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他只看得到自己身上的官職，是自私自利之輩，從來不知道顧全大局。

    可大局明明就在眼前，他們看到的又是怎樣的大局呢？

    .

    謝簡閉了閉眼睛，最后抬眼看向了裴彥，道：“只是臣或許也不知家中父兄究竟是怎樣想法，或者會讓陛下失望。”

    “朕不會失望。”裴彥也看著眼前人，語氣稱得上和善，“朕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故而不會對你失望。”

    這話聽得謝簡喉嚨中升起了哽噎，他眼眶酸澀，深深地朝著裴彥拜下：“圣上，愚臣愧對圣上的信任。”

    .

    外面的雨漸漸下得小了一些。

    衛(wèi)融在側(cè)殿把衣服烘干了重新?lián)Q上去正殿面見裴彥時候，謝簡已經(jīng)離開了。

    只見裴彥站在窗邊，一邊看著外面的雨，一邊低聲地對著身邊的內(nèi)侍吩咐著什么。

    那內(nèi)侍得了令，便朝著后頭去。

    衛(wèi)融看著那內(nèi)侍離去了，才走上前去行了禮。

    “不必多禮了。”裴彥看著他便笑了一聲，“今天雨大，沒想到會下這么大的雨，方才還在和謝簡說兵力糧草等事情，你過來了，朕也問問你的意思。”

    衛(wèi)融心中一凜，忙認真起來，道：“陛下請講，糧草之事臣在燕云時候也與屬下有諸多討論。”

    裴彥笑了笑，走到御案前，彎腰拿起了一本奏疏，隨手遞給了衛(wèi)融：“你看看。”

    衛(wèi)融接過這奏疏，認認真真地看了下去。

    “打下燕云，便能一統(tǒng)天下。”裴彥慢慢地說道，“只是……要動兵便是要用錢，若當(dāng)初沒有意外就好了，一鼓作氣打到燕云，現(xiàn)在倒是要為這糧草銀錢之事三思。”

    衛(wèi)融看過奏疏，又想了想，道：“臣以為，燕云的前陳余孽并不成氣候，大可不必這樣興師動眾。先帝時候計劃的，斷沒有這奏疏上寫的這么……這么繁復(fù)。”

    “乃是因為，今時不同往日。”裴彥淡淡道，“若是當(dāng)初，的確不需要這么麻煩，可現(xiàn)在便就是這么麻煩了。陳朝的李棠稱帝，還有陳朝那些親貴們帶著糧草兵馬附和，不是當(dāng)初一盤散沙的情形了。”頓了頓，他抬眼看向了衛(wèi)融，“你在燕云呆的久，你知道崔家？就是陳朝時候的衛(wèi)尉崔家。”

    “知道。”衛(wèi)融合上了奏疏，小心地交還給了裴彥，然后才道，“認真說來，李棠便就是崔家扶起來的。之前臣還在猜測，那李棠究竟是不是傀儡，燕云說話算話的究竟是李棠，還是那位崔將軍。”

    “你以為呢？”裴彥接了奏疏隨手放回了御案上，面上帶著幾分笑。

    “臣以為是崔將軍。”衛(wèi)融謹(jǐn)慎地說道，“燕云之事更像是……崔家為了爭奪天下，立了前陳的皇子，為自己爭一個名正言順。”

    “有道理。”裴彥笑了笑，語氣是輕松的，“朕最近在想，如若李棠是傀儡，那么他是心甘情愿當(dāng)個傀儡，還是忍辱負重臥薪嘗膽想要將來反戈一擊呢？”頓了頓，他抬眼看向了衛(wèi)融，“朕希望他會反戈一擊。”

    “前陳的親貴，當(dāng)初歸附我朝的也不在少數(shù)。”衛(wèi)融飛快地說道，“他們必定不會是鐵板一塊，只要找得到法子，便能挑撥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朕便把這件事情暫且交給你去查。”裴彥說道，“過幾日上奏疏來給朕看。”

    “是！”衛(wèi)融忙應(yīng)下來。

    .

