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你請客
肖黯倚著車身站立,手里快速地旋轉著一個迷你魔方,是隔壁益智玩具店開業,送的迎賓禮物。 他自小就能用極短的時間拼好魔方的一面,常常用來做唬人的本領,但卻沒有長性,不肯多花些時間,把六個面全部完成。 在他的習慣里,有不少事情都是如此吧,嘗到了味道就好,再深入也不一定有意思。 沒有過多久,肖黯聽見了腳步聲,抬頭看,是意料之中的人。 剛剛離開預展會場的時候,說不清自己到底出于什么心理,肖黯給喬梓馨發了一條消息:【我的車停在D4?!?/br> 然后又馬上撤回了。 幾秒之間的事情,她若是真的看到才是萬分之一。 可是,現在,那萬分之一,正從不遠處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肖黯把魔方收了起來,看她走近,促狹一笑,“附近有一家新開的西餐廳,紅酒牛排還不錯,小喬——” 喬梓馨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不——許——叫——我——小——喬!” 下一秒卻已經毫不客氣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上次你把我裙子弄壞了,這次你請客?!?/br> 肖黯眼底閃過一抹暗光,卻很快隱去,坐進來,發動了車子。 西餐廳位于一座商棟的頂層,桌上燭光閃爍,窗外晚霞隱暗。 高樓之間的燈盞漸次亮了起來,光亮透過喬梓馨背后的大片落地窗,和她身上點綴著碎鉆的披肩,一同閃耀。 裝滿紅酒的波爾多杯里映著她的臉,在流瀉的琴聲里,被軟軟地推動起來,起伏搖蕩。 “剛才那是男朋友?” 肖黯看似隨意地發問。 “不是,我媽朋友介紹的,非要我去見?!眴惕鬈鞍櫭?,“話太多了,聒噪得我頭疼。” 肖黯暗笑,故意道,“還不錯的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小有成就,自然會有些意氣風發,人品不壞,應該適合建立正常的親密關系...” 喬梓馨不等他說完,就不耐煩地打斷,“正常?什么叫正常?著急結婚生孩子圍著油漬麻花的圍裙給一大家子做飯,就叫正常?所謂正常的事,不過是人們覺得如果不這樣做就會不符合大多數人遵守的社會標準,不讓身邊相關不相關的甲乙丙丁都感到滿意。” 肖黯喝了一口水,耐心地聽她嘰里呱啦地說完,“父母可不是不相關的甲乙丙丁?!?/br> 喬梓馨苦著一張臉,“所以啊,比路人甲乙丙丁可難對付多了!我應付過的那些難纏客戶們,捆在一塊兒也抵不上我媽一個?!?/br> “我媽啊,覺得她自己特別無私,人生的意義完全就是為了孩子:恨不得從一開始就把我的生老病死都安排出來。而且堅信是為了我好,我要是表現出一點兒猶豫和懷疑,那就是浪費了她的一片好心,不識好歹?!?/br> 喬梓馨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撅著嘴,無意識地帶上了撒嬌的表情,“她們那一代人呢,都帶著計劃經濟的特點,什么都是別人安排好了分配給你的,你只要按部就班地接受就好了。明明是你的人生劇本,可她非要當導演。” 肖黯笑笑,“這樣的父母其實在中國占了大多數。你小時候聽過孔融讓梨的故事嗎?其實那個孔融,根本沒有問過別人的意見,也不管人家愛不愛吃梨,肚子撐不撐,反正我就是要硬塞給你一個大個的,不吃也得吃。你的存在就是為了證明我‘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背景板。你說像不像那些爸媽?” 喬梓馨第一次聽人把美德教育的故事解釋成這樣,微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你這什么歪理邪說啊!還挺有道理……” 肖黯略略沉思,又道,“別看你現在抱怨你媽,但是你能有這樣的牢sao,就證明你長大的過程中有空間允許發展你自己的思想。而且從剛才說話的語氣和表情來看,你都是舒服的。所以我肯定你是在幸福寬松的家庭里長大的,沒有什么心理創傷。從來沒挨過打,甚至連暴力威脅也沒聽過,對不對?” 喬梓馨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所以你之前才會對‘非正?!挠螒虮憩F出旺盛的好奇心。”肖黯正了正身姿,語氣也嚴肅起來。 “在暴力陰影中長大的人,對疼痛和無助會一直帶有恐懼的心理,而不會抱有任何好奇和神秘的幻想。即使表面接受,內心也是抗拒的,被迫的。只有從未經受過真正暴力侵害的人,才會有興趣去體會rou體上受折磨和精神上被羞辱的微妙快感,也會有正向的心理能力去信任另一個可能施與你折磨和羞辱的游戲參與者。” 喬梓馨眨了眨眼:肖黯的這番回答讓她耳目一新,卻又心服口服。她自己“學習”來的那些內容似乎從沒有以這個角度解釋過她的疑惑。 多數人都會以虐戀中的被動一方缺少關愛渴求重視為其受虐心理的成因,連不少小說電影里都一定要給下位者們安排一個家庭破碎備受傷害的人物背景,好像沒有一個不堪回首的童年就不符合“入圈”資格似的。 這和她的情況風馬牛不相及。 侍者把主菜送了上來,兩人暫停了交談。 肖黯的餐桌禮儀很好,沉靜文雅,進食的動作幅度都壓得很小。 喬梓馨暗中觀察他左叉右刀的雙手,白皙修長,微微露著皮膚下青藍色的毛細血管。 她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天,他也是用這雙手,一截一截地把袖口卷到肘部,再抄著皮帶過來的場景。 暗中一個激靈,胸腔里卻起了一股濕癢的熱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