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醫生今天醋了嗎 第34節
所以她說出來以后,裴弦當時的反應才那么奇怪,也難怪裴弦會認為她是在玩游戲。 “我一開始還以為你在笑話我。”裴弦說。 “當然不是,我一直記著那段話,記得你逆行的背影……”黎清壹也沒想到,和裴弦會有這樣的緣分,為自己的遺忘抱歉,但是也忍不住道,“可是,你后來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病,你怎么不直接告訴我呢?就是為了留到今天,給我一個驚喜嗎?” “不是,是因為我自卑。”裴弦摸摸她的臉頰,“我怕你瞧不上我。” 黎清壹不明白:“怎么會?你那么厲害,沒有瞧不上我就已經……” “你記得的,只有前半段對不對?”裴弦打斷她的話,“我們那天晚上還見過,你記得嗎?” 黎清壹瞪大眼睛,完全不記得了。 裴弦還沒來得及解釋更多,隔壁鄰居的電視里傳來春晚主持人倒計時的聲音,他拉著黎清壹來到院子另一角,找出一箱煙花:“我們先放煙花吧,晚一點把真相全告訴你。” 隔壁鄰居剛好打開門,看到黎清壹,特別熟稔地跟她打招呼。 確實是記憶中的老鄰居,可黎清壹也知道,他們還能一眼就認出她,不是因為她沒什么變化,而是因為喬沁語他們提前來,肯定和鄰居打過招呼。 “走,放煙花。”黎清壹主動在前面帶路,去找喬沁語和裴璋。 現在煙花燃放化了專門的區域,附近的居民全都跑過來湊一起放,熱鬧得不行,黎清壹又有種回到小時候的錯覺。 在漫天的煙花中,裴弦找了個安靜一點的角落,拉著黎清壹坐下來,給她補充后半段的故事。 “那天晚上下了暴雨,你還記得嗎?”裴弦開口下意識問了一句,但是很快又笑了笑,“你應該不記得了,但你那天晚上,還蓋了我的被子。就在這片地上,大概就是我們現在坐的位置……” 暴雨、被子、現在的位置……黎清壹遺忘的記憶忽然都恢復了。 地震發生的時候,黎清壹家的房子倒塌了。 她運氣好,雖然被困住,但沒有受傷。 黎清壹的mama不在家,在城區上班。 她本來要去城區找mama的,但就在裴弦進城區的時候,mama打了電話過來,問她家里的情況。當時的通訊很不好,mama知道她沒事以后,就讓她不要到處跑,乖乖等著她回家,然后就掛斷了電話。 黎清壹那時候根本不知道mama已經遇險了,便一直在這里等著。 那天下午,各種消息紛至沓來,一個比一個可怕。 天氣預報說晚上可能會下暴雨,黎清壹跟周圍的鄰居一起在這片空地上搭起了遮雨的棚。 熟悉誰誰誰沒了、震級調整到8.0、余震不斷、封城……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混雜在一起,不安的情緒迅速蔓延。 每個人都很慌,拼命打聽新消息,然而傳來的消息,卻讓大家更慌了。 黎清壹也擔心mama,再打電話卻一直打不通。 有鄰居看著她,欲言又止,那種表情在黎清壹看來,全是不好的解讀。 她從棚里跑出去,想去找mama。 可暴雨真的來了,余震不斷,她還是猶豫。 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災難,恐懼不可避免,她也擔心離開后,萬一mama回來又找不到她。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失魂落魄的人。 那人拖著個行李箱,渾身被大雨澆透了,本就瘦削的身形更顯單薄,烏黑的濕發搭在臉上,襯得他蒼白的臉色跟鬼一樣。 一道驚雷劈下來,就砸在那人身后,那人條件反射般地抽搐了一下,卻沒有更多的動作,像一具行尸走rou。 黎清壹認出那人就是白天見過的實習醫學生,只是不知道他進城一趟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天氣很不好,閃電又來了,她趕緊跑過去,將人拽進棚里。 那醫學生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黎清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好嗎?” 醫學生看了她一眼,像是認出她來,五官有點扭曲,忽然扭過頭去,想要往外走。 “你到底怎么了?”黎清壹一把拉住他,“外面電閃雷鳴的,你不怕死啊?” 聽到“死”字,醫學生又抽搐了一下,忽然沖到棚口,開始干嘔。 黎清壹猜他可能看到了很多死人,有點嚇到了。 附近也有鄰居受傷,她遠遠地看一眼就難受,現在眼前感覺都還是紅色的。 城里人多,死的人估計也更多,一個學生看了,肯定不好受。 黎清壹看他蹲在那里,身上還在不斷淌著水,好不容易找了張毛巾,拿過去想給他擦擦身上的水漬。 毛巾是白色的,中間有塊鮮紅的圖案,醫學生看到那張毛巾,這次是直接吐出來了。 他顯然并沒有吃東西,吐的幾乎全是膽汁,黎清壹嚇了一大跳,呆呆站在旁邊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好在那醫學生這次吐出來以后,倒像是活過來了。 雖然臉色依然蒼白,但看著魂魄是歸位了。 