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薄情 第37節
寶言笑了笑,道:“今天原是有些私事想找衛將軍,衛將軍中午可得空?能不能賞臉用一頓午膳?” 衛融想不出來寶言能有什么私事找他,但他是裴彥身邊的內侍,便也不好拒絕了,便道:“那寶公公便稍等一會,中午時候我請寶公公吃酒。” 寶言痛快應下來,道:“那我便不打擾了將軍練兵,在南苑外面等著將軍了。” 衛融點了點頭,看著休息的時間已經到了,便與寶言拱了拱手,重新去場上帶著那些人練馬上射箭了。 寶言便不動聲色往后退了退,不再露面。 衛融的過往經歷其實是一目了然的,全都擺在明面上,若要知道衛融與云嵐之間的關系,若真的想查個明白,其實是從云嵐那邊下手更好——只是顯然云嵐連對著裴彥時候都不發一言,那也只能從衛融這邊來猜測了。 一路從皇宮到南苑來,寶言把自己能想到的過去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推測著如若他們倆的確有關系,那可能時間還要往前推,推到陳朝時候,那會兒先帝都還是梁國公,衛家那會兒人多,說不定就那會兒也許衛融和云嵐有那么一點機會能碰上。 既然要翻到那么久遠之前,寶言便不打算再旁敲側擊用手段去查,如衛家這樣人家,與裴彥關系親近,去翻這么久遠之前的事情,若用手段,反而會叫衛家心中生出芥蒂,不如坦率些,如此才能兩邊都不得罪。 . 中午時候,衛融便換了身衣服,與寶言一起出了南苑,去了街市上找了家幽靜的酒館,兩人單獨找了個雅間坐。 四下無人了,兩人說話時候便放松了許多。 “寶公公來找我,是為了什么事情?”推杯換盞了一回,衛融便直接開口問了。 寶言略思索了一會,便開門見山地把話給說了:“乃是為了昭華殿那位,有些事情想問問衛將軍。” 衛融頓了頓,看向了寶言:“圣上的意思?” 寶言只夾了一筷子菜吃了,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衛融喝了杯酒,他看了眼寶言,最后只道:“那位身份不簡單。” “這是自然。”寶言笑了笑,“衛將軍放心,這事情說來也就是過去的舊事,我也不過是一時好奇罷了。” 衛融聽著這話,倒是有些想嘆氣,他又喝了一杯酒,然后才看向了寶言:“寶公公記不記得,先帝稱帝那年,我替太子殿下送過一封信回來。” 寶言沒防著這事情真的能扯到那么久遠之前去,他努力回想了一番,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露出了一個不可置信的神色。 衛融看著寶言神色,便知道他已經想起來了,便繼續道:“太子殿下那時候在信中說遇到了心愛的女子,想娶為正妻,先帝于是笑著說那便娶就是了,為什么還藏藏掖掖的,不干脆帶回來。” 寶言沉默著沒有說話,但已心跳如雷。 衛融輕嘆了一聲,重新給自己倒酒,才慢慢把話說完了:“當年那位,便是昭華殿的這位。” “當年太子殿下……”寶言欲言又止。 “太子殿下當年還沒來得及把這位帶回來就出了意外。”衛融聲音很輕,“太子殿下最后便只叮囑我,既然事情發生了,便不必告知她真相,且就叫她自由自在,無所牽掛地過一輩子。”頓了頓,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后來衛家成了這樣,我也去了軍中,再回來,便見她在圣上身邊了。” 話聽到這里,寶言已然能明白為什么云嵐在見到了衛融之后會心事重重。 “有些事情若現在回頭看便會覺得蹊蹺。”衛融看向了寶言,“當年太子殿下身邊護衛眾多,從來都是沒有出過任何事情的,為何偏偏……”他深吸一口氣沒有把話說破,“如今她在陛下身邊……朝野中有那樣的傳言,燕云的前陳余孽甚至還重新稱帝,巧合就是有那么多嗎?” 寶言加了一根青菜,慢慢地吃到口中,沒有回答。 