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劇透 第115節
與此同時,考慮到原有都城老舊,皇帝也特地下命,對建平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翻新,尤其是城內排水系統,更是徹底重修了一番。 許多大臣并不能理解皇帝執意待在南地的緣故,不過這個做法后續也跟溫晏然此前頒布的種種政令一樣,被證明了是一件極有先見之明的事情。 在昭明十年之前,大周的主要產糧地區都集中在東部跟北部,等皇帝設立陪都后,南地才呈現出了后來居上之勢,如今已經能與東地持平,展現出了巨大的發展潛力,哪怕是超過北地,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其實雍、禹、青、吳等州,數百年來一直處在大周的治下,可惜自始至終都沒能得到良好的開發,前人不是不曉得此地適合種植稻谷,實在是存在著兩個嚴重問題,其一,是水稻的種植過于依賴天時,一旦出現旱情,就會顆粒無收——這個問題如今已被本地水利設施的興建跟良種的傳播給順利解決。 還有一點,是運輸成本太高,南地道路不便,就算谷物豐收,也無法對中原產生太大的影響——隨著運河的開通,這個問題也被成功搞定。 不過中樞的南移帶來的并非只有好處,皇帝長期不在建州,大周在中原一帶的威信有所降低,天長日久,終究是引起了一定的動亂。 昭明十二年,臣服已久的烏流部在北邊羅嘉國的支持下,發起叛亂,太康城內的大臣開始勸說皇帝返回都城,通過回歸建平的方式來安定民心。 其實自從閻氏之亂后,烏流部便一直表現得格外安分守己,朝廷為了驅使他們作為邊境地帶的戰事緩沖區,一向也多有優待,允許他們與定義通商,然而就在這一年的二月間,烏流部頭人趁大周不備,派遣大量族中精壯,借著交易的機會混入臨原城中,一鼓作氣擊殺了當地守軍,奪下了城池的控制權, 臨原乃是一座水泥城,因為正處于交易期間,所存儲的糧草不少,烏流部知道此地城堅池深,打定主意固守到底,跟大周來一場消耗戰。 對大周而言,想打贏烏流部并不難,主要問題還是打仗的成本。 對方挑這個時候發難,自然是打著影響本地春耕的主意,再加上調動兵馬的糧草耗費、事后撫恤獎賞等等,所需巨大,倒是直接給些撫恤獎賞打發人走,顯得更便宜一些。 鐘知微是定義邊營主將,在探知此事后,沒跟烏流部虛與委蛇,而是立刻給朝廷上了奏章,同時調兵遣將,做好開戰大準備。 皇帝登基以來,就在各地設置了驛馬制度,中原跟南地又通了運河,定義出事后,僅僅過了七天半,太康便得到了消息,又過了二十四天,太康城派出的使者經由水路轉陸路,成功抵達了邊地。 * “鐘將軍。” 邊營主將被人稱一句將軍,其實是有些名過其實的,但換在鐘知微這里,反而顯得過分低調了——眾人皆知,早在天子當年親征西夷時,鐘知微就已經是被授予假節之權的后軍將軍,如今更是以兵部尚書之身,自請被調往邊地。 一開始尚且有人懷疑,鐘知微前來此地,可能是因為皇帝暗地里有所疏遠,等人履任之后,才逐漸意識到,真實情況跟他們猜測的完全相反,如今但凡中樞那邊有書信過來,皇帝都會順便給鐘知微帶點什么,顯然十分惦念這位有數次救駕之功在身的名將。 鐘知微起身:“是太康那邊的使者到了么,快快請人入內。” 軍營中一切從簡,未過片刻,鐘知微就見到了一個曾與自己有過數面之緣的人。 此人名叫楊東溪,她是當初從東地平叛中冒出頭的年輕新人之一,后來被遷至中營里做校尉,前些年又被調到了兵部當中為官。 “使者路上可還順利?” 