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雙沐試著想象了下：“泥土味？”

    周彧笑罵聲“艸”：“怪我沒文化行吧，真形容不上來，但絕對不是你剛說的那兩種。”

    溫雙沐大抵猜到周彧想形容的哪種味道，也沒了開玩笑的興致。

    漢堡沒什么滋味。

    她將包裝隨手折上幾折，放到一邊。

    夏芝里搬了活動立牌出來，周彧跑上去從她手里接過，問她架在哪里。

    調整幾次，夏芝里大約嫌周彧笨手笨腳，將人擠開一些，周彧被她撞得后退一步，也不惱，捂著腰側在那兒笑。

    那些關于喜歡的、情不自禁的、想要不斷靠近親昵的小心思，幾乎藏掖不住。

    咖啡店的多邊形飄窗在日光下折射出綺麗的色彩，光線發散到空氣里，在盛亮天光中化作一點細小的暈。

    風很高，云很遠，太陽懸于天邊，節日的氣球還沒收盡，在枝頭繽紛的搖曳。

    年輕人騎著滑板馳過，到處奇裝異服的鮮亮面孔，世界絢爛到不真實。

    溫雙沐像離了很遠。

    她開始分辨不清，人的微笑到底發自內心，還是創世者高高在上的提線搖擺。

    人的喜歡到底是心向往之，還是走上原以鋪陳規劃好的既定軌道。

    在這個由小說、劇情、人設支配的扭曲時空長廊里，她到底是那個擁有獨立意識的人，還是那個困在自己美好假想里迷醉的人。

    身上的香水在空氣中飄游，只剩一點柑橘花果的尾調。

    “在這個世界里，是不是只有我覺得它好聞。”

    她看著空氣里懸浮的一點天光問。

    夏芝里過來，手上提了兩份店里新打包的蛋糕。

    溫雙沐沒等她開口說話，徑直起身道了句“我還有事”，便朝廣場的另個方向走去，留夏芝里和周彧茫然對覷。

    路口人來人往，紅綠燈不斷變換。

    溫雙沐打了半小時車，手機電量耗到3%，依然沒有司機接單。

    長吐了口氣，索性拐進對面街口的新風夢之城，到里面大廳租了個充電寶。

    她沒給李茂真發信息，也沒想著去找蘇起言。

    三樓的玻璃橋長廊。

    李茂真趴伏在欄桿上，看著一樓二樓銜接處不停繞著自動扶梯上去又下來的溫雙沐，笑問蘇起言道：“起哥，你說雙姐這是在干嘛？”

    蘇起言單手搭著欄桿，臉上也幾不可察地帶點笑，道：“你給她發短信，讓她上來。”

    溫雙沐的手機和充電寶一起放進了包里，聽到短信提示聲，幾秒里都沒有反應，依然垂眼盯著緩緩向上折疊收起的自動扶梯臺階。

    等到了二樓的平地，她才摸出手機看了眼。

    李茂真：【雙姐，抬頭。】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溫雙沐捏著手機，隱隱有所察覺地抬了下眼。

    只見斜對面的三樓玻璃橫橋上，蘇起言安靜地站在那里，向下睨著的眼眸被商場的柔光清淺鍍了一層，李茂真則笑意盈盈地沖她揮手，他的動作幅度很大，像來回搖擺的雨刮器。

    邊上有兩個女生路過，見溫雙沐往高處望，也看去一眼。

    其中一個低聲笑道：“那男生好可愛啊，怎么揮手揮成這樣。”

    另個道：“你快看他邊上的那個男生，長得好帥！”

    “真的！”關注點很快被帶跑，“我們要不要上去要號碼啊……”

    溫雙沐遠遠看著蘇起言和李茂真，因為兩個女生的對話，有點怔。

    李茂真在學生時代也是不可多得的天之驕子，但在蘇起言身邊，光芒似乎每次都會很快被掩埋掉。

    溫雙沐想起她閱讀庫存里為數不多的幾本言情，男主身邊總會有任勞任怨的好友123號，明明是死黨，卻經常做著只有“跟班”才會做的事。

    李茂真與蘇起言的相處模式似乎也這樣。

    所以這同樣是所謂的人物設定嗎。

    李茂真繼續給她發短信：【上來嗎？】

    溫雙沐在屏幕的光亮快要熄滅時，才動手點了點，拒絕道：【不了，我去找佳繪。】

    溫雙沐拐進二樓樓層，很快消失在他們的視野死角。

    李茂真不解地偏頭去看蘇起言：“雙姐這是怎么了？”

    蘇起言擰眉定定盯著樓層夾角形成的方向，那里早已沒了人影。良久，他腮幫子微動，無聲地磨了下牙。

    溫雙沐并沒有去找季佳繪，她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

    新風夢之城每塊游戲區都用不同的色調劃分，顏色歡快而又明亮，各種游戲音效鼓點交雜，營造出熱鬧的景象，溫雙沐卻感到陣前所未有的空蕩蕩的茫然。

    片刻，倒是季佳繪先給她發來條信息：

    【來了？我在跳舞機這兒。】

    溫雙沐指尖動了動，沒回復，反戳進手機好友動態頁看了看。

    大家這一天玩得似乎都很開心，精致考究的美食，古怪搞笑的擺拍合照，迷亂人眼。

    明明那么真實。

    劉以恒的一則尋人啟事夾在中間最為矚目，底下評論粗略估計有三四十條，霸了幾頁屏，放眼過去全是“哈哈哈哈”。

    內容發布在一個小時前：【尋人啟事！密室逃脫第三關！請問哪位女士！在黑燈瞎火中！抱了我！還對我說！陸京！我害怕！請這位亂揩油的姐妹！在我評論區下方！招認一下！我就一個問題！你到底是叫錯了名字！還是抱錯了人！！！微笑.emoji 微笑.emoji 微笑.emoji】

