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劇透 第95節
她知道御史臺的人大多都是忠臣,也相信他們的說法,覺得宮中內官多半真有點借此攬權的打算。 溫晏然思忖,評論區曾說過,池儀跟張絡都是喜歡把持朝政的人,日常的工作內容就是四面安插心腹,同時想方設法排除異己,如今肯定也不會放過工部修城墻的機會。 建平的事情等于發生在溫晏然的眼皮底下,假裝看不見內官往工部伸手委實太難,溫晏然思考片刻,為了避免內官們忌憚自己,不敢放開膽子攬權,覺得有必要讓他們認為,四處伸手是一件得到了領導放任,甚至于主動引導的事情。 下一回張絡覲見時,溫晏然便特意跟他閑聊了幾句。 溫晏然微微笑道:“黃尚書年紀不小,雖說修城事情要緊,也不好逼迫得太緊,阿絡出去的時候,叫太醫署那邊用心留意,免得再把人累出病來?!?/br> 天子暗示得如此明顯,而且內容跟朝中流傳的猜測十分相符,張絡自然欠了欠身,恭恭敬敬道:“微臣遵命?!?/br> 果不其然,過了兩日,黃許便遞上奏章,說因為修運河的事情,工部許多官吏都被調到了外頭,希望能從少府那邊借調幾個匠人跟官吏,溫晏然見狀自然大筆一揮,直接允準所奏, 朝中大臣們旁觀此事,看著事情發展的勢頭跟他們此前揣測的完全一致,一時間覺得自己格外聰明。 * 黃許老于世故,他有意向池張兩人賣好,便想法子約人會面,這一日池儀入禁中侍奉,只有張絡在外頭,黃許就把人請進家里喝茶。 黃許贊嘆道:“年關將近,少府本就忙碌,如今還要為工部的事情額外辛苦,實在叫在下慚愧。” ——池張兩人雖然已是散騎常侍,不過他們身上最要緊的職位還是之前陛下賞賜的那個市監丞,而市監無論具體智能被天子調整成了什么樣,名義上依舊掛在少府下面,所以張絡現在還是實打實的少府官吏。 張絡呵呵笑道:“黃尚書哪里的話,你我都是為陛下辦事,地動之后,工部被陛下委以重任,不得片刻安歇,少府又怎敢貪圖清閑?!?/br> 既然黃許有意賣好,張絡等人也不會自己獨吞這份蛋糕,在黃氏府邸上時,張絡想到,當初皇帝曾提點過他們,作為新出頭的內官,盡量避免跟宮中舊勢力產生紛爭,于是客客氣氣地去請見少府令,請對方指點修城的事情。 侯鎖更是深諳做人的道理,毫不猶豫道:“任景丞新官上任,才德俱佳。侯某覺得的,她若愿意過來,城池修繕之事自然能夠事半功倍。” ——他們在少府為官,彼此抬對方一手乃是常事,如今張絡替他做臉面,他再拉任飛鴻一把,慢慢的,也就能連成一氣。 張絡拱手致謝,態度顯得格外真誠道:“若非少府提點,絡今日當真不知如何是好?!?/br> 他自然不是真的佩服,然而同朝為官,侯鎖有如此有眼色,張絡自然投桃報李。 景苑距離建平城并不遠,正在冶監這邊消磨時間的任飛鴻接到快馬傳訊,說工部請她過來議事。 城中還未將信件看完,任飛鴻便猜到了黃許那邊的意思——如今距離地動的時間還沒過去太久,黃許這個時候請人回京,顯然是為了手頭上的任務,任飛鴻琢磨了一番,自然便想到了景苑當中的丹宮、涅宮。兩處殿宇的規模都不小,尤其是涅宮,乃是天子前些日子新建的,雖說內外都不曾仔細裝飾,但能建得這樣迅速,足以證明,其中大有獨到之處。 不用人仔細提醒,任飛鴻直接就帶了匠人回程。 據工部吏員稟報,城墻之所以會壞,其實是因為年久失修,平日里外表看起來還好,內部實則已經腐朽不堪。 