楊東溪回答:“些許波折,并不足道,有人花重金請了刺客,想要自途中截殺我等。” 鐘知微:“自途中截殺?” 外族人來中原很容易被注意到,能做出買通刺客截殺之事的人,大多是他們本地人。 楊東溪:“背后圖謀之人名叫嚴守平,是東地名士。” 嚴守平也是一個是評論區提及過的壞蛋,只是溫晏然當初雖然從截圖中知道了一些游戲真相,奈何此人本身存在感太低,不在截圖的范圍之內。 楊東溪:“嚴守平買通了一個姓量名張的有名游俠。想要刺殺建平使者。” 鐘知微雖然不曉得在某些支線中,楊東溪也會成為一個名氣極大的刺客,也清楚對方家中多有游俠,對方本身更是難得的武藝出色之輩,皇帝派遣楊東溪作為隊伍中的副使,自然有著讓她保護正使的意思在,當下笑道:“既然遇見了楊副使,嚴守平自然無法成功。” 楊東溪實話實說道:“便是沒遇見我,嚴守平也無法成功。” 嚴守平的眼光其實不差,他找到的游俠,不但身手好,為人更是重信重諾,在百姓中聲望也高,按理便是不答允,也不會出賣雇主,奈何溫晏然當初一心朝著昏君的方向努力,留下了足夠多的刺頭,其中某個行過刺殺事的校尉章量離開后,干脆化名量張,表面上是一個有名的游俠,暗地里時不時往皇帝所在的地方走一圈,做一些義務清除的工作。 章量弄清楚了嚴守平的計劃,毫不客氣地收下了錢財,他先按耐不動,等到時機成熟,直接將嚴守平跟其心腹綁起來。連通所贈重金一塊送到了楊東溪那邊,然后便自顧自走了,同時放出話來,問問那些藏在暗處的有心人,知不知道在這天下間,類似自己這樣的人有多少。 在大周,再有名望的游俠也不算主流群體,反而因為以武亂禁的問題,受到時人的廣泛排擠,當日玄陽上師能成氣候,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得了這些人的心,嚴守平的余黨雖然想利用這一點生事,但聽到了章量的話后,卻不知該從何處下手才好。 受他們恩德之人固然多,受皇帝恩德之人,豈不更多! 嚴守平家中賓客想為他復仇,在得知家君有意行刺天子時,卻當即放棄原本的計劃,直接大哭而去——他們中有不少人,原本出身黔首,后來在鄉學中念書識字,才能有機會投入名士門下,若是嚴守平犯了別的罪過,他們自然以死相報,但想要刺殺天子使者,卻萬萬不能從命! 作為東地名士,嚴守平在被梟首的那一刻,也終于有些明白,為何這天下間,不管是什么樣的人,都愿意為當今皇帝賣命。 鐘知微聽了楊東溪的話后,微微頷首,向那宋氏出身的年輕人道:“使者遠來辛苦,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宋姓年輕人:“陛下有言,鐘將軍久在定義,可專理此地之事。” 深入思考皇帝命令的含義對大臣而言,屬于無法回避的日常任務,宋姓年輕人也在心里解讀了一下天子的意思——皇帝是公認的擅長兵事之人,能謀勝于千里之外,如今把定義之事全權交由鐘將軍負責,自然是因為信重鐘將軍。 溫晏然自從達成了[夢想照進現實]的成就后,就逐漸弄清楚了之前的很多誤會,但關于大臣對她個人能力判斷中的種種誤解之處,怕是這輩子都很難有解釋清楚的一天了…… 宋姓年輕人:“除了我等之外,陛下還派了一些學生過來。” 那些學生原本都在太康城中讀書,因為是陪都的緣故,太康的一應設施都依照來建平的舊例來建,自然也該有太學,不過大臣對此很有異議,覺得太學不能有兩處,他們爭論了數月,請皇帝決斷的時候,得到的意見是不如將太康城中的學校稱為太學二號,以做主次之分。此言一出,天子立刻遭到了原本分為兩個陣營的大臣們齊心協力地抗拒,最終學校的定名權被轉移到了袁太傅手中,皇帝也難得聽從了一會他的意思,將學校命名為太學南館,簡稱為南學。 