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劇透 第68節
陶駕奏折上寫的內容也差不多,據說嚴守平乃是本地名士,看到鄉梓被賊寇所占,心中不忍,所以特來軍中獻計,然后里應外合,一氣奪下三座城池,卻又不肯居功,等到老家被收服后,就要回家繼續閉門讀書。 被評論區忽悠的溫晏然不清楚,被敵人演技忽悠的陶駕也不清楚,嚴守平居然也是那位玄陽上師的入室弟子之一,他素有野心,如今想要打入朝廷大軍中作為內間,才特地投天子所好,為自己塑造了一個謙沖淡薄,不慕虛名的人設。 據他們分析,既然皇帝本人喜歡攬權,自然會對性格強勢之人心生警惕,對方之前所提拔的宋文述,陶駕,師諸和等人,都是性情溫厚之輩,至于剛硬激烈的年輕人,比如賀停云,短暫的位高權重后就被貶官發配到了臺州,還有鐘知微,此人外間的傳言不多,但既然是武將,又有邊人血統,脾氣自然也不大柔和,所以才被丟到了左營之內,直到戰事平定也不曾召回京中。 ——其實嚴守平真想做官,不應該為自己營造人設,反而應該順便附一份對朝局的分析遞到京中,如此一來,大約能被需要jian臣儲備的天子直接提拔到建平去…… 除了嚴守平本人以外,還有幾位他的友人,也都是走的相同風格,其實溫晏然不可能對所有人物的姓名都有印象,奈何這些人為了增加自身含金量,緊緊地抱團到了一起。 在做出決定后,溫晏然抽出一張紙來給陶駕寫回信,表示既然那些人沒有出仕的意愿,朝廷自然應該尊重對方的個人想法,嚴守平既然是名士,多少會有些教化地方之舉,對于經歷過戰亂的東地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末了又叮囑陶駕,臨分別之前,要多送些錢帛給那些人,以此酬謝對方獻計之德。 除了嚴守平那伙地方名士之外,還有些軍中表現出色的新銳將士,其中大多數都超過了溫晏然的記憶范圍,小部分則得被歸納到“這人似乎有些印象但已經記不清楚”的列表當中,真正能確定的名字也只有四個:秦崔嵬、阮明樊、楊東溪、酈初篁。 ——溫晏然有點遺憾自己沒能對那些人物做出更精準的評價,但覺得主要黑鍋都得被分在穿越時不提前打好招呼的游戲系統那邊,但凡世界意志提前給點暗示,她都能拿出死線前一小時發現即將提交的報告中出現重大錯誤需要全盤更正的主觀能動性,將有價值的信息死死背下…… 這四位前兩位都是寒門出身,深恨大周,乃是日后割據一方的軍閥,第三人楊東溪家中多出游俠,本身也以武藝聞名,在亂世中竟成了一位有名的刺客,至于酈初篁,似乎是一位處心積慮想要扳倒大周的謀士。 只要那些野心之輩不是立刻就有作亂的本事,溫晏然倒全不在意他們未來如何,核對了一下這些人的功勞履歷,依照依言給了正式的職位。 ——系統沒法把評論區的內容截圖過來,自然沒辦法告訴宿主,那些人之所以能牢牢站到朝廷的對立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戰事拖得太久,而他們本身是東部之人,又非士族出身,想要投效朝廷不可得,最終不得不上了賊船,至于刺客,也都是到了亂世才開始發光發熱。 在信件末尾,陶駕還匯報了些前線瑣事,像是百姓自發為天子歌功頌德,開挖壕溝的時候一鏟子下去挖出了甘泉等等,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東部的叛賊,這些人居然膽敢假借神仙之名,行詛咒之事,天天公開跳大神扎小人,希望能讓溫晏然暴斃而導致朝廷軍隊不戰自潰——按照大周律法,單純謀反其實還是挺有可能被赦免,但若是涉及巫蠱,通常能夠一涼涼一族。 除了新人外,陶駕還夸了兩句師諸和等人,表示他們忠心耿耿,一直為國盡力。 ——按照陶駕的想法,那些人都已經是高級將領,并不需要自己贊美太多,天子心中也自然有數,但他忽略了某些人物在皇帝心中,存在著不那么積極的既定印象…… 溫晏然寫完回信,又讓杜道思按照自己的意思,擬了一封給將士封賞功勞的正式旨意,然后送到中書省加蓋印璽。 天色已暗,西雍宮內依舊燈火通明,溫晏然在殿內披衣而坐,直到將今日奏折基本看過一遍后才終于就寢。 * 新帝登