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薄情 第63節
他腳步沉重地出了隆慶宮,便只見漫天紅霞在天邊舒展,美不勝收。 可他無心去看這些了,他沉默地往宮外走,腳步幾乎趔趄。 他在想他中午回到謝家時候的情形。 應當是有人通風報信的,否則不可能那么巧,他平日里連門都不出的親爹,今天就突然之間從府中離開了,還帶上了他的大哥。 謝家人多,故舊也多,謝甌能去的地方當然也多。 他一時間都難以想象得出來,謝甌會去哪里。 他一邊是希望謝甌真的能天長日久地藏起來不要讓人知道他的下落,那樣廷議上的罪名必然便只能不了了之;可另一邊他又希望謝甌能站出來,說不定其中另有隱情,說不定還有轉圜的機會。 可若謝甌一直不出現,也許整個謝家都要受到牽連;若謝甌真的出現了,他或者就會因為這件事情丟了性命。 兩邊為難。 他不知要如何是好。 仿佛怎樣做都是錯的,怎樣做都無法如人愿。 可他還想知道,當年之事究竟是如何。 他的父親真的為了三皇子,當初就對著先太子動了手嗎? 一切都沒有答案。 他頹廢地行到宮門口處,從小廝手里接了韁繩,慢慢地牽著馬往謝府的方向走。 行到街口正打算上馬,看到有馬車朝著皇宮的方向去,謝簡往后退了一步讓馬車先走,他瞥了一眼這馬車上的徽記,是衛家的馬車。 自從衛融回了京城,衛家又有個女兒進了宮,衛家眼看著便繁榮了起來,不再--------------銥誮似以前那樣灰頭土臉。 謝簡心中有些復雜起來。 他想起來中午時候跟著自己一道回家的謝笙。 想著便是一聲嘆息,他強迫自己不再多想,等著馬車過去之后便上了馬,朝著謝府方向去了。 . 衛融坐在馬車中,他從車簾之后看到了謝簡。 廷議中的事情他已經聽說,只是他心中并沒有多少放松,甚至愧疚更勝。 如若真的是東陽王高叢當時對裴雋下手,那他們衛家人還能說是人力不敵故而出了意外。 可如若真的是謝家當時動了手,那便是他們之中老早就有了吃里扒外的人,裴雋出事責任甚至就根本就在他們這些人身上。 他甚至在想,如果當初他們更仔細悉心一些,早早發現了那有異心的人,是不是裴雋就不會出事了? 可凡事也沒有這么個如果。 收回目光,他沉默地看著面前的小幾。 不知道謝家最后會是怎樣下場——他想著。 馬車在丹鳳門前拐了個彎朝西走去。 衛融慢慢把心思收回來,看向了擺在面前的那一大包東西,想到了在宮中的衛良。 再過幾日就是衛良的生日,她在宮里多半是沒法辦什么生辰了,他便與祖母商量了給她送點東西。 說起來宮里面也是什么都不缺的,上次在隆慶宮見到衛良感覺她比在宮外時候成熟了許多,衛融忽然想要嘆氣,他只希望衛良能早些出宮才好。 胡思亂想著這些,馬車在建福門外停了下來,衛融從馬車上下來,上前去與宮門口的禁衛說明來意,又把腰牌等物交給禁衛查驗。 禁衛一一看過,又讓人檢查了他要帶進宮去的那個包裹。 衛融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著,又有些無聊地看著宮里面還有宮人這時候出宮來。 他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的云霞,再看向那位已經順利從宮門出來的人,再接著便對上了一雙熟悉又陌生的黑眼睛。 云嵐? 衛融忍不住揉了下眼睛,身子都情不自禁站直了,然后再次看過去,便見那人已經若無其事地往宮外走去。 看錯了? 他忍不住又轉頭去看那人,此時此刻只看著的是背影,可他越看越熟悉,越看……越覺得有些心砰砰亂跳起來:為什么她會出了宮?她出宮——裴彥知道嗎? 不等他想出個答案來,宮門口的禁衛已經笑著向他打了招呼。 禁衛道:“衛大人,您現在可以進去了。” 衛融潦草地點了下頭,又回頭去看了一眼云嵐,不知為何他這會兒心思全在了云嵐身上,根本也無心進宮去給衛良送東西了。 他飛快地思考了一番,立刻便做了決定,把手中的包裹交給了跟著自己一起來的長隨手中,又向禁衛道:“我忽然想起件緊急的事情要做,叫他進去送一趟,請個公公幫忙引路吧?” 禁衛笑了一聲,這樣事情自然是會通融的,便從里面叫了個內侍出來。 衛融從袖袋中摸出了銀兩分別給了宮門口的禁衛和帶路的內侍,溫和笑道:“麻煩諸位了,我這會兒想起來有件事情要處理,實在是耽誤不得。”一邊說著,他拍了拍長隨的肩膀,又叮囑道,“我給你留一匹馬在這邊,等會你自己回去,馬車我趕走了。” 長隨雖然不太明白為什么衛融這會兒不進宮了,但還是老老實實點了頭應了下來。 . 衛融又看了一眼已經走了很遠的云嵐,再不在宮門口糾纏,自己就跳上了馬車夫的位置,掉轉馬頭駕著馬車去追趕云嵐了。 馬車畢竟比人快,不一會兒,衛融便趕上了云嵐,她還是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甚至聽到馬車的聲音都沒有驚慌哪怕一分一毫。 