    溫雙沐瀏覽完文字，嘴角沒忍住略彎了彎，但很快，唇邊弧度又一點一點降下來，變成筆直的平線。

    她收起手機不再去看，剛一偏頭，就看到林森、劉以恒幾人結束完一盤古墓魅影，拿著疊游戲幣往其他處晃。

    溫雙沐現今沒有和熟人碰面打交道的心情，繼續往前走，眸光掠過什么，頓了頓，步子再次停了下來。

    她剛只注意到陳列的十幾臺娃娃機區域中間圍滿女生，倒沒料到陸京也在里面，并是那幫女生簇擁的中心焦點。

    他看上去戰果頗豐，懷里抱了一摞不同樣式的玩偶。

    下秒似乎也看到了她，像要朝她走來，然而沒走兩步，就被飛撲上去的林森一把勾住脖子往下壓：“京哥牛批啊，竟然釣了這么多個娃娃！”

    京哥……

    起哥……

    彧哥……

    模式般的稱呼。

    溫雙沐視線朝陸京臉上移去，試圖從他眼底望進深處。

    陸京被林森勒得半彎下腰，語速溫吞：“沒，花了500個幣，一個沒釣中，老板看我太可憐，送的。”

    預料之外的一個答案。

    溫雙沐怔住，緩了好一會兒神，想發笑。

    劉以恒徑直抓過一個玩偶薅了薅：“一塊錢兩個游戲幣，你花250在無印良品都能買7、8個玩偶了，最后在這兒玩打水漂，果然是個二百五。”

    陸京心大：“老板人挺好的，送了我5個，跟在外面買其實差不多。”

    他說著朝林森、王承碩也各扔了一個玩偶，偏頭停頓兩秒，朝溫雙沐走來。

    林森對著陸京扔來的綠恐龍兩相瞪了會兒，叫道：“京哥，我這也太丑了，換個唄。”

    陸京沒停下，他走到溫雙沐面前，將手上剩下的兩個玩偶向她遞了遞：“要嗎，喜歡哪個。”

    溫雙沐臉上的笑沒來得及盡數收進，她垂下眼瞼。

    一個是藍色泡面頭的海怪，一個是圓得像球一樣的小鳥公仔。

    難怪沒理林森，剩下的兩個也丑。

    她猶豫片刻，還是接過那個藍色泡面頭，道了聲“謝謝”。

    林森喊完一嗓子才注意溫雙沐來了，默默偏頭往王承碩的方向靠了靠，與人低語道：“你說京哥把玩偶送給我們也就罷了，畢竟大家都是男的，但他送一個給溫雙沐，顯得咱們初中那幫女生多可憐啊，好歹在他釣娃娃的時候站他邊上加了那么長時間油呢。”

    王承碩往一旁停在一米開外的那些女同學的方向看去一眼，道：“就這么幾個，也不夠她們那么多人分的。”

    劉以恒笑出一聲：“咋的，是不是又想說怪我。主要我真的只請了五六個人，誰知道她們每個還一帶三的過來。”

    王承碩和林森幾人上來和溫雙沐打了聲招呼，便很快四散到別處繼續打游戲去了。

    陸京原本跟著他們離開，都走出幾步了，又沒忍住回頭朝溫雙沐看來兩眼，還是決定解決一下問題的最初癥結所在，退回來道：“早上短信的事抱歉啊，不然我現在請你喝咖啡？”

    溫雙沐奇怪看他：“不想喝。”

    她在夏芝里那兒蹭了近十杯，雖然都是小小一紙杯，但也怪膩的。

    陸京“啊”了一聲，像不知道要怎么辦了。

    溫雙沐又道：“但你可以請我喝瓶礦泉水。”

    溫雙沐在陸京愛慕者們好奇、探究的注目禮中和他一起離開。

    兩人一路去找自動販賣機，不知不覺出了游戲區，四五米寬的過道，靠外一側的玻璃墻被窗格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明亮色塊，將大理石地面照得發光，往外看便是川流不息的馬路。

    溫雙沐抱著玩偶，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海怪的泡面頭。

    沿路有商場的試香員提著紙花給經過的男生女生介紹推薦香水。

    溫雙沐往日碰見這些，都會感興趣地上去了解，此番也不例外，等她向試香員討來紙花品香，腦子里才閃過不久前周彧對她身上香水的評價，手上動作微僵。

    紙花上的移動香氛不再具有吸引力。

    溫雙沐甚至往邊上拉開點距離，離陸京遠了一些。

    她視線不自然地看向地面陸京的影子，心想還是別買礦泉水，直接回家算了，或者去商場買套新的衣服，味道可能會散一點……

    溫雙沐正混沌想著，陸京突然傾身順過她手上的紙花聞了聞。

    少年的臉湊近，皮膚很白，睫毛密密覆蓋下來。

    很不經心的一個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