    裴彥看著他這么慎重其事的樣子，又笑了笑，他看了眼窗外，道：“快到中午了，你便就在宮里陪著朕用了午膳再出宮去吧！”頓了頓，他回頭看向了門口的內(nèi)侍，“去找寶言，讓他們不要在長樂宮耽誤太久，讓衛(wèi)娘子到隆慶宮來，一道在這里用午膳。”

    內(nèi)侍忙應(yīng)了下來，飛快地往后宮方向跑去。

    衛(wèi)融心中沒由來地松了口氣，他看了一眼裴彥，知道這是裴彥在給他安心，讓他不要擔(dān)心在宮里的衛(wèi)良。

    想到這里，衛(wèi)融卻忽然想起了方才在昭華殿驚鴻一瞥見到的云嵐。

    之前被他強行壓下去的那個疑惑又重新縈繞在了他的心頭：裴彥知道云嵐確切身世嗎？裴彥知道……云嵐曾經(jīng)和裴雋在一起，甚至就差一點點兩人可以成親嗎？

    察覺到了衛(wèi)融的目光，裴彥帶著幾分好奇地看向了他：“怎么，又在為什么事情著急？看著你好像心里有事。”

    衛(wèi)融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方才失態(tài)了，但那些話他不敢直接問，思來想去許久，才斟酌著開了口：“臣就是忽然想到圣上宮里的那位前陳公主……上回李棠專門寫信還說中秋要來送禮，是不是因為知道圣上宮里有那位公主？”

    裴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她不過就是個柔弱女子，這些朝政上的事情，她是一點都不知道的。前陳末帝子女無數(shù)，李棠究竟能不能認出她，也還是兩說。”

    這話說得是沒道理的，衛(wèi)融沉默了一會兒，覺察出這就是裴彥在回護云嵐的意思了。

    “你怎么忽然想到了她？”裴彥又笑了一聲，“別被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給聽得都不辨真相了，她不會是與陳朝余孽有勾結(jié)的那個人，她一言一行朕都看在眼里。”

    “只是圣上……”衛(wèi)融深吸一口氣，還是沒忍住把話說出口，“畢竟有些事情若真的掩人耳目，或許便不是圣上所見那樣了。”

    “朕知道你是一片忠心。”裴彥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繼續(xù)往下說，“朕心中自有分?jǐn)?shù)，陳朝余孽是陳朝余孽，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與那些斷然沒有牽連。”

    .

    衛(wèi)融抿了下嘴唇，心知剩下的話都無法再說了。

    可他卻在想，當(dāng)年裴雋出事的時候，是云嵐在他身邊，原本裴雋好好的，身邊有護衛(wèi)，根本也不會出什么事情，怎么就那么輕易出了意外？

    而現(xiàn)在，原本燕云之地只是一盤散沙不足為慮，怎么忽然崔家就能扶著那個李棠重新稱帝？

    云嵐果真是與那群陳朝余孽半點關(guān)系也沒有么？

    真的就如裴彥所說的，清清白白，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

    方才在昭華殿，云嵐是不是認出了他？

    如若她真的是一條美人蛇，應(yīng)當(dāng)會露出一些蛛絲馬跡的吧？

    她應(yīng)當(dāng)知道衛(wèi)良是他的meimei，所以她一定會去找衛(wèi)良。

    垂著眼眸想了一會兒，衛(wèi)融只決定等會兒見到了自己meimei，找到機會便叮囑一句，讓她好好盯住云嵐，若有什么異常，一定要及時告訴裴彥。

    只但愿一切都是他多心。

    第36章

    長樂宮中,寶言站在殿外，垂著眼眸聽著隆慶宮過來的內(nèi)侍說了裴彥的旨意。

    他往殿中看了一眼，見謝太后似乎還在與衛(wèi)良說著什么,眉頭微微皺了皺,向那內(nèi)侍道：“我知道了，你去回陛下,我馬上就帶著衛(wèi)娘子過去。”

    內(nèi)侍應(yīng)下來，看著天色又急匆匆地戴上斗笠沖到了雨幕之中。

    這雨雖然小了一些,但還是細密，看著這天上烏云，不像是要散去的樣子，大概午后還會有一場大雨。

    他思索了一會兒，招手叫了個內(nèi)侍,叫他去傳一輛輿車過來。

    衛(wèi)良已經(jīng)進殿中許久,寶言沒有跟著進去,在殿門口便只能聽到的是謝太后說話的聲音，衛(wèi)良只有極少的幾句應(yīng)答,寶言原本估摸著大約一刻鐘就能出來，誰知就在這里站了快半個時辰。

    大約謝太后還是心中不忿的,但這火氣沒法朝著裴彥發(fā),也就只好對著衛(wèi)良來。

    .

