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忽有宮人來報(bào)，道是威國(guó)公府的二夫人入宮覲見皇后。

    金鳳有些意外。劉家只有劉大夫人進(jìn)過宮，其余幾位夫人除非蒙召，按理是沒有資格入宮的。想了想方才記起，前兩年二夫人也封了誥命，入宮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如今劉大夫人身子不好，又有孕在身，府內(nèi)府外自然多由二夫人代勞了。

    劉二夫人入宮，本沒有什么大事。大夫給劉大夫人開出的藥單多是名貴藥材，其中幾味只有宮中才有，劉二夫人便勉為其難入宮來討要。

    “真是，幸好宮中有娘娘在，否則豈不是連吃藥都成問題了?！眲⒍蛉吮拔⒌乜吞字?/br>
    金鳳和氣地笑笑，企圖舒緩劉二夫人的緊張感：“二夫人別客氣，都是自家人，本是分內(nèi)的事。”

    劉大夫人的身孕正在七個(gè)月上，萬事都不敢馬虎，這也正是金鳳最擔(dān)心的事情。金鳳問了劉大夫人的狀況，聽說境況還算穩(wěn)定，這才稍寬了寬心。兒子去世后劉二夫人沉靜了許多，不過原本性格爽朗，聊了幾句，便也放松下來。

    又東拉西扯了一番，劉二夫人終于吞吞吐吐地問起，是否有劉歇的消息。金鳳不知該如何回答，畢竟軍報(bào)中的事情大都是機(jī)密，她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劉歇此刻正在歷州以北的某個(gè)小山谷一帶。

    劉二夫人著急道：“你父親雖然也曾隨先帝出征過，可是何嘗自己打過仗。這一次萬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們闔府上下又該怎么辦？”

    金鳳寬慰道：“父親吉人天相，不會(huì)有事的?！?/br>
    劉二夫人嘆氣：“娘娘不知道，劉府如今……早已亂成一鍋粥。下人們跑了一半，跑也就罷了，有些還將手底下的銀子卷了去，名下的佃戶們又作亂不肯交租，家里病的病，弱的弱，沒有一個(gè)中用的，真是內(nèi)憂外患。”

    金鳳道：“既有卷款潛逃的，為何不報(bào)官捉拿呢？”

    劉二夫人驚異地看她：“娘娘難道不知，我們劉府如今在京中已是人人喊打么？官府不來找麻煩，已經(jīng)是天大的福氣了，如何還敢去報(bào)官？”

    “……”金鳳無言。

    “娘娘，有些話，妾身不得不跟您說一說。”大約是喝了兩杯暖身的熱酒，劉二夫人膽壯了不少。

    “二夫人請(qǐng)說?！?/br>
    “我們劉家如今可以指望的，除了國(guó)公爺，便只有娘娘了。娘娘也是，雖然皇上對(duì)您仁慈有加，可還是顧忌著國(guó)公爺?shù)木壒?。倘若?guó)公爺一日真的不行了，不只我們劉家，娘娘您也不會(huì)有什么好下場(chǎng)?！眲⒍蛉艘还淖鳉獾卣f完，腦門上沁出一滴汗來。

    金鳳沉吟片刻道：“我知道。”

    劉二夫人索性冷笑道：“您哪里知道。您要是知道，便會(huì)多為劉家著想，為劉家辦事，劉家又何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br>
    金鳳一怔：“二夫人的意思是說，這一切全都是金鳳的過錯(cuò)么？”

    劉二夫人將頭一偏，有些狼狽：“妾身沒有這么講?！?/br>
    片刻沉寂。

    少頃，金鳳起身，淡淡道：“二夫人也是太過辛勞了。稍坐一陣，金鳳派些侍衛(wèi)護(hù)送您出宮回府吧?！?/br>
    劉二夫人在她身后道：“娘娘，妾身也是看在您是自家人的份上，跟您說兩句實(shí)誠話。當(dāng)初您剛進(jìn)劉府的時(shí)候，妾身便覺得您聰慧過人?？墒窃僭趺绰敾?，您聰慧得過白玉么？男人都是好色又貪多的，您要是真相信皇上對(duì)您是死心塌地，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終究是親生的父母更可靠，您說呢？”

    金鳳點(diǎn)點(diǎn)頭：“金鳳知道了。多謝二夫人提醒?！?/br>
    劉二夫人臉上白了一白，終于忍不住，多說了一句：“娘娘，您可知道萼兒是怎么死的么？”

    九重城闕煙塵生

    送走了劉二夫人，金鳳一人在窗前獨(dú)坐良久。

    男人的事情，好像都那么有道理，又都那么沒道理，總之，女人沒有過問的余地。她自然可以去質(zhì)問段云嶂，我哥哥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害死的。段云嶂一定會(huì)否認(rèn)?？墒沁@答案她信還是不信？倘若她信，那又何必去問他？倘若她不信，那問了不過是徒增傷感。

    她想，她原來還是沒有做好眼看著段云嶂與劉歇徹底決裂的準(zhǔn)備。如果劉歇死在段云嶂手上，她該如何，她是真的沒有想過。如果劉家垮了，段云嶂將她一并處置了，也許她心中還會(huì)好受一些。

    恍恍惚惚地出了宮，竟來到城郊的景修庵?；叵肫饋恚瑒子襁w到此處已有半年，從夏至冬，竟無人問詢。

    與庵主客套了兩句，添了些香火，便徑直往劉白玉居住的小院落去了。庵后有一小丘，丘上植滿楓樹，一到秋季便殷紅似血，如今暮冬，只有光禿禿的樹椏。一片黃籬掩映其中，綠竹和灰檐在黃籬后樸素清雅地佇立。

    繞過籬笆，便看見劉白玉穿著一身素白的袍子，倚在門廊上，門前是一個(gè)破舊的小火爐，火苗艷紅。劉白玉手中仍是一個(gè)玉凈瓶，又一枝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梅花，聽到籬笆門外聲響，緩緩轉(zhuǎn)過頭來，唇邊仍帶一絲淺笑。

    一縷散發(fā)從她未著飾物的烏髻上散落下來，垂在雪白的頸子旁邊。

    “啊，怎么是你?！眲子竦?，似乎有一些愉悅，又不明顯。

    金鳳有些迷茫，仿佛她走了二十三年，走了千萬里，只是為了走到這里。

    “白玉jiejie?！彼行┻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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