大周用來砌墻的膠凝劑主要是黏土,天長日久,建平一帶的雨雪又不少,能堅持到現在才壞,已經是平日用心維護的后果。 任飛鴻道:“下官曾去涅宮問過,據說陛下親自調了一樣膠,名叫水泥,凝固后可以堅愈巖石,或可用在此處。” ——聽了任飛鴻的話后,黃許腦子里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同樣是研究煉丹,為什么當今陛下的水平就能超過了歷代先祖的總和?” 每天都被朝中各個大臣惦記無數遍的溫晏然,其實已經沒太多精神去關注工部那邊的情況,她既然打算讓內官們攬權,便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于是將很多事情都扔給池儀等人cao心。 池儀也沒有辜負天子的期待。 她私下里早跟張絡商議過:“若是驟然換一個工部尚書,多半還是從世家中選人,尚書一職權重,自得謹慎一些,咱們這些時日便多襄助襄助黃尚書,免得陛下憂心。” 張絡一聽便知,池儀是在提醒自己,這段時間莫要留下太多值得御史臺彈劾的話柄,于是笑道:“多謝儀姊提點。”又壓低聲音道,“說起來,咱們手下那些小狗崽子們,也確實不成器得很,你我先收拾幾個,免得他們胡鬧過分?!?/br> 他們既然有了準備,下面的小內官們便不敢肆意行事,御史臺留神監察,也沒找到格外過分的地方,便只得罷了,又聽聞池儀跟張絡兩人隔幾日就頂著雪,親自跑去城墻那邊查看情況,不提別的事情,至少對皇帝有著十足的忠心,心里也難免產生一些敬佩之情來。 * 城墻修繕工作進度并不快,倒不是不順利,而是來自涅宮那邊的工匠頗有創新精神,決意要為皇帝修一個最最堅固的城池出來,所以一開始沒法推進得太迅速。 本來的城墻里面內部是土、小石頭跟沙子,外部則砌了磚面用來固定,年歲日久,相關的圖紙模糊不全,工匠們先得仔細研究一下原來的構造,才能給出修繕方案來。 被任飛鴻帶來的年輕小官道:“尚書莫要擔憂,依下官看,大約半年便可修好。” 黃許聞言,吃了一驚——他本事不怎樣,到底在工部待了那么些年,基本的經驗跟眼光還是有的,知道以建平城池的規模,哪怕不惜民力物力地趕工,少說也得七八個月才能修成,而且還難以保證質量。 “建平乃是大周都城,莫要為了一時圖塊,就隨意敷衍。” 年輕小官昂然道:“下官在景苑時,曾在陛下左右侍奉,親眼見過陛下調制泥膠?!?/br> 黃許恍然。 ——既然跟皇帝有關,那速度再快,也沒什么奇怪的地方。 年輕小官出身寒門,沒太多架子,親自帶著工匠們不斷嘗試新配方,他們都記得,皇帝在做實驗的時候,會不斷更換配料的比例,然后將數據仔細記錄下來,不斷對比,規范作業。 縱然沒有在現代社會讀過書,但來自現代的科學習慣已然對景苑中人產生了影響,他們開始試著將水泥跟其它物質攪拌在一起,并仔細記下需要的礦石種類跟配料比,準備在研制好后,送至各地,讓其余受損的城池也按此標準修繕。 大周的工匠本來走的是經驗流,但這種傳統,隨著溫晏然的到來開始慢慢產生了變化。 黃許等人還注意到,景苑那邊人所用的量具也與外界不同。 年輕小官笑:“這些自然也是陛下所制。” 溫晏然需要做實驗,當然也就需要帶有刻度的各種工具,她本來想讓工匠們自由發揮,可惜少府那邊制作的舊型量具用得不順手,溫晏然便不得不過去給予了全面且細致的技術指導,讓匠人照著自己給出的形狀,刻度標準,依次制作出了三角板,直尺,圓規等事物。 