靠得近了便看得清楚,衛融抿了下嘴唇,輕咳了一聲,然后去喊她:“娘子,你怎么出宮了?” 云嵐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靜:“你要送我一程嗎?” 衛融愣住:“送、送你……?” “那年你不是說了聽你表哥的話來照顧我,你表哥還讓你什么都聽我的。”云嵐腳步停了下來,她看著衛融,語氣也很平靜,“現在你不是駕著馬車來送我走嗎?” 衛融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什么,可一時間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喉頭,他沉默地讓馬車停下來,然后跳下來拿了馬凳讓云嵐上車。 云嵐沒有推辭,便安靜地上了車。 衛融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了——或者是云嵐的話勾起了他心中的愧疚,又或者今日才知道了裴雋之事還有隱情,還也許是他知道云嵐便是一個無辜的人,與裴彥的死毫無關系。 種種復雜,落在了云嵐的那句話中,卻叫他感覺有些慚愧。 他當年是答應了裴彥要好好照顧云嵐的,但他不僅沒有做到,而且還對她多有懷疑。 他沒有想過剝除了那個所謂的公主的身份之后,云嵐也就只是一個弱女子而已。 他沉默地趕著車朝著城中方向走,而車中的云嵐一直沒有說話,恍惚讓他感覺車中其實沒有人一樣。 過了許久,他忽然聽見車廂中的云嵐忽然開了口。 “裴雋葬在何處了?”云嵐問。 “陪葬在先帝陵中了。”衛融頓了頓才回答,他忽然感覺心頭沉重了起來,甚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那年出事之后,先帝親自讓人堪的一座山,后來帝陵便也就選在了一旁。” “我想去看看。”云嵐說,“你送我去吧!” “無旨不能隨意進入帝陵……”衛融聲音有些艱澀,“而且……娘子,現在已經很晚了。” 車廂中的云嵐輕笑了一聲,道:“那明日去吧,你能想到辦法的。” “娘子……陛下知道您出宮了嗎?”衛融忍不住問。 “你也可以現在轉頭送我回去。”云嵐又笑了一聲,“到時候我就和陛下說,是你帶我出宮的,陛下不會怪我,只會怪你。” 衛融再次沉默了下來,他趕著馬車往前行了長長的一段路,并沒有回頭。 過了許久,他才道:“那我帶娘子去衛家的別院上暫住吧?” “可以。”云嵐回答道。 衛融沒有再說話,他便只沉默地朝著城門口去。 . 馬車中,云嵐表情木然地看著車窗外面熱鬧的大街。 從前朝到現在,京城都沒有宵禁,晚上有時比白天更熱鬧幾分。 她想起來那年有一次她與裴雋一起在京城的夜市中看燈,是在上元節的時候。 她和他一起在攤子前面猜燈謎。 他贏了一盞繪滿了蝴蝶的燈,然后送給她。 她與裴雋有許許多多無法忘懷的過去,就算已經過去了這么久,但她還是能輕易地想起來。 撩開車簾,她往皇宮的方向看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皇宮已經變成了一個模糊的輪廓,再看不清了。 她不那么后悔離開裴彥——她和裴彥早就該分開了,早在她知道裴雋和裴彥是兄弟的時候就該分開了。 她害怕有一天關于裴雋的記憶漸漸模糊,漸漸再想不起來。 就好像這皇宮的影子,離得越遠,就越看不見。 馬車順利地出了城門,駛上了安靜的道路,從熱鬧的城中出來,夜晚的城外寂寥得有幾分荒涼。 云嵐放下了車簾,她靠在車廂上,她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她問衛融:“那次你在昭華殿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在想,這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竟然搭上了兄弟兩個。” 衛融久久沒有回答。 就在云嵐以為他不打算出聲的時候,衛融卻開口了。 他道:“那時候我在想……先太子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系。”頓了頓,不等云嵐開口,他又道,“現在我知道并沒有關系了。” “所以你會帶著我走了。”云嵐語氣平淡,“想起來當年的托付,是不是心中愧疚了?” 衛融低低地“嗯”了一聲,又沒再開口說什么。 第80章 云嵐閉了閉眼睛,一時間也不想再說什么了。 她原本是想著出宮之后先進里坊,找個地方先過一晚上,再往裴雋的墓上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