣道:“未曾施惠于民,先要施惡么?” 成綺韻默然低頭,她放慢了步子悠悠地走了一陣兒,心中忽然想出一個辦法,唇邊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抬起頭來剛想喚住楊凌,忽又閉了嘴,心道:“我且與吳大檔頭商議,待事成之后再告訴他知道,讓他瞧瞧我的手段,不用惡霸手段,我一樣是女中諸葛!” 她伸出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掌,候著一朵雪花兒飄落到掌心,還未覺涼意,雪花就化成了水滴,成綺韻輕嘆一聲,低聲吟道:“相如酒醇yù醺,半醉常寄夢中尋。 東風遙寄晶瑩雪,何時修得落梅花?” 韓幼娘隨著楊凌走了會兒,發覺成綺韻落在后邊,便回頭喚道:“成姑娘咦?” 她眼神兒尖,此時雖暮sè更重,但遠遠的仍見兩匹快馬自口一前一后疾馳而來,韓幼娘不覺停住了步子,拉了拉楊凌衣袖道:“相公,有馬急來,怕是有事了”。 六個家丁中有軍中番子,早已亮出棉袍中暗藏的樸刀、火銃厲喝道:“什么人?勒馬緩行!” 前邊一人跳下馬來,疾步搶過來道:“卑職自大同趕來,有緊急軍情稟報。吳大檔頭著我先行下山告知廠督大人,他隨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