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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站在路邊,身上穿得一身黑,手里還拿了一束菊花,就算大牛的車速再快,路皆也剛好能看見對方的表情—— 不像是平常一張風雨不動的溫和笑臉,看上去反而有些嚴肅沉悶。 不過只是幾分鐘的間隙,那道人影就被甩在了身后,路皆最后看了一眼便回過了頭。 “梧桐公墓是吧?”司機打開導航,看著后視鏡說了一句。 裴易清拿著買來的新鮮菊花上了車,點頭應了。 梧桐公墓是市內最好的一個墓地,一個位置動輒就是接近十萬,司機見狀不由得有些好奇,一邊行駛車輛一邊說:“去上墳?” 往年每到這一天裴易清就特別不想搭理人,年輕的時候更是因為別人的閑言碎語打過架,但今時不同往日,他禮貌地應了一聲,希望用自己不太熱情的態度打消司機的新奇。 但是司機顯然對這個話題敏感度不高,又或者說如今的人對待生死已經沒有多少敬畏之心,于是繼續問:“誰啊?” 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雨,裴易清似有所感地朝著窗外望去,語氣無波無瀾:“我弟弟。” 第8章 他話音剛落,坐在前排的司機終于意識到乘客的興致不高,他猜想也許這個已經逝去的弟弟對對方來說舉足輕重,于是閉上了嘴。 但和他所想的不一樣,裴易清并不難過也不憤怒,只是有些不耐煩。 所幸車內終于安靜下來,他疲憊地閉上眼睛,過了將近半小時,出租車終于緩慢地停在路邊。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車門將在路邊買的傘撐開走進雨幕里。隔老遠他就看見對面站著兩個黑色的人影,他在路邊等著綠燈亮起,走到兩人面前。 “爸,媽。”裴易清嗓子有點啞。 雨幕之下,老媽的臉色有些蒼白,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裴易清:“你倒是不急。” “路上有點堵。”裴易清解釋道。 “你也總是有那么多借口。” 裴易清張了張嘴,最后還是閉上。老媽是語文老師,只要有一點要吵架的苗子,她就能滔滔不絕地和人吵上半天。自從裴旸死后她的話少了很多,但吵架的本事依舊不減。 “行了,”站在旁邊的老爸及時出聲,他看了裴易清一眼,扶著老媽的肩轉過身,“進去吧。”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節日,所以公墓里的人并不多。明明一路都是暢通無阻的,但老爸老媽的腳步卻要沉重許多,緩慢地一步一步走到熟悉的墓碑前。 他們像往年一樣將花放在碑前,自顧自地和墓碑上的人說了許久的話——大多是老媽說的,裴旸總是十分神奇,即使走了這么多年,當老媽看見他的時候都還是能流出眼淚。 老媽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說她最近在學校里的事情,說她的職業病又犯了,又說老爸最近在嘗試著戒煙,肺的老毛病終于好了一點。 裴易清站在旁邊一言不發,這些都是他第一次聽見。老爸老媽很少會給他打電話,更別說像現在一樣說這些,而他也不會主動問,也難怪夫妻倆經常說他不孝。 他在一旁聽了許久,等到老爸老媽離開,他一個人站在裴旸的墓碑面前,沉默著沒有說話。 碑上的照片還是裴旸14歲時的樣子,一臉稚氣未脫,說起來十分奇怪,明明裴旸離開了十多年,但裴易清卻覺得還像是在昨天。 他沒有像老媽一樣說太多話,只是伸手碰了碰墓碑,便離開了。 雨淅淅瀝瀝的,好像有要減小的趨勢,他剛走幾步就看見老媽轉過身來,開門見山地說:“你剛剛說什么了?” 裴易清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她話里的意思,雖然他知道實話實說會引來一場無可避免的吵架,但他還是回答道:“我沒說什么。” 果然,老媽因為他這句話笑出了聲:“你怎么這么冷血?他是你弟弟!” 又是這句話。 其實裴易清想對她說,根本不用強調,他也知道裴旸是他的弟弟。他們曾經相處了十多年,從他很小的時候老媽就和他說他是他弟弟,要讓著他,要疼他,要關注他。 他并不是很想和老媽吵,所以說道:“我不說不代表我不是他哥哥,你沒必要一直重復。” 老媽卻因為他的話更加生氣:“你原來還記得你有這么個弟弟啊?你還知道有這個家?你一年到頭也不回來一次,你還記得你姓什么嗎?” “我知道我姓什么,你不用一直問我記不記得你們,我要是不記得我今天不會站在這里,”裴易清再次說,“你要是每次都說這些,我覺得我也沒有回來的必要。” “你這是什么態度?”老媽指著他說,“果然,我就不該養你,你弟弟如果還在,絕對不會是你這樣子。” 裴易清實在不明白話題怎么從他的記憶問題變成他的養育問題的,難道這個年紀的婦女發散思維都這么強大的嗎? 他一個沒奔三的竟然有點跟不上了。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暗自發笑。 不過他并沒有表現出來,否則今天老媽估計會被他氣得頭頂冒煙。 于是裴易清沒有說話,這一陣沉默在老媽眼中就是變相的愧疚,她順著這層想象出來的愧疚越發覺得自己生活不易,對裴易清進行了長達十分鐘的單方面輸出。 話來來去去那么幾句,還是“你不孝,不回家看望”“你冷血,對你的弟弟沒有留下一句話”“我就不該養你,或許這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