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薄情 第33節
他投降之后,整個南邊倒是自此一統,沒有了后顧之憂,可以安心地對著北邊用兵。 高叢已經要到京中來,諸人還在商議著是否要重新給高叢一個封號,是封王還是封個其他的爵位,還有可不可以任用他——當然了,其中最重要的還是要看裴彥的態度,畢竟東陽王高叢之前就與裴雋的意外出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之前還謠傳過是高叢親自對裴雋動的手。 裴彥聽著底下的大臣們果然又說到了當年的事情,他們小心地選用了恰當的詞語,道:“東陽王手下精兵強將,若是能在打燕云時候用上,也能增加我軍威力不少。” 他抬眼看了那大臣一眼,那大臣立刻便把剩下的話給咽了下去,沒有繼續說下去。 對于裴雋當年的意外,裴彥是不打算輕易放過的——但他也不想做一個不問青紅皂白就給人定罪的昏君,當年他是想直接對高叢下手,但那時候就沒有成功,現在回想當初裴雋的意外,的確是有許多疑點,雖然高叢最可疑,但高叢又其實不太可能會對裴雋去動手。 這次高叢投降,他讓高叢到京中來,其實是想問問他當年之事。 高叢或許會坦誠說當年種種,也或許會滿口謊言,既然現在他還沒到京中來,他暫時就不打算先下結論,一切都等高叢來了再說。 于是他道:“這件事情容后再議,等他進京了再說,朕心中已經有分數。” 有了裴彥這話,大臣們便識趣地閉嘴,不再多在東陽王高叢身上做什么文章。 . 廷議結束之后,謝簡牽著馬往自己如今住的宅子走去。 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他牽著馬走在其中,倒是比從前有馬車前呼后擁出行時候還要輕便許多。 看到有小販在賣梨,他湊過去買了一小筐掛在馬背上,正打算再看看旁邊小攤上的蘋果,卻忽然被身后的小廝給拉了拉袖子。 “怎么了?”他回頭看向了自己的小廝。 小廝指了指前面那條安靜些的街坊,道:“剛才看到一行人往那邊去了。” “那邊是皇親國戚住的地方,有人過去不是很正常?”謝簡不以為意,繼續彎腰去挑蘋果。 “不是,那群人看起來不像是京城的人。”小廝小聲在謝簡耳邊說道,“看起來像是北邊來的人。” 謝簡微微挑眉,他思索了一會兒,最后還是去買了一筐蘋果,和剛才那一筐梨分別放在馬背兩邊。 牽著馬繼續往前走,謝簡在想小廝的話,如今京中的皇親國戚其實不多,能數得上的也就是裴赟和裴駿兄弟兩個,這還是因為這兩個原本應當有個爵位,但硬生生是只得了個宗親的名頭無名無分地在京中。 “是往那兩位的府上去了?”謝簡側頭看了小廝一眼。 小廝道:“那就不知道了,沒跟過去看啊!” 謝簡自嘲地笑了一聲,道:“那就不管了,反正和我沒關系,將來要是真的出什么事情,也和我沒關系。” . 裴赟府邸上,他看著面前風塵仆仆的中年男子,目光中帶著審視:“你就是崔家人?” “在下崔素,之前與殿下書信來往過。”這中年男子不卑不亢地笑著說道,“此次進京來,要叨擾殿下一些時日了,崔家在京中的府邸當年被燒毀,如今已經成了別家的宅邸。” 裴赟面色略微放松了寫,他笑了笑,道:“那就暫時在我這里住吧,等將來還是把你們崔家的祖宅還給你們,祖宅總不能讓別人占了的。” “殿下仁厚。”崔素拱手行禮,“在下先謝過殿下。” 裴赟又道:“如今京中局勢你也是知道的,圣上必定是要拿下燕云,你們在燕云也支撐不了太久,還是不要負隅頑抗了。” 崔素不急不緩地笑道:“之前我們圣上已經給你們圣上寫了信,既然納了我們陳朝的公主在后宮當妃嬪,那么我們其實是一家人不是么?當然圣上不應當因為這種事情對燕云動兵。” “如今那位在宮中連個名分也沒有,哪來的一家人呢?”裴赟嗤笑了一聲,“你們崔家也是刀山火海拼殺出來的,這么天真?” “天真不敢當。”崔素說道,“有沒有名分無所謂,只要是一家人就行了。” 這話倒是讓裴赟忽然有些沒聽明白,這崔素的話語中到底是在說宮里那個陳朝公主與他們陳朝是一家人,還是說裴彥會把他們陳朝看作是一家人? 