衛融自嘲地笑了一聲,又喝了口酒:“或者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我不信這世上能有那么多巧合。” 寶言慢慢地把那根青菜咽下去了,然后才抬眼看向了衛融:“這話,便只能衛將軍親自與陛下說了。” 衛融也看向了寶言,他搖了搖頭,道:“若能說,我早便說了,卻也不知從何說起……”頓了頓,他輕嘆了一聲,又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問道:“若真的要說,能翻找到當年書信……” 寶言想了想,道:“宮中舊檔應還在,按舊例,先帝與太子的書信是封存起來了。” “若能找到當年書信,便能佐證我今日所說。”衛融說道,“能說的……便也僅止于此,那位究竟是如何心思到了陛下身邊,那就只有陛下自己知道了。” . 寶言久久沒有說話,他忽然想起來昨天晚上裴彥生氣的樣子。 若裴彥知道云嵐曾經和裴雋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他會如何呢? 他不敢去想。 寶言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有點搖搖欲墜了,想想看吧,這邊是來路不明的避子湯,那邊是曾經和先太子有過一段關系,他只感覺自己不管怎么開口,都逃不了一死。 事到如今他倒是有些理解云嵐為何一直沉默不語。 能說什么呢? 換做他是云嵐本人,他也不知道能說什么。 不過的確便如衛融所說,她為何會到裴彥身邊來呢,聽說那時候裴彥是在吳郡遇到的她,他們相遇時候,究竟是偶然,還是刻意的安排? 想到這里,寶言感覺背后一涼,不敢往深了去想。 . 午后不知從哪里飄來了一片烏云,把太陽給遮了個嚴嚴實實,天色暗沉了下來。 裴彥處理完了政事,聽著內侍轉述了寶言的話之后,面色陰沉。 “讓太醫現在去昭華殿,然后過來與朕說說,他們到底怎么給娘子看病的!”裴彥煩躁地拍了一下桌子,“這么點小病也看不好,還能叫娘子又發燒嗎?若這么點小病看不好,干脆不要做太醫,滾回家去!” 內侍慌忙應了下來,便立刻準備出去吩咐。 “等等,寶言現在還沒回來?”裴彥又叫住了那內侍,眉頭是擰著的,“叫他滾回來,好好看著昭華殿,娘子沒好之前,他哪里也不要去了!” “是!”內侍嚇得急忙再次應下來,見裴彥沒有吩咐更多事情,便一溜煙跑了出去。 裴彥行到殿外,往昭華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隆慶宮和昭華殿離得近,他能看到昭華殿庭院中那棵高大的合歡樹。 此時此刻天氣陰沉,似乎要下雨。 他想著那時候云嵐倔強掉眼淚拒絕他的樣子,煩悶地又轉身往殿內走去了。 剛坐下,他聽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尋聲看去,竟然是灰奴帶著白娘子不知什么時候跳上了隆慶宮的窗臺? 這兩只貓這么大膽,逛過了后宮,都敢往前朝來了嗎? 裴彥心里那些煩悶忽然散了一半,他朝著灰奴招了招手:“過來。” 灰奴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傲嬌地一甩尾巴,用屁股對著他,然后從窗臺跳了下去。 “……”裴彥半晌無語,起身走到窗臺旁看了一眼,白娘子嬌嗲地蹲在原地對著他喵喵了兩聲,灰奴已經跑得沒了影子。 裴彥想了想,把白娘子揣在了懷里,然后向內侍道:“擺駕去昭華殿,娘子的貓跑到這里來了,朕給她送回去。” 第50章 昭華殿中彌散著湯藥苦澀的味道。 裴彥抱著白娘子從肩輿上下來,正好便看到了正上氣不接下氣從另一邊跑過來的太醫。 大約是中途才知道裴彥也往昭華殿來,太醫不敢落在了皇帝的后面,于是便只好卯著勁兒往昭華殿跑,可饒是這樣,也就只是與裴彥前后腳。 裴彥掃了那太醫一眼,倒是也沒說什么,便只往殿中走。 