他喝了點水,漱過口,看著黎清壹,用低啞的嗓音問:“你mama回來了嗎?” “沒有,這么大的雨,也沒法出去了。”黎清壹搖搖頭,不安地問,“城里現在什么情況?” “情況……”醫學生揉了揉腦袋,頓了頓才說,“城里的房屋比你們這些民房結實,估計會好一些。” 黎清壹稍稍松了口氣,又問他:“你不是去醫院了嗎?怎么會弄成這樣?醫院……還在吧?” 醫院自然是還在的。 可醫院的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 裴弦第一次來,不熟悉路,又沒有交通工具,走錯了好幾次,找到醫院已經是幾個小時以后。 這一路上,他已經看到了好多斷壁殘垣,也看到了好多傷員。 醫院的房子相對還算結實,只是外外墻也裂了好多條縫,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感覺那棟樓有點歪。 周圍的空地上搭起了簡易的棚,地上隨處都躺著危重病人,旁邊是家屬或者護士拎著吊瓶在輸液。 醫院一樓的大廳里能看到有人來來往往,裴弦深呼吸一口氣,跨過門檻走進去。 可一眼看去,他差點直接吐出來。 大廳的地上,躺著好多尸體,有一些,連白布都還沒來得及或者說不夠,所以沒有蒙上,能看到他們死前的慘狀。 裴弦從小就是學霸,在醫學院學習的時候,無論理論知識還是臨床模擬,他都一樣優秀。 在別的同學第一次面對大體老師覺得不適、吃不下飯時,他連眼都可以不眨一下。 裴弦一直覺得自己是優秀的,在和黎清壹告別的時候,他是真的想著要去救更多人,他也堅信自己能做到。 可是這一刻,裴弦受到的沖擊太大了。 他感覺有點生理性的惡心。 就在這時,一個穿白大褂的走過來,對著他道:“閑雜人等外面去,不要在這里擋著道……” 裴弦稍稍回神,強壓住心頭的不適,說:“老師,我是醫學生,來實習的,我可以幫忙。” 那位白大褂一聽,點點頭道:“那正好,外面來了傷員,你幫忙接一下。” 裴弦急忙回頭,看到一個傷員……他腦袋受了傷,骨頭掉了一塊,鮮血活著腦漿涌出來,就那么猝不及防撞進裴弦的視線。 “讓開,不能幫忙就走,別擋道!”有人推了裴弦一把。 裴弦趔趄著撞到旁邊的尸體,看到這人腰部以下都沒了……身邊人影來來去去,裴弦抓著自己的行李,倉皇逃離。 那一刻,裴弦所有的驕傲和自信被擊得粉碎。 以前夸得有多厲害,現在打臉就有多狠。 裴弦從來沒有那么狼狽過,不僅僅是生理上的,更多是心理上的。 他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那么沒用。 他學醫是為了治病救人。 可在面對病人的時候,他連腳都邁不開。 天真、愚蠢、無能。 這是年輕的醫學生現在對自己的評價。 那之前其實裴弦已經聽很多老師和師兄師姐說過,學校和醫院完全是兩碼事,他自認為自己也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 可挫敗來得太狠太猛,他還是沒能抗住。 裴弦失魂落魄,茫然地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游離。 最后可能是因為只認識那一條路,他又走回了黎清壹家附近。 面對高中生崇拜的眼神,裴弦無地自容。 再想到之前對著黎清壹說的豪言壯語,裴弦更是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 黎清壹卻輕描淡寫地說:“這有什么?你再優秀,也只是個學生啊,還沒見過真正的病人。突然見到那樣的場景,適應不了才正常,要是你一點不適都沒有,才該奇怪吧,那我可能就要懷疑你是個機器人了。” 裴弦一下怔住。 黎清壹家里塌了,什么物資都沒有,看裴弦手里還有個行李箱,奪過來撬開箱子,拿出一套衣服扔給他:“趕緊去換衣服,要是生病了,醫院可能真沒位置給你治病。” 她比他冷靜理智多了,裴弦越發慚愧。 但他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聽話地去換掉了濕衣服。 晚上隨著風雨的到來,氣溫驟降,白天只穿了一件t桖的黎清壹開始覺得又冷又困。 裴弦將自己的長外套脫給黎清壹,又從行李箱里拿出一床薄毯子,讓她蓋著。 五月份的天氣已經很熱了,誰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裴弦帶的行李極少。 黎清壹看他臉色蒼白,擔心他感冒,非要他跟自己一起睡。 兩人爭執了一會兒,最后不了了之,因為那種情況下,其實誰都睡不著。 不知道是哪位遛彎的大爺帶著收音機,這會兒派上了用場,電臺里斷斷續續地播報著最新情況。所有人圍坐在一起,全都惶恐不安。 黎清壹和裴弦對坐著,各自蓋了半邊毯子,沉默地聽收音機。 “裴醫生。”黎清壹忽然這樣喊了一聲。 裴弦抬頭看她,蒼白的臉上帶著自嘲的笑。 “你不是什么都沒做,至少你救了我。”黎清壹湊近他,認真道,“這一輩子,在我心里,你永遠是最棒的裴醫生。而且,跨過這個坎以后,就沒有什么能阻止你了,我相信你會成為最好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