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小南以為束放會去別處轉(zhuǎn)轉(zhuǎn)，臨下課再回來，結(jié)果高高瘦瘦的猛禽就一直站在教室外，生等到下課結(jié)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老師罰站。

    許焰整整一節(jié)課都沒上好，一瞄窗外就能看見那家伙，白天里身高更清楚，幾乎跟聶冰原不相上下，體格看著單薄，騙鬼去吧，要是沒北極熊，他跟佟小南倆人都未必壓得住。

    十次偷瞄，九次被逮。

    當(dāng)走廊里背靠外窗等待的束放，又一次抬起眼，與火烈鳥偷窺視線在半空相撞，許焰徹底心煩氣躁。這家伙是自帶防偷窺感應(yīng)嗎！

    終于等到下課鈴，午飯最大，偵查班同學(xué)與食堂雙向奔赴，教室很快走個精光。

    佟小南索性把人喊進(jìn)來聊，想著速戰(zhàn)速決，畢竟以他們的“交情”，去食堂一起吃頓飯什么的，稍顯親熱。

    “我先跟你道歉，”束放進(jìn)來也不坐，直奔主題，顯然總結(jié)了之前溝通效率不高的經(jīng)驗教訓(xùn)，不過他的道歉主語不是“你們”，而是“你”，眼睛明確看向佟小南，“我當(dāng)時情緒有點激動，下手重了。”

    佟小南略微驚訝，沒想到自己記仇的那下肘擊，對方居然也記著。

    “算了，”他聳聳肩，就像之前跟聶冰原說過的，“我們先動的手，而且你也沒落著便宜。”

    聶冰原本來一直惦記要把佟小南挨那一下找回來，但對方主動上門，等了一節(jié)課就為跟帝企鵝道歉，態(tài)度勉勉強(qiáng)強(qiáng)還算真誠，那就放一馬吧：“你該慶幸就打了一下。”

    寬恕完，又轉(zhuǎn)頭不放心地跟帝企鵝確認(rèn)：“是只打了一下吧？”

    “是——”帝企鵝之無語全在尾音里。

    斜后方隔了好幾張課桌的許焰，忍不住踢了一下前座空椅子，發(fā)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束放循聲望去。

    許焰微微仰起頭，坐等。

    束放沉默看他，一直看，一直沉默。

    許焰被憋得胸悶氣短，終于扛不住先出聲：“道歉啊。”

    束放疑惑：“向誰？”

    “向我。”許焰抬手指指自己腦袋，“就是這個漂亮的頭，被你無情按在雪里，我的頭發(fā)有多粉，雪里就有多冷。”

    束放搖頭：“我忍住了沒攻擊你，不然就不會只是按在雪地，”他的聲音淡淡的，眼神卻堅定有力，“并且，在那之前你故意從半空撞我，這是非常危險的攻擊行為，即便道歉，也該是你向我。”

    許焰：“……”

    他想揍人，真的，但凡這不是個猛禽，是豺狼虎豹，他都上手了。

    “束放，你之前說道謝是什么意思？”佟小南連忙插話，抓緊時間往下聊，以免話沒說完，火烈鳥先瘋了。

    “我老師知道這件事以后，找我談了話，在看了前期已經(jīng)獲得的土壤數(shù)據(jù)后，他支持我繼續(xù)，并且?guī)臀蚁驅(qū)W校申請，正式批準(zhǔn)這個項目。”

    聶冰原聽得神情復(fù)雜，鬧了半天，真是正經(jīng)的農(nóng)業(yè)研究？

    佟小南也哭笑不得：“無心插柳了，算是。”他聽得出束放提到被老師支持時，語氣里是有開心的，就像一直不確定的事情，忽然得到了某種認(rèn)可，便順帶問一句，“項目什么時候能批準(zhǔn)？”

    束放：“已經(jīng)批準(zhǔn)了，第四大也同意在醫(yī)學(xué)樓前后各劃出一小塊地借給我，我今天過來就是確認(rèn)試驗田位置的。”

    第19章

    正午時分，醫(yī)學(xué)樓前。

    佟小南、聶冰原、許焰三人站在花壇上。

    不遠(yuǎn)處的束放蹲在沒膝的雪地里。

    他們看束放。

    束放看雪。

    單向奔赴的凝望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十五分鐘。

    許焰：“我們?yōu)槭裁匆黄疬^來？”

    聶冰原：“看看他說的真的假的。”

    許焰：“那他現(xiàn)在在干嗎？”

    佟小南：“觀察雪層，看哪個位置最適合開展試驗，之前都是夜里刨地，沒條件做最佳挑選。”

    許焰：“這你也知道？”

    佟小南：“來的路上他說的，你忘了？”

    聶冰原：“他壓根就沒聽。”

    許焰：“你倆到底站哪邊？”

    佟小南：“科學(xué)。”

    聶冰原：“還有探索精神。”

    許焰：“……在雪地上搞種植研究哪里科學(xué)？？”

    看來火烈鳥也不是什么都沒聽，至少路上束放說試驗田的目的，是希望能找到寒冷下可種植谷物的方法。

    糧食不像蔬菜，生長周期短，使用大棚保持住溫度和水分就行，谷物的成熟需要更大的空間，更長的周期，需要大自然的配合，土壤，陽光，風(fēng)，雨……

    束放的科普專業(yè)得多，但偵查系三人組只能挑聽得懂的，簡化成以上理解。

    佟小南：“他說這次確認(rèn)好位置，就可以等下次雪后過來正式開始第一個試驗周期。”