上述消息傳到定義這邊時,鐘知微只覺朝中近些年來的確是沒什么大事,大臣們才有余裕在細枝末節上來回拉扯。 宋姓年輕人:“如今送來定義這邊的學生,都隸屬于新開的藥科之下,被稱為藥士。” 鐘知微聽過藥士,知道許多御史因此向天子連番上書,覺得皇帝不能,至少不好如此光明正大地沉迷于各類方術,甚至讓那些旁門左道中人與學習經典的士人一樣位列太學當中,不過考慮到景苑那邊確實煉出了不少有用的東西,態度也沒堅定到哪去。 在皇帝本人的堅持下,南學中多了一些專業,除了藥士之外,還有丹士,顧名思義,那些人主要負責煉丹相關事宜。 鐘知微記得皇帝曾煉出硫丹跟木中丹,又十分重視太醫署,覺得天子大約是擔心定義邊營傷亡過甚,所以特地遣人來此,做一些救治傷員的工作。 被拍過來的學生足有數十位,為首者穿著太康城中流行的灰白色棉衣,向著鐘知微行了一禮,道:“我等皆是南學中的藥士,如今奉天子之命,前往定義,愿為將軍效勞。” 鐘知微注意到,這個學生走路時,腿腳有些不靈便。 ——肢體健全,面貌端正是大周官吏選拔中難以繞過的一條,但在開了藥科跟丹科后,一些頭腦聰明但身體素質不夠強的人,擁有了另一條向上通行的道路。 鐘知微本來打算讓人去負責后勤傷員治療事宜,然而那些藥士們聽話后,卻搖了搖頭:“學生其實并不擅醫道。” “諸位既然不擅長醫道,那所擅之事,莫非是藥物管理么?” 藥士笑:“將軍所言,雖不中亦不遠矣。” 鐘知微其實不太理解對方的話,但沒過幾日就明白了其中的緣故。 藥士們過來的時候,還攜帶了一批特殊物資,并在保密的狀態現下,對物資進行了進一步處理,最終的成果是,烏流部的叛軍們在一個無風無雨的晴天里,聽到了一聲聲能夠震碎聽他們心臟的巨大爆炸聲。 經由后世之人考證,這是火藥第一次運用于實戰當中。 ——把研究炸藥的學科稱為藥科,大周孝明皇帝顯然是有點子幽默在身上的。 昭明年間,許多藥士專用的課本上都寫有“一硫二硝三木炭,加點白糖大伊萬”的句子,然而不管是同時代的人,還是后世之人,都無法徹底理解最后那三個字的含義,最為權威的解讀是“大伊萬”三字來自于南地方言的音譯,是強烈爆炸的意思。 一些內侍們曾經聽皇帝解釋過火藥出現的緣故,據說那是因為她弄錯了某個目標,否則早在昭明元年,黑火藥就已經可以面世。 沒有人知道,溫晏然那句話中提到的目標是昏君與明君的立場變化,她真正的意思其實是“如果不是打算做昏君,在剛穿越的時候,就已經能夠把黑火藥手搓出來”,大多人都認為,作為一個在治理國家之余,還特別熱愛科學研究的人,天子走點彎路也是難免的,幸好在結果上,對方的種種嘗試都非常成功。 第174章 雷鳴般的聲音在城樓上響起,烏流部首領只覺自己的耳朵嗡嗡作響,一時間幾乎難以自持,想要說些什么,然而張開嘴的時候卻無法發出聲音,喉嚨里充滿了鐵銹的味道,耳朵中更有血液滲出。 這個世界的人,第一次直面火藥的威力,臨原城中的叛賊們立刻陷入到了巨大的慌亂當中,幾乎以為自己遭遇了天譴。 此時此刻,城中的大部分人其實都已經失去了戰力,只是邊地城池水泥糊得太厚,官兵們一時間還無法攻破而已。 鐘知微站在土樓上,往臨原城那邊遠眺。 遭遇來自火藥的降維打擊后,叛賊的士氣一潰千里,官兵想要勝利只是時間問題,這跟戰術無關,完全是科技水平的碾壓。 鐘知微輕聲:“起風了。” 一位藥士找到了鐘知微,向對方行了一禮:“請將軍調投石車來。” 隨著水泥推廣,城墻堅固程度得到了大幅提升,舊式的投石車其實已經慢慢減少了使用,還好定義這邊尚且有些儲備。 