景苑中人心想,天子雖然沒說過要把這些東西用在修城上,但從之前的種種安排來看,顯然就是這個意思。 * 大年會如之前所議定的那樣,改到了桂宮當中,流程與往年沒什么不同,反而因為桂宮裝飾豪奢,更顯出一股富貴風流的氣象。 當然聽說大周發生地動之后,不少屬國的使者都用仰慕上國繁華為借口,希望能去建平城內瞧一瞧情況,溫晏然既然已經開始擺爛,自然不會阻止他們,于是干脆地允準了這些人的請求。 其中丘車國的使者團在城中認真逛了一圈,回來后面色便不大好看。 丘車國使者嘆氣:“難怪大周皇帝繼位不到三載,已經眾望所歸?!?/br> 他們見到了房屋受損的百姓,也正因為見到了,才更加明白溫晏然的統治實在是不可撼搖。 房屋受損涉及到的多是城內普通百姓,天子并不覺得在城內圈一塊地來安置這些人會顯得不夠體面,反而做了妥善安排,若是先帝一朝,大約會直接將失去房屋的百姓給遷至郊外,眼不見心不煩。 使者團中的另一人道:“雖說做得好,卻未必是小皇帝自己的意思?!?/br> 之前的人嘆道:“倘若是大臣的意思,那就更加難得?!?/br> 泱泱大國,哪里少得了人才,厲帝在位時,朝中難道沒有愿意為百姓辦事的大臣嗎?然而當年到底是個什么光景,使者團里也是有人見過的,如今的大臣能做得這樣好,顯然與天子的支持分割不開。 ——倘若系統肯把好消息也告訴溫晏然的話,這段時間內,她大約能不斷收到“[安定] 1”的提示。 年會的一個重要功能,便是聽各地朝集使匯報情況,并由戶部核準各地官吏的成績,以此對個人官職進行調整。 此事主要由戶部議定,并由皇帝進行最終核準。 到了今年,溫晏然需要核準的內容比往常翻了一倍不止,主要問題還是出現在東邊,那邊的官吏是通過擢才試選出來的,其中出身豪強者數量著實不少。 豪強大族中的人才比例雖比士族少,但要高于寒門,可惜驟然發跡后,難免有不法事,如今東部新換了這么一批人上去,自然除了不少紕漏,溫晏然一口氣免了三百余名大小官吏,決定等年后再組織一次擢才試。 袁言時特意勸過:“名族自可按聲望授官,何必非要與豪強人家的孩子們同堂比試?” 對太傅的話,天子倒是一向肯聽,只是聽了后卻不曾調整自己的安排,只笑道:“既然名族中人才德俱佳,聲望極好,想來也并不會畏懼同堂鄙視。”又道,“何況當地典無惡等人謀反時,東地多有棄城而逃者,想來是以前少見險事,今次也叫他們多磨練磨練?!?/br> 天子拿住了之前官吏棄職的由頭,袁太傅自然也是無話可說,他不曾公開反駁,旁的官吏自然更難開口,第二年的擢才試,也就按照天子的心意,順利展開。 第147章 時光如逝,轉眼已經到了昭明三年六月。 自從地動之后,以溫晏然為首的大周中樞圈子便轉移到了桂宮那邊,考慮到太啟宮需要修繕,便始終未曾返回,等宮殿修得差不多,又已然入夏,因為郊外涼爽,便一直住了下來。 不過建平城內也并非沒有留人。 天桴宮溫驚梅始終沒有離開,各部臺中也有官吏輪值,尤其是工部,因著城建的事情,大半成員反倒沒有隨著天子去桂宮。 今日工部尚書黃許去城門那邊轉過一圈后,照慣例勉勵了手下官吏幾句,便忙不迭地回了城,一人對著身邊的同僚說笑道:“與尚書相比,倒是高君更像咱們工部的人?!?/br> 此人口中的高君乃是高長漸。 ——高長漸先在戶部為官,后來遷至中書省為舍人,如今又被借調到工部歷練。 高長漸笑了笑,道:“尚書事情繁雜,自然不能隨時待在此地?!?/br> 旁人哈哈一笑,也不戳破。 黃許哪里是事物繁雜,分明是不想辦事。 