殿中安靜得很,除卻微風掃過時候樹葉偶有零星的窸窣,其余聲音一概皆無,安靜得不似平常。 五呂和初晴迎到了門口來,見到裴彥就上前行了禮。 裴彥抬手讓他們起身,安撫地捏了捏手里白娘子的后頸,狀似無意問道:“娘子用了午膳沒有?兩只貓跑到了隆慶宮去,灰奴沒抓住,只好抓到了這只。”他沒有把白娘子交給旁邊宮人的意思,又往殿內掃了一眼,“灰奴回來沒有?” 五呂有些緊張地與初晴對視了一眼,然后才道:“回、回陛下,灰奴還沒回來呢……” “嗯可以出去找找,免得娘子等會想起來了又見不到它。”裴彥抬腿往殿中走,“所以娘子用了午膳沒有?” “娘子喝了藥就睡下了,沒有叫午膳。”初晴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要在這兒擺膳嗎……” 裴彥眉頭皺起來,面色冷淡了下來:“你們就這么伺候娘子,不知道要先用午膳,再吃藥嗎?” 這話一出,五呂和初晴都不敢說話了,只一徑低著頭。 裴彥回頭看了眼那太醫,問道:“你早上來給娘子看了,娘子還是風寒么?” 太醫小心地看了裴彥一眼,見寶言并不在左右,于是思索了一番才道:“的確便就是風寒,好好休息便能好。娘子多睡兩天,休息好了,自然而然就能好,還請陛下不要擔心。”頓了頓,他又道,“微臣也留下了藥方,藥方也是有安寢的功用,娘子若這會兒睡著了,倒也算是好事。” 裴彥沉吟片刻,又深深看了太醫一眼,才道:“那你最近便就在昭華殿了,等娘子好全了再回太醫院去。” 太醫愣了愣,急忙應了下來。 裴彥接著又看向了五呂和初晴兩人,道:“你們伺候娘子實在不夠精心,娘子平日里對你們也是太寬容,才讓你們這些宮人都失了分寸,不知要怎么伺候人了。看在娘子現在還病著的份上,先不罰你們,等娘子好了,你們各自去領十下手板。” 說完這里,他便也不叫他們再跟著,自己一手抱著白娘子,便往寢殿去了。 . 越往寢殿走,藥味便更越濃重些。 裴彥不自覺把腳步放輕了,撩開了珠簾紗帳進到了寢殿內,然后便只見云嵐的確便在床榻上睡著了。 他心中浮起一些失落,便直接把白娘子放到了地上,接著走到了床榻邊坐下了。 云嵐眼睛是閉著的,呼吸也很平穩,應當是睡熟了——但不知為什么眉頭皺著,嘴巴也微微地嘟起來了一些,看著便是不高興的樣子。 裴彥忍不住伸手把她眉頭輕輕按了按,云嵐沒有醒過來,只是往旁邊挪了一下,又翻了個身——大約以為是頭發之類的沾在臉上所以不太舒服。 他看著云嵐,心里剩下的那一半煩悶也全部消散了。 他想,云嵐包容了他這么多年,小小任性一下又怎樣呢? 他如今是皇帝了,這世上人人都敬他畏他,只有云嵐還是如從前一樣真性情對他,他多包容多哄一哄,才是應該的。 他與云嵐在一起有這么多年,何必為了一兩句話就生氣? 那反而顯得他自己沒度量。 裴彥這么想著,便瞥見了窗臺上灰奴咚的一聲跳上來。 這貓兒幾乎就是用鄙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一般,然后大搖大擺地從窗臺上跳下來,朝著他走了過來。 床榻上云嵐睡得很熟,裴彥看著那胖貍花大搖大擺過來就要往床上跳,他伸手就攔了下來。 這胖貍花張牙舞爪地掙扎著,一身肌rou矯健有力,裴彥都差點兒讓它給跑了。 “你至少得有十斤。”裴彥嘟噥了一聲,一只手提著灰奴的后頸皮,一只手托著這肥貓的屁股,就往殿外走,“你主人睡覺呢,你不許鬧她。” 因為后頸皮被拎住,灰奴耳朵也跟著豎起來,聽著這話便直接回以裴彥兩只大白眼。 裴彥回頭又看了一眼睡著的云嵐,心想著等她病好了,再慢慢與她說那些瑣碎事情——她或許真的不介意什么位分之類,可他卻并不能不為她著想。 他之前把她只當做是崔滟的替身時候自然是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不過只是他人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