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有福 第240節
偌大的地方被多寶閣、落地罩和簾幔,隔成了幾處地方。整體色調以各種深淺不一的黃和黑為主,襯著繁復華麗的雕龍紋樣,擺設簡潔大氣又不失華麗威嚴。 臨著大窗下,有一排大炕,炕上擺放著深黃色的靠背、引枕和扶手,并設有炕桌。一旁有圈椅花幾,墻上掛著幾幅字畫。 另一側似乎是書房,背景是一副玉雕的山河日月圖,兩側是書櫥書架,正中擺著一張偌大的龍案。龍案上有筆墨紙硯等物,還有一些看到一半的折子。龍案前的一側擺著個半人高的琺瑯金雕香爐,挨著墻有矮柜,柜子上放著西洋鐘、地球儀等物。 三郎進來后,目光就被殿中的各色玩意吸引住了。 先跑去看了看那座琺瑯的香爐,又去看西洋鐘和地球儀,還喊著二郎去看。圓圓不愿跟他們一起,非要來衛傅身邊,讓爹抱著。 衛傅抱著女兒,在炕上坐了下。 又指了指對面的位置,示意大郎坐下,顯然是將他看做對等關系,而不是當做一個孩童。 小喜子方才一直在邊上,沒想到父子剛見面就劍拔弩張,正心急著,幸好進來后,氣氛緩和了不少。 他忙讓太監們上了糕點果子和茶。 給二郎和三郎那邊送了一份,又在衛傅這擺了一份。 本來他還想把圓圓抱走,免得吵了主子和大皇子說話,可圓圓不讓他抱,只能算了。 “你在有限的所知下,能看出大局,即使是管中窺豹,也不枉我教你多年。” 這是衛傅坐下后,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算是回應了方才大郎所言。 “你帶著弟弟meimei一同進宮,是想告訴眾人,你娘并不是孤立無援,還有你們?” 所以大郎才會在宮門處,如此大張旗鼓。 新皇登基,正是局勢不明之際,皇宮必然被各家府上盯著,這里發生的事,恐怕不要頃刻功夫,就會傳得人盡皆知。 光進了宮還不夠,大郎還想顯示他們兄弟妹四人的存在感。 所以在來到紫宸殿后,明知殿中有大臣,衛傅正忙著,卻婉拒了小喜子要帶他們去茶房等候,而選擇了在殿門外等待。 刷存在感是其次,恐怕還圖謀在‘大臣’面前露臉,借此來敲打和警告各路圖謀他娘位置的人馬。 想來圖謀皇后之位? 先問問他們兄弟妹四人答不答應! 大郎小小年紀,能有如此心思,又能整件事計劃得如此周全,各方各面都考慮到,著實有些出乎衛傅的意料。 但他到底還小。這是他第一次動用心機手腕,還是對著親爹,又被爹當面揭穿,他不免有些緊張。 小臉一片凝重,嘴唇緊抿,兩只手在袖子下悄悄握成了拳。 “你做得很好,恐怕爹在你這么小的時候,也不如你聰慧。” 衛傅突然笑了,這一笑讓略有些緊張的氣氛瞬間緩和。 “只是還是有所疏漏。你應該做得更自然一些,更偶然一些。你雖背著你娘和太公他們,讓契準送你來皇宮,但還是顯得目的性太強。” 他將糕點盤子往大郎推了推,又拿起一塊,用帕子包起來,放進圓圓手里,讓她捧著吃。言行之間一派輕松之態,似乎并不介意兒子對自己使手腕。 “目的性太強,而你又太小,即使你極力撇清他們,在他人眼里,首先想到的是,是不是大人利用了孩子,故意如此。如果不是爹了解你娘,了解你太公外祖他們,恐會產生誤解。” 大郎恰恰怕的就是這點,所以之前才會背著家人讓契準送他們進來。 此時聽見爹這么說,不禁解釋道:“整件事都是我自己想的,娘和外祖他們都不知道。” “爹當然知道你娘不知道,爹了解她,她要做什么事,自己就做了,才不會拐彎抹角使著你們來,而且我昨晚回去見過你娘了。” 爹昨晚回來過? 聽到這話,大郎瞠大雙目。 如果是爹昨晚回去過,以娘的性格,他必然會有所交代,不然不可能悄無聲息又離開了。 難道他誤會爹了?或是爹和娘其實暗中有什么計劃? 大郎隱隱有些懊惱,又有些羞愧。 衛傅笑著拍了拍兒子,道:“你想保護娘的心思沒錯,這說明你長大了,不愧是爹娘的兒子,爹也沒有怪你的意思。但你記住,做什么事,主動便落了下層,最好的辦法是讓敵人動,而你不動。” “可我不動,怎么讓敵人動?” 父子倆談著談著,竟進入了父教子的環節,偏離了正題。但看二人相處,顯然這也不是第一次。 “你可以用局勢讓他動,用大勢驅使他,在不顯眼的地方,利用一些細枝末節去影響他的想法,你現在還小,以后多看多聽,慢慢就懂了。” 這短短一段話,似乎又引發了大郎什么想法,讓他陷入沉思中。 想了一會兒,他問道:“爹,那你任由事情發展,坐視不管,是因為暗中有什么盤算?” 衛傅也沒瞞他,點了點頭,并把其中一些事情告訴了他。 什么是眼界?眼界就是經常站在高處去看下面的問題,站得夠高,視野才能足夠寬廣。 