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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慎接了老管家的電報,匆忙買了最近一班返京的輪渡,待他抵滬,老父親已然溘然長逝。 甫一見到秦平,便發覺老人鬢邊滿是銀絲,臉上也已布滿了細紋。他恍恍惚惚,這才憶起自己已離鄉七年之久。從前在英讀了幾年管理,后來因為秦家的產業越做越大,只得留英照看,卻原來已是許多年了。 秦父才五十歲,只是慣常有心臟疾病,這一回也是因為生意上的事氣到,搶救不及時,這才離世。 男人身著黑色大衣,眉宇間盡是疲累,還夾雜著著一絲悲傷。他正附耳傾聽管家口中的父親遺言。 “……老爺將公司股份全轉讓給了您,遺囑中已經寫明?!?/br> 老管家頓了頓,露出為難的神色,目光所及是一身著黑裙的纖弱女人:“遺囑中沒有提夫人?!?/br> 可能是沒來得及。他默默添上。 畢竟,秦英華在世時,對這位年齡小自己將近叁十歲的嬌妻極為寵愛。 秦慎抬眼,看見一張清麗的臉蛋,她眉頭微皺著,一雙眼眸里蕩漾著水色,落下兩行清淚。 古人云:“要想俏,一身俏?!鼻丶肄k的是西式葬禮,來往人群皆是滿目黑色。秦英華的遺孀一身深色旗袍,卻比白色孝衣更顯驚艷。 因著思想的開化,近些年的旗袍大多開叉到膝蓋上方,季清榮只開叉小腿,卻也露出了一雙白嫩的腿來。 她身材極其纖瘦,手腕脆得好似能捏斷一般。 秦慎移開目光,他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濁氣:“知道了。” 他頭次曉得這位年紀輕輕的繼母是在兩年前,那會兒海外的公司剛起步,整日忙得熱火朝天,他的父親秦英華拍電報告訴他即將結婚,對象叫季清榮,是個二十一歲的姑娘。 秦慎幼年喪母,這些年來秦英華醉心于商場,并未續弦。而秦慎自小待在他身邊的時間極短,對父親新娶的妻子并不大在意,便回消息道太忙便不回了,只托人送了禮。 這還是他們頭次見面。 她的確有資本叫秦英華娶她進門。 她成為秦太太的兩年時光,季清榮一直輕松地當她的貴婦,除了打牌逛街花錢,什么都不會。如今丈夫尸骨未寒,他這個繼子總不能將她掃地出門。 秦平明了,大少爺一向最有主意,想來是無需他多話了。 季清榮在一邊惴惴不安。她眼尾還有沒擦去的余淚,一雙秀氣的眉頭擰著,臉色慘白。旁人見了也只是嘆息,道秦夫人年紀雖小,但顯見與秦老爺伉儷情深,秦英華驟然離世,恐怕帶給她不小的打擊。 實則不然,季清榮攥著手,腦子里飛速地轉,想自己的私房小金庫里有幾多東西能帶走。 莫當她不知曉,秦英華的遺囑里,一分一毫也未曾分給她。她又聽聞秦家這個獨子手段狠辣,早已獨當一面,她這個年紀的小媽留在秦家,豈非礙了他的眼? 正想著,男人已大步走到了跟前。 今日下著小雨,天色陰沉沉的,秦慎長得又高,季清榮看不清他的臉色,只聽到他淡漠的聲音。 “季女士?!彼@樣叫她。 季清榮心里發笑,秦英華找個比他兒子還小的嬌妻,害得自己親兒子連“阿姨”都喊不出口。 雖是這么想,她面上卻不顯,只是柔柔地應了一聲:“大少爺?!?/br> 秦慎眼眸沉了沉,他素來遇見的便是積極陽光的女性,何曾與這樣的女子打過交道。他看著她的頭頂,沉聲道:“叫我秦慎就好?!?/br> 女人訥訥稱是。 見她這幅模樣,秦慎心中又是嘆息。他自來不喜歡這樣含胸躬身的小女人,只是好歹是他繼母,他只得耐著性子說:“我尚有事情要處理,過會兒有賓客來,須得勞煩你幫著接待?!?/br> 季清榮雙手緊握,咬著唇點頭。 望著男人遠去的背影,她心里頭暗暗誹謗:這關頭了還要去清算遺產,自己親爹的葬禮都待不住,秦家人果然精于算計。 秦家祖籍在江浙,到了秦英華父親那一代才慢慢遷往了滬市。只是關系雖遠,卻因秦慎幼時在老家生活過,也有一大批人往這邊趕來吊唁。加上本地的親戚朋友,葬禮上一片黑鴉鴉的,全是人。 季清榮年歲小,遇見那種口出狂言的不在少數。她性子陰晴不定,平日里急沖沖的,誰也惹不得她。只是今日好歹是自己亡夫的葬禮,多少給幾分面子,因而生生忍了下來。 到了下午,已是筋疲力盡,卻還是得揚起笑容去一一問候。 那邊兩個是老家來的,算一算還當叫她一聲“表嬸”,但眼里卻是yin邪骯臟,兩雙綠豆眼睛盯著她上下打量,恨不得扒了她身上這層黑色旗袍。 季清榮心里惱火,那邊秦家的老傭人王媽在牢牢盯住她,生怕她同往常一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呼出一口氣,只作沒看見。 不曾想,那兩人卻一前一后走到了她跟前,嬉皮笑臉地同她搭話。 一人問“嬸嬸今年芳齡幾何”,一人問“嬸嬸衣裳好看在哪里買的”,那副賤胚子的模樣恨得人牙癢癢。 季清榮面若冰霜:“兩位表侄慎言?!?/br> 她惡心得要命,這二人眼神露骨,在葬禮上便說出這樣的話。奈何她身旁只有一個膽小怕事的丫頭,全然幫不上她。方才盯著她的王媽也因其余瑣事去了一邊,叫她更顯孤立無援。 其中一人露出一口大黃牙:“嬸嬸哪里的話,表叔不在了,侄兒自然要好好‘關照’表嬸一番?!?/br> 見小美人蹙著眉,眼神中露出厭惡,他更加亢奮。聽聞這女人堪堪二十歲便爬上了秦老爺的床,想必功夫了得。他咽了口口水,想著等葬禮結束,怎樣也要將她好好cao弄一番,嘗一嘗這鮮rou。 季清榮垂下眼,正要開口,耳邊猝不及防地傳來一聲尖銳的叫喊。 只見猥瑣男人被秦慎捏住手腕,看他扭曲的臉頰,仿佛手腕要被捏碎了一般。再瞧秦慎,一只大手緊緊捏著那根細柴一般的手腕,手背上青筋凸起,的確像是用勁不輕的樣子。 他神色匆匆,想來是剛到不久。季清榮見到此情景,只默默向后退到一邊。 秦慎眼睛掩藏在鏡面后頭,看不大清,聲音因為一天的奔波變得沙啞,此刻卻是冷漠又滲人:“表哥是宴席上多喝了幾杯酒,怎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