第45章 崔家在陳朝末帝在位時候是權傾朝野的。 崔家子弟門生朝中遍布,朋黨相為,上下其手。 末帝對崔家信任有加,于是便把宮禁衛戍等兵權交給了崔家手中,當年崔素的兄長雖然只是一個看起來不起眼的衛尉,但手中可調動之兵力驚人。 只是大廈將傾之時,并非一個崔家就能支撐得住。 那時候禁宮被攻破了,崔家原是想護送末帝先出城去,奈何末帝那時還想法天真,想著用后宮妃嬪公主換自己一個安然太平——崔素帶著人混在起義軍之中想要接應末帝離開,但最終還是沒能成功。 再后來崔家便是護著當年的衡山王一路北退,退到了燕云一帶,茍延殘喘到如今,竟然也漸漸地站穩了。 既然站穩,便是要想著重新奪回這天下的。 崔素這次到京中來,一是為了探查這梁朝的虛實,二是為了與故舊相聯。 當年崔家的門生故友大多還在,其中一些人更是改頭換面便做了這梁朝的官,且不論他們還會不會給崔家面子,他也只需要再見見這些人,讓他們知道,崔家尚在,而陳朝并非完全毫無翻身的機會了。 梁朝就從裴襄算起到裴彥也不過才兩代天子,二世而亡的朝代從來都不是少見的,焉知這梁朝會不會也是其中之一呢? 在崔素看來,裴彥和自家兄弟的不睦便能說明許多事情,如若兄弟之間尚且相疑,那么這位天子將來便會疑任何人,多疑的天子又能真的能一統天下么? 當然了,這應當算是崔家的機會。 崔素也正是因此透過旁人聯系上了這位裴赟。 當年他與裴襄同朝為官,自認為對裴襄此人也有些許了解,裴襄能力當然毋庸置疑,許多旁人無法處理的事情到了他手上都能輕而易舉地完美解決,大多數時候還能做到不得罪任何一方,實在是手段與頭腦兼具,原本是值得拉攏的。 但裴襄本人卻似乎并不想與崔家有什么往來,甚至有隱隱對立的態度,這么一來二去的,崔家便也熄了拉攏裴襄的心思。 如今回頭看,便知道裴襄那時候大概便已經心中有了謀算,否則怎么天下剛一亂,這位梁國公便伺機而動,接著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南方大部分地方,接著進到京城,再接著登上龍椅稱帝呢? 只不過裴襄再怎么英雄豪杰,奈何壽數實在有限,留下的這么幾個兒子當中,裴彥登基之后不顧念兄弟,裴赟裴駿又不知低頭稱臣反而有不臣之心。 這大概便也能算是老天不眷顧了。 . 傍晚時候,裴赟設了酒宴與崔素接風洗塵。 裴赟自從與崔家有了聯系,一直便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崔家會如何來支持自己,于是這酒宴頗為豐盛。 而崔素則是有心從裴赟這里得到更多裴彥的消息,于是姿態便放得低。 如此可稱一句賓主盡歡。 . “若能與那位公主殿下說上話,有些事情倒是簡單些。”推杯換盞酒過三巡,崔素如此對裴赟說道,“畢竟是陛下的枕邊人呢,有什么話,由枕邊人去說,那便不一樣了。” 裴赟隱隱有些醉意,他道:“那位殿下可高傲得很,連我母后的面子也不賣,實在也是說不上話。”頓了頓,他看了一眼崔素,又道,“難道這道理,我能不知道、我母后能不知道?正是半點也搭不上話。”說著他譏諷地笑了兩聲,“不過她那好日子也快過到頭了,衛家送了人進宮,如今整個后宮都在衛家人手里,她受寵還有幾天?” 崔素微微挑眉,這倒是他進京時候沒想到的,不過帝王的愛寵向來虛無縹緲,他是早明白這道理的,倒不覺得有什么稀奇。 他看了眼裴赟,道:“若真的不受寵了,反而更好搭上話了,不是嗎?她之前既然能籠絡得到帝王心,那么想要復寵也不是難事。” 裴赟笑了笑,看著崔素,道:“你對這位公主倒是格外上心一些。” 崔素沉穩地笑了笑,捋著胡子道:“說起來,這位殿下其實是我的外甥女呢!她的生母是我的親meimei。” 裴赟愣了一愣,面上具是意外。 “我這個做舅舅的,總是關心外甥女多一些。”崔素做出了十分痛心的樣子,“也不想她這么沒名沒分地就在宮里面。如殿下方才所說,你們圣上薄情寡義,我這外甥女現在連個名分也沒有,將來又能有什么好下場呢?再如何,我還想著能保了她一條命,哪怕是在宮外過點苦日子也比在宮中最后死無全尸好吧?” 