衛傅年幼時,元豐帝并未認真地教過他什么,教他的都是老師都是太傅。他現在對大郎做的事,就是曾經太傅對他做過的。 直接拿著一件事,講給他聽,教他在各種事中變幻著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問題,縱觀全局地看。 年紀小不要緊,不懂也不要緊,看得多了,知道的多了,慢慢也就懂了。 “今天爹再教你一件事,那就是要信任父母。” 提到這個,衛傅格外語重心長。 “從今往后我們會留在京城,住在皇宮里,權利地位和以往不同,所處的環境和面對的人也會改變…… “……以后我們身邊會環伺著形形色色各式各樣的人,這些人里有好的有壞的,有想利用你的,有想在你身上圖謀什么的,若是沒有信任,會讓你很容易就被人挑唆的和父母失和,只有信任……” 自古以來,因為權利因為地位,皇家出現兄弟鬩墻,父子反目的事太多太多。 難道有些人天生就狼心狗肺? 當然不是。只是身邊形形色色的人太多,各種勢力盤踞,外在的蠱惑,內心的不滿,這種種一切交雜起來,一個不慎,就會被人推著走向不可預估的滅亡之路。 而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彼此之間缺乏信任。 自己既然當了皇帝,大郎就是以后的太子,衛傅并不想讓父子反目、兄弟鬩墻的事在自家人的身上發生,所以這也算是未雨綢繆吧。 …… 圓圓吃了一塊糕點,可能是累了,竟在爹懷里睡著了。 隔著一座落地罩,二郎和三郎本在討論小玩意的說話聲,不知何時也消失了。他們似乎也在靜靜聆聽爹和大哥說話。 冬日的暖陽從窗外灑射進來,投下許多光柱,有細微的灰塵在這些光柱里旋轉著,暈染著這一副父教子的溫馨畫面。 . 契準聽了大郎的話,要等他們進宮后,才能把這事稟報給福兒。 所以等福兒知道時,大郎他們已經進宮了。 她還以為是幾個孩子想爹了,故意給衛傅一個驚喜,直到大郎幾個被衛傅命人送回來,她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聽說兒子竟然去宮里給自己討公道了。 福兒哭笑不得,沒想到幾個小家伙竟會‘私下圖謀’了,但高興還是占多數。 聽完小喜子的轉述,她專門去了大郎屋里。 “來給娘看看。” 大郎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又羞又愧,心里還有些擔憂怕娘怪他自作主張。 誰知福兒把人拉過來后,在他腦門上狠狠地親了一口,又把人抱在懷里拍了拍。 “娘的乖兒,不枉娘養你一場。” 大郎被親懵了,小臉紅紅的。他已經很久沒跟娘如此親近過了,尤其他漸漸長大后,不光福兒,連他自己都注意著不能和娘太過親近。 “娘,你沒覺得我做錯了?我竟然誤會了爹。” 福兒一揮手道:“做錯啥了?兒子覺得娘受了委屈,替娘出頭那是天經地義。娘不怪你,反而還要夸你,這才不枉我養你一場。怎么?難道你爹責怪你了?” 說著,她眉毛隱隱已有了要豎起的苗頭,那架勢仿佛衛傅真責怪了大郎,她就要去找他算賬。 “爹沒有,爹夸我了。” “那就對了嘛,有誤會,說開就好了,老子和兒子,能有什么說不開的。” 此時的福兒并不知道,就因為她這句話,在未來的日后給衛傅和大郎解開了好幾次誤會。 自古以來,皇帝和太子,既是父子,又是對頭。 不是他們本性愿意敵對,而是局勢造就,恰恰就是因為大郎記得這句話,每次有什么誤會,都及時解開了,才譜寫了一場皇家難得會出現的父慈子孝。 當然,這是后話。 . 這事自然也被王家人知道了。 知道后都是啼笑皆非,但同時也松了口氣。 王家人初入京,哪里知道外面的事,王多壽怕家人擔心,根本沒把外面的亂象跟家里人說,福兒也沒說。 還是這次的事發生后,他們才知道外面有人圖謀福兒的后位。 趙秀芬平時看著溫柔賢惠,實則最是沉不住氣。 “這到底是哪家女子不要臉啊,竟然搶別人男人!” 牛大花道:“我就知道,男人一有錢,外面的禍根就都來了。” 說著,她還看了看老爺子。 老爺子和王鐵栓聽得哭笑不得。 “行了,你懂個什么!”老爺子斥道。 王鐵栓也對趙秀芬道:“不是哪家女子的事,這事跟你說不清楚。” 他到底當了好幾年的官,對官場對時局還是有些了解的,知道像這種事跟男女私情沒關系,應該是哪個大家族大權貴動了歪主意。 想到這里,他有些發愁地看向老爺子。 “爹,這事咋辦?” 老爺子瞥了他一眼,道:“問你女婿和你姑娘去。” 福兒被家人這一連串反應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