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尋聲拍拍她的肩膀, 寬慰道：“列比恩的病有進展我們應該高興才是，研究院那邊確實有更先進的醫療技術，去那里對列比恩有益無害。”

    明明知道羅尋聲的話都是對的, 可羅明鏡心里還是說不上來的煩躁，她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氣呼呼的說：“那走！現在就走！我現在就給你收拾東西去！”

    說著一推椅背就跑走了，誰也沒攔住。

    “小明鏡她, 喝了酒就是這樣, 有點不講理。”羅尋聲笑著打著圓場。

    “我愿意走。”

    旁邊一直坐著的列比恩突然抬起頭來說道, 他的聲音很平靜, 蔚藍眼眸里沒有焦距，一瞬間又回到了他最初來到微光城的樣子。

    “我愿意走。”

    他又重復了一遍, 身子微微顫抖，雙手死死摳緊了杯身。

    啪嗒一聲, 列比恩驚醒般轉過頭去。

    羅明鏡呆愣著站在門口, 右手還保持著抬在空中的姿勢, 她的腳邊掉了一條毯子, 是列比恩經常蓋的那一條。

    聽到列比恩的話之后，她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眸，臉上滿是受傷，她微張著嘴想說點什么，最終還是沉默轉身走開。

    “玻因！”列比恩高聲喊道，他急著追上去，卻被桌子絆了一腳，狠狠摔在地上。

    他甚至沒等旁邊的羅尋聲伸手過來扶他，兩手并用的爬起來，攆著羅明鏡的背影奔去。

    可他的身子那么差，連快走兩步都感到難受，怎么追得上羅明鏡。列比恩剛跑到門口，便覺得心臟跳得飛快，壓迫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放出精神力想要看看羅明鏡在哪里，可是剛釋放出來頭便疼得厲害，他抱著頭蹲在地上，連多走一步也做不到。

    看到精神海里的小太陽，列比恩的眼淚滴滴滾落，他哭著喊著：“玻因，玻因。”

    聲音凄厲的像只離群的幼鳥，列比恩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害怕過，他好不容易盼來的太陽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他緊緊蜷縮成一團，那樣瘦小，一場普通的風雨便會夭折。

    “別哭了，丟不丟人。”羅明鏡從欄桿上躍下來，輕輕踢了踢他。

    卻沒有發現，自己的眼眶也紅得像兔子一樣。

    “玻因。”

    列比恩怯怯的抬起頭，整張臉都哭花了，眼眶周圍紅得像要滴血。他不敢碰她，甚至往后縮了縮身子。

    “你不是想走嗎？在這哭著給誰看呢。”羅明鏡蹲下來，平視著他的眼睛，話一出口，她便覺得不對，可喝的那杯酒快燒壞她的腦子，她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

    果然列比恩的身子瑟縮了一下，眼里的痛幾乎要滲出來，可是他還是鼓足勇氣，緩緩伸出手臂，想要擁抱她。

    他眼里的悲切太重了，好像遭到拒絕便會破碎一樣。

    羅明鏡的精神海里原屬于列比恩的一部分，激烈的翻滾著，沸騰成一鍋開水，攪得她頭腦發漲。

    她不敢想象，這時列比恩的精神海該崩潰成什么樣子。

    羅明鏡輕輕嘆了口氣，雙手托住他的臉頰，列比恩抬起眼眸，哀求的看著她。

    那一汪憂郁的藍，快要將人溺死。

    “唉，想走就走吧。”

    羅明鏡閉上眼，用她的額頭輕觸列比恩的額頭。

    列比恩腦中翻涌的風暴瞬間便平息了，它低下頭顱，乖順的臣服于光明之下。

    無聲的淚落在羅明鏡的臉龐，卻讓人分不清是她自己的，還是列比恩的。

    列比恩走的那一天是個好天氣，羅明鏡躺在床上沒有去送他。

    他什么也沒有帶走，除了那條毯子。

    羅明鏡倒在床上，手蓋在眼前，第一次覺得光這么刺眼。

    突然她覺得枕頭下有什么東西硌得慌，伸手一摸，是個筆記本。

    這是列比恩的本子，羅明鏡隨手翻開，上面記的是列比恩上課時的筆記，字寫的歪歪扭扭，經常寫著寫著就睡著了，筆記糊成一片。

    羅明鏡看著看著，不自覺笑出聲來，直到翻到最后幾頁，上面寫著四個大字：

    “愿望清單。”

    她這才想起來列比恩之前提過的十個愿望，好奇的看了下去。

    “1、坐一次飛船。

    2、睡一次床。

    3、看一下日出。”

    他還會在每一個完成的愿望后面都打一個小勾。看到這兒，羅明鏡露出一絲笑容，這些也算得上愿望，列比恩也太容易滿足了。

    “4、養一只寵物。（來自多雅星的炎爪熊：玻因）”