倒是高長漸,到工地來的這段日子,親去督管修建事宜,各種石料沙料的運送都仔細分派妥當,明明算是天子近臣,反倒做起了小吏的工作,而且不曾抱怨。 今日杜道思回城辦事,猜到表弟必然在城門那邊,就過去瞧了他一眼。 杜道思隨意看了一眼,發覺負責管理工地飲食的人員除了豆粥外,還準備了加了草藥的溫開水,知道是因為天熱,為了防止有人中暑,請太醫署那邊的人開了方子,便在心中暗暗點頭。 高長漸拱了拱手,歉然道:“本該由我去拜訪阿姊,倒勞煩阿姊前來瞧我?!?/br> 杜道思打量表弟片刻,道:“阿弟近來確實沉穩了許多。”又道,“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際,等城墻修好后,你或可尋一任外放。” 中樞官吏攢夠資歷后,外任地方乃是是常事,只是上一回見面時,杜道思還建議高長漸,在京中多待兩年更好。 高長漸略略一想便明白:“莫非跟北地有關?” 杜道思微微點頭:“你也是中書舍人,自然明白該如何打算。” 北地不穩,遲早得換一回血,皇帝之前曾派身邊舍人去慶邑做郡守,又把原御史大夫給放在了臺州做刺史,顯然十分喜歡安排身邊近臣去一些不大穩定的地方為官,這其中固然有旁人沒那么值得信任的緣故在,也是因為天子登基時間還不算長,手頭上能用之人并不很多。 不管高長漸是樂意去北地還是不樂意去北地,最好都要早做打算。 高長漸近來多在工部滯留,曾聽得同僚們閑談,說北邊似乎送了好些彈劾宋南樓的奏折。 身為舍人,他當然曉得,那些所謂的傳言都是真事。 高長漸道:“天下太平,北地卻總是不大安寧。” 杜道思點頭:“北邊有人彈劾宋南樓私藏甲胄,在清繳盜匪時,致使許多平民損傷,在北地為官之人,畏懼他的權勢,哪怕是一郡之長,相見時也不敢不以上官之禮侍奉?!庇值?,“而且這些事情,恐怕是確實有的。” 這年頭公私本來分得就沒那么清楚,宋南樓是將軍,家里有點甲胄也正常,況且北邊許多人上山時為匪,下山時為民,兩邊本來就不能完全分割開,再加上宋南樓打仗本事出色,一些山匪畏懼之余,存了報復的心思,劫掠之后,就傳出口號,說是因為宋南樓逼迫的緣故。 許多北地官吏,因為跟當地豪強大戶有所牽扯,為了打擊宋南樓的職業聲望,相見時常常假做屈從之態,示之以恭謹,等這些事情傳揚出去,也是對方跋扈的佐證之一。 更加嚴重的問題在于,天子此前往北地派了市監,而那些內官跟宋南樓的前營產生過沖突,死了不少人,他們一邊是皇帝寵信的內官,一邊又是天子信重的將軍,當真內斗起來,煩惱的還是建平。 ——坐擁大軍的將軍被彈劾,天子的耳目又不會幫著說好話,顯然已經處于險地。 杜道思冷笑:“內官確實有些猖狂……北地中人,也不全是酒囊飯袋?!?/br> 其實這也難怪,世界上又有能耐又有道德的人,本來十分罕見,池張兩人在選派去往地方的市監成員時,只好放松標準,先尋找些肯豁命辦事的人,那些人在道德上既然差著一些,那自然只有對升官發財的渴求才能驅使得動他們。 原本市監應當是對與當地豪強連成一片的官吏們下手,卻被北邊人的奉承弄暈了頭腦,轉而跟宋南樓沖突了起來,后者出身士族,又少年得志,更不可能退讓,于是結下了一些恩怨。 高長漸與杜道思都在心中猜測天子的反應,他們雖然都有聰明的名聲,而且距離皇帝極近,卻始終猜不透天子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