    許焰：“所以被目擊三次之后再也不出現(xiàn)，真是為了等雪？”

    聶冰原：“我早說過，不現(xiàn)身的原因就是天氣太差。”

    許焰：“……”

    “你們說，有可能成功嗎？”佟小南望著一片白雪皚皚，忽然問旁邊兩人。

    “要是能成功，他就是全世界救世主。”陰陽怪氣的話，許焰聲音里卻聽不出多少嘲諷，反而帶著無奈的悲涼，就像你知道該心懷希望，可不知希望在哪里。

    “既然這樣，”佟小南看著那個蹲了許久的背影，“為什么這里的大學(xué)一個個都沒了，農(nóng)院卻還在。”

    “束放——”聶冰原忽然喊。

    蹲了許久的背影回頭，目光疑惑。

    “你這個研究有戲嗎？”北極熊問得直白。

    束放沒任何猶豫：“會有的。”

    聶冰原：“什么時候？”

    “不知道，”束放說，“我們都在努力，我們研究不出，就后來人繼續(xù)，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不是“我”，是“我們”。

    某個剎那，佟小南仿佛看見了許許多多人，一樣的蹲在雪地上，一樣的沉默而專心，固執(zhí)也堅定。

    “老聶，我現(xiàn)在特別想趕緊上陳比德的課。”

    “想報仇啊，”聶冰原樂著撞他一下肩膀，“晚了，這都過去多少節(jié)課了。”

    那個他們與陳比德針鋒相對的課堂上，佟小南說完諾亞方舟從來不是我們的故事，陳比德其實還有后續(xù)——

    他問：“好啊，你來說說，我們的故事是什么？

    當(dāng)時北極熊和帝企鵝都很上頭，一唱一和，天衣無縫。

    聶冰原：“大禹治水。”

    佟小南：“精衛(wèi)填海。”

    聶冰原：“愚公移山。”

    佟小南：“后羿射日。”

    聶冰原：“對吧，別說區(qū)區(qū)滅世洪水，就是太陽燒太熱了，我們都能射下來九個。”

    陳比德笑了，像在看幼稚的孩子，還是一派斯斯文文，甚至從容推了推眼鏡：“不要說這些虛無縹緲的，老師想問的是，我們具體做了什么？不是過去，不要神話，我只要當(dāng)下，要現(xiàn)實。”

    他可以跟你談末日方舟，你不能跟他談華夏精神。

    郁悶的是兩人還真被問住了。佟小南和聶冰原堅信一定有在行動，卻說不出究竟是什么。

    雪地花壇里，佟小南越想越懊惱：“束放這家伙怎么沒早來兩天。”不然何至于一口氣噎到現(xiàn)在。

    “現(xiàn)在也不晚，我隨便找個茬再跟陳比德吵起來，你就說你想說的。”聶冰原雙手插袋，流氓做派。

    佟小南樂了：“你知道我想說什么？”

    “不就是這個，”聶冰原看向束放，后者已經(jīng)開始往雪地里釘標(biāo)記點：“這就是我們正在做的。”

    眼前雪地的身影，山上農(nóng)學(xué)院的師生，還有無數(shù)正默默努力想要為這片土地尋回生機(jī)的人，他們不認(rèn)命，不去留那些都不知道該由誰打開的末日火種，而是堅信著，能在絕境里劈出一條路。

    “我們就是太低調(diào)了，”安靜半天的許焰突然出聲，“精神內(nèi)核要有，名聲氣勢也不能輸，像這種項目就該起個響亮的名字。”

    聶冰原罕見帶點期待看他，等待創(chuàng)意命名。

    火烈鳥認(rèn)真思索：“大禹？精衛(wèi)？愚公？后羿？”

    聶冰原、佟小南：“……”

    那堂地理課不知道火烈鳥聽了多少知識，反正他倆跟陳比德吵架那段，許同學(xué)肯定聚精會神。

    終于等到束放釘好第一塊地的標(biāo)記點，圈定范圍。

    趁他轉(zhuǎn)站醫(yī)學(xué)樓另一面之前，佟小南代表旁邊兩位同學(xué)，建議他給項目起個名。

    結(jié)果人家早就有：“57號試驗。”

    帝企鵝：“……沒啦？”

    束放點頭：“這算是我自己的私人編號，從初中……”微微停頓，沒什么表情的臉上少見出現(xiàn)一絲不自然，“從初中第一次種小番茄開始，那是1號試驗。”

    “努力也是需要說出來的，你不說，別人怎么知道你的付出。”許焰惡聲惡氣。

    束放不解：“別人本來就沒必要知道。”

    許焰氣得心累：“束放弟弟，假如五十一百年后，你們農(nóng)業(yè)戰(zhàn)線真拯救全人類了，一追根溯源，這么偉大的集體成果竟然連個響亮的名號都沒有……”

    “我們有。”束放沉穩(wěn)打斷，似乎才聽明白。

    佟小南和聶冰原意外看他：“你們有？”

    “全球氣候變冷下的谷物種植研究，”束放說，“我們國家很早就開展了，我的老師，我的老師的老師，都在做這個方向，所以我現(xiàn)在做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