    這第四點他還在后面寫了備注，羅明鏡想起當時扮熊的場景，不由得笑罵，這個列比恩在筆記本上也不忘奚落她。

    “5、探險一次。

    6、吃一頓飯。（玻因做的飯，很好吃）”

    羅明鏡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那是她第一次弄丟列比恩，每次想來都會后怕，從那以后她再也不敢隨便帶列比恩出門。

    “7、和我的親人在一起。”

    這句話后面列比恩打了個勾，后面又劃掉了，打了個叉。羅明鏡不知道中途被接回去的時候列比恩身上發生了什么，但那肯定不是什么美妙的故事。

    羅明鏡翻動頁面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手微微顫抖。

    “8、做一次美夢。

    9、有一個好朋友。（世界上最好的玻因）”

    羅明鏡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可當看到最后一個愿望，終究還是沒忍住，淚如泉涌，號啕大哭。

    “10、我想活下去。”

    后面是一個大大的紅叉。

    羅明鏡想，一定是那天的酒還沒醒，所以她才會哭得這么失態。

    她一點也不恨列比恩離開，她只是，不舍而已。

    她突然想起列比恩那天問她，他能和她上一所大學嗎？她就該知道，列比恩，是多么渴望活下去。

    --

    過了好久，羅明鏡收到列比恩寄來的包裹。

    里面是那顆她望而卻步的羅伊迪的仿真頭。

    羅伊迪高興得快要發瘋，散熱主機都差點停止工作，迫不及待的換上了新裝備。

    這顆頭確實非常炫酷，看起來美感十足，兼具力量美與科技感。

    可是，安到羅伊迪頭上——

    “恕我直言，羅伊迪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叫屎盆子鑲金邊。”

    這顆頭太扎眼了，特別是和羅伊迪樸實無華甚至有些丑陋的四肢和軀干相對比，慘烈得讓人不忍直視。

    最終，這顆頭作為全家最珍貴的財產被永遠鎖進了保險柜。

    只是從那以后，羅明鏡再也沒有收到過有關列比恩的任何消息，他就這樣，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莫緹娜將一管藥劑遞給羅明鏡，說道：“這種藥劑可以將你的身體各類指標特征暫時偽裝成男性，可以應付一些場合。”

    那管綠色的液體，還滾動著細小的氣泡。羅明鏡看著它，像是看著通往未來的鑰匙。

    “小明鏡，去第一軍校吧！李為方以前是那兒的校長，他會幫你的。”

    李為方，便是當年收留莫緹娜在軍中的聯邦上將。

    新的一年很快就會過去，羅明鏡也該走出這個偏僻的星球，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了。

    第二十五章

    想要參加聯邦統一的高校招生, 需得有聯邦通用的身份證明，簡單點說，便是識別芯片。

    但羅明鏡是個黑戶, 而無名星也達不到開辦芯片的等級。

    也就是說，這個星球的人, 都是黑戶。

    在羅尋聲與城主進行一番深刻的談話之后，羅明鏡得到了一份蓋有城主印戳的證明信。

    而現在他們便來到了距離最近的一顆三級星球：福勒星的證件辦理大廳。

    即使只是一顆三級星球, 但已經實現了人工智能全面覆蓋。在檢驗過印戳真偽及父母一方的身份信息后，機械臂采集了羅明鏡的虹膜和指紋信息, 為她植入了芯片。

    羅明鏡他們也暫時在這里住下來, 專心備考今年的統一招生考試。

    富勒星是顆農業星球，土地面積遼闊且適宜種植各種農作物。這顆星球很少有高樓大廈，綠茵茵的農田一望無際。

    羅尋聲租下了一戶農場主的房子, 其主人對他們一家特別是羅明鏡表現出了十足的熱情。

    女主人何秀拉著羅明鏡的手喜歡得不得了：“好漂亮的小meimei，今年多大了？”

    羅明鏡正處于少年人抽條的年紀，渾身上下都顯露出勃勃的生機，即便蓄著男孩子樣式的短發, 可皮膚白皙, 眼眸明亮, 五官柔和精致, 看上去就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是男孩子，今年準備考大學了。”羅尋聲不著痕跡的撥開何秀的手, 牽著羅明鏡微笑道。

    “哎呀，我還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男孩子！考大學？我們家應晨也是今年。”何秀感嘆了一句, 從身后抓出個男孩來。

    那男孩半張臉羞紅的看著羅明鏡二人, 小聲的打了聲招呼。

    羅明鏡朝他笑笑, 他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 待羅明鏡轉過頭去，又偷偷抬眼看她。

    在主人家的熱情款待下，羅明鏡他們便住了下來。

    這里的生活閑適又寧靜，空氣里滿是秋天的味道，蘊著水果和糧食的香氣，像世外桃源一般。

    羅明鏡在復習之余便和方應晨，也就是那個靦腆的小男孩，一起切磋。

    一叢藤蔓自羅明鏡腳邊突然竄起，將她緊緊纏繞，卻在即將包裹住她臉龐的時候，藤條上開出一朵朵嬌艷的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