見識過了火藥威力的鐘知微爽快地給人把投石車調了過來,又問:“這是打算做什么。” 藥士回答了幾句,見鐘知微似有懷疑,又笑道:“口說無憑,我等學習數載,直至今日,方才能夠一展所長,還請將軍拭目以待。” 投石車所用的石塊重量通常能高大百斤,藥士們改放了一些陶罐在發射處,等機關啟動后,那些陶罐在空中劃出一個拋物線,精準地落在了城中。 烏流部叛軍本來十分慌亂,但在陶罐炸開后,反而露出了驚喜之色:“莫要慌亂,里面的只是一些麩皮稻草而已!” 這里的叛軍統率到底是一族首領,見狀強自鎮定下來,同時抽出佩刀,砍了幾個尤其失措的小將,竭力維持秩序。 臨原的風不大,但是干稻草碎末的重量太輕,被風一吹,立刻紛紛揚揚地飄飛起來。 城外的藥士們見狀,停下了往城中投擲陶罐的動作,改成了發射火箭。 ——大周的火箭跟現代意義上的火箭無關,兵卒們只是將箭頭用麻繩包裹起來,澆上油,點燃了射出去。 鐘知微不明所以,看向那位藥士的時候,卻見到對方拿了炭筆跟木板出來,正在不斷書寫些什么。 “老師有令,讓我等一定要將數據詳細記下。” 鐘知微起了些興趣,詢問:“不知足下受教于哪位博士門下?” “回稟將軍,我等都是任博士的學生。” ——溫晏然在知曉自己的穿越路線產生了根本變化后,就親自挑選了一些聰明好學之人來教導部分簡單的理化知識,任飛鴻算是其中尤為出色的一個。 就在鐘知微正在跟藥士交談時時,忽然在營地中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巨響。 這一聲響如地裂,如山崩,若說之前那些火藥爆炸時,就已然讓許多兵卒面無人色,此刻便近乎于神喪膽落,幾乎不跟相信這是世間應當發生的事情。 反倒是那些看似文弱的藥士們保持住了鎮定,彼此擊掌贊嘆,十分喜悅:“果然如陛下所言!” 鐘知微注意到,有幾位藥士在木板上匆匆寫著些什么,其中就包含了“粉塵爆炸”四個字。 “……” 作為一個典型的大周人,鐘知微就算不是特別相信玄學,對于皇帝天命所歸而且無所不能這一點,也是十分有自信的。 旁人無法理解現象中原理,只會覺得天子格外厲害,連天雷都能隨意驅使,唯有溫晏然本人清楚——散碎的干稻草本身是可燃粉塵,因為本身質量低,容易彌散在空氣中,被點燃后,就會導致火勢迅速蔓延,局部壓力急劇增大,最終產生爆炸。 不過即使有了可燃粉塵,爆炸也并不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能有現在的結果,大約是因為烏流部的運氣格外不好…… * 就在藥士們進行數據記錄的同時,太康那邊,也在爭論天子返駕的事情。 朝中大臣大體分為兩派,一派是希望一切從簡,讓天子盡快趕回建平,另一派則堅持必須恪守天子出巡的所有流程。 雙方互不相讓,而且都有自己的道理,第一派的人覺得戰時一切可以從權,以平定叛亂為要,另一派則認為,越是情況危急,越是要穩住姿態,若是皇帝匆匆返回建州,地方大族也會心生慌亂。 天子知道此事后,在百忙之中特地抽空關心了一下兩邊的爭論情況,并友善提醒他們動作快一點,最好趕在仗打完之前給出定論。 會這么做,自然是因為溫晏然信心十足,認為鐘知微有能力迅速解決定義問題——她這還沒算上同在北地那位“不會打仗”的師小將軍。 不過這次溫晏然難得沒能猜得全對——烏流部雖然被迅速解決,鐘知微卻借此機會,揮軍向北,與羅嘉國正面對上。 五月初,臨原之戰大捷的消息傳來太康。朝臣們還沒為此議論出結果來,就在七月初收到了羅嘉國戰敗,向大周稱臣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