裴赟眉頭微微挑了起來,似笑非笑:“難怪剛才你還說是一家人。” “我meimei如今便在燕云。”崔素看向了裴赟,“我meimei這輩子也就這么一個女兒,我這番來京,還想給她帶幾句話的。” 裴赟聽著這話,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道:“若是這樣,明日我想辦法讓人給她帶個話吧!” 崔素起身慎重地道了謝,口中道:“殿下仁德,在下感激涕零。” . 宴后,崔素回到了客房中,與隨自己一同前來的門客麥嵩說起了裴赟。 麥嵩也是在酒宴上陪坐了的,宴席之上崔素與裴赟的對話他都聽在耳中,此時此刻聽著崔素說起,便笑了笑:“這位殿下恐怕還是天真了些,還不如我們的陛下。” “若不天真,如何能因為我一兩句話便打動了?”崔素倒是不以為意,“但天真才是好事,天真才好說話,才好驅使。” “但公主……未必這么容易能聽從我們的吩咐了。”麥嵩說道,“當年這位公主,就與我們不親近。” “再不親近,我是她舅舅。”崔素漫不經心地說道,“親戚關系就擺在這里,她應當聰明,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頓了頓,他看向了麥嵩,“寫封信給我大哥,讓人把四妹送到京城來。” 麥嵩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應了下來。 “不過,押寶從來不能只押一邊。”崔素又道,“再讓人打聽打聽當年的事情,若當真是確有其事,便速速寫信回燕云,中秋時候,就把滟兒送到京城來。” “是。”麥嵩點了點頭,又笑了起來,“大人這么一番動作,大概是要讓梁朝這位陛下在后宮里面忙得團團轉,再沒心思去想別的事情。” “希望如此吧!”崔素頗有些自得地笑了笑,“倒是希望能這么簡單行事,希望裴襄這些兒子,每一個都不像他。” . 夜色朦朧。 昭華殿中,云嵐昏昏沉沉地躺在臥榻上,灰奴極不講究地就蹲在她的胸口上,瞪著兩只碧綠的大眼睛看她。 被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云嵐伸手把這胖貓抓起來放到旁邊去,剛翻了個身,這貓又不聲不響地搭上了她的肩膀,支著腦袋看她。 “好重,你全是毛,快走開。”云嵐嘟噥了一聲,推了一下灰奴的爪子,倒是起了反作用,讓這胖子干脆一跳就直接蹲在她的胳膊上面了。 這比壓在胸口還感覺沉重幾分,但灰奴仿佛以為自己還是個輕盈的小貓咪,喉嚨里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愜意地瞇起了眼睛。 來自貓咪的沉重關愛讓云嵐有些吃不消,她重新換姿勢平躺,灰奴便就勢再次蹲在她胸口和她大眼瞪小眼。 “也太黏人了。”云嵐把這胖貓干脆抓到自己手肘下壓住了不讓它蹲在自己身上。 灰奴掙扎了兩下沒能翻身,干脆就躺平了下去,繼續呼嚕呼嚕。 “你的白娘子呢?”云嵐順了順灰奴的毛,她在殿內掃了一圈,并沒有看到平日里與灰奴形影不離的白娘子。 灰奴抬起頭喵了一聲,甩了兩下尾巴。 云嵐順著灰奴抬頭那方向看了一眼,便看到那只白貓正攤在柜子頂上,一條長長的白尾巴垂下來,倒是不注意看還看不到。 “去和白娘子一起玩。”云嵐拍了拍灰奴的屁股,“別跟著我,你毛太多了,好熱。” 灰奴恍若未聞。 這時,裴彥的聲音從門口響起來,他聲音中帶著笑:“我聽太醫說你今天已經沒有再發燒了,好好喝藥沒有?精神是不是比昨天好些?” 他說著話慢慢走近過來,目光落在了灰奴身上,不由得啞然失笑:“灰奴今天竟然還沒出去巡視他的地盤嗎,竟然還陪著你?” 云嵐抬眼看向了裴彥,雖然已經沒有發燒,但精神并不算太好,她慢慢笑道:“是啊,它一直沒出去。” 裴彥伸手在她的額頭上試了試,見果真不再那么guntang了,才放下心來,在床邊坐下:“所以你今天好好喝藥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