    要寶言自己說,后宮這么一大串事情,謝太后也好謝家也罷,追根溯源，都能串到裴赟和裴駿這兩個沒得到爵位上頭去。

    先帝病逝之前他也是在殿外候著的,先帝對裴赟裴駿兩個的安排他略有耳聞,但裴彥不愿意加恩,哪怕有先帝的遺命也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只能說當(dāng)初先帝沒對此事下明旨，如今看來倒成了好事，否則依著裴彥的性子，包括謝太后在內(nèi)的謝家還有裴赟裴彥兩個，大概都已經(jīng)去地府陪著先帝了吧？

    有些事情他是旁觀者，反而看得清楚。

    當(dāng)年裴雋意外去世之后，裴襄消沉之時，謝家和裴赟裴駿兄弟兩個是有不少小動作的。

    那會兒裴襄因為長子的去世顧不上別的事情，那些小動作自然是沒放在心上，也沒有在乎。

    裴赟和裴駿以及謝家在那時候做了一個太子的夢，以為夢就要成真，對著裴彥也明里暗里出過手。

    而最后卻是裴彥登上大寶的結(jié)果，裴彥自然不愿意加恩，當(dāng)然了，謝家與那兩位心中不平也是理所當(dāng)然。

    如今苦澀難堪意難平，都有前塵因緣相系。

    .

    聽著殿中動靜，謝太后似乎還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寶言不打算再等下去，而是直接進到了殿中去。

    見到寶言忽然進到殿中來，謝太后頓了一頓，還沒說完的話停了下來，她看向了寶言，眉頭皺了皺：“是有什么事情？”

    “陛下旨意，請衛(wèi)娘子到隆慶宮用午膳。”寶言上前一步說道，“方才奴婢見著謝姑娘在外面，太后娘娘不妨叫謝姑娘進來說笑解悶。”

    謝太后深深看了衛(wèi)良一眼，最后從鼻子里面重重哼了聲：“去吧！希望這位衛(wèi)娘子真的能幫皇帝排憂解難才是。”

    寶言上前攙了一把衛(wèi)良，笑著道：“衛(wèi)娘子，還是趕緊去隆慶宮吧！”

    衛(wèi)良看了一眼寶言又看了看上首的謝太后，依著規(guī)矩行了禮，才跟著寶言一起退了出去。

    .

    雨果然又漸漸下大了。

    寶言看著這雨勢，倒是慶幸自己早讓人傳了輿車，否則要是像方才從永安宮到長樂宮來那樣打傘走路，走到隆慶宮只怕是要渾身濕透。

    他打著傘護著衛(wèi)良上了輿車，自己倒是松了口氣，跟著其他內(nèi)侍一起坐在了輿車后沿有頂棚伸出來的地方避雨。

    許久沒有在大雨滂沱的時候行走在宮里面了，寶言看著兩邊清亮的水柱從獸口中吐出來，道路兩旁的溝渠中積水順著同一個方向朝著御河流去。

    要往隆慶宮去，必是要先路過昭華殿。

    行到昭華殿外面，寶言下意識往里面看了一眼，忽然覺得里面似乎安靜得有些反常。

    平常雖然云嵐喜歡安靜所以殿中不怎么熱鬧，但卻并沒有這么匆匆一瞥的如此寂靜——連那兩只不安分的貓都看不到了？

    伸著頭又多看了兩眼，寶言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斟酌著等會兒回到隆慶宮去要不要打發(fā)個人往昭華殿看一眼。

    一旁的內(nèi)侍見寶言在看昭華殿，心中大約也有數(shù)的——他們這些在裴彥身邊伺候過的內(nèi)侍，都知道昭華殿的這位陳朝公主在他們圣上心中如今是個什么地位，雖然名分沒有，但寵愛是有的啊！

    不管將來能不能長久，現(xiàn)在都是值得湊上前去拍一拍馬屁的。

    于是那內(nèi)侍低聲道：“寶公公，要不我現(xiàn)在下車先去昭華殿看一眼？”

    “這么大雨，你過去做什么！”寶言回過神來，便拍了旁邊這內(nèi)侍一下，“先回隆慶宮，這邊等會兒再過來看。”

    “是……”內(nèi)侍有些悻悻，但似乎并沒有死心，還伸著脖子往昭華殿看，只是嘴上不說話了。

    .

    過了昭慶門，便到了隆慶宮外。

    寶言命人把輿車一直駕到了能避雨的檐下，才讓衛(wèi)良下車來。

    進到殿中時候，便見著裴彥正在與衛(wèi)融說話，按桌上的午膳已經(jīng)擺好了。

    看到衛(wèi)良進到了殿中來。裴彥直接免掉了她行禮，笑著道：“你哥哥擔(dān)心你，所以讓你們兄妹今天一起用午膳，也好安安心。”

    衛(wèi)融忙起身來謝恩，衛(wèi)良也上前來，跟著一起拜了下去。

    裴彥示意他們起身來，又笑道：“原本也是自家親戚，不必這么多禮，先用膳吧！”

    于是三人分別入席，吃起了這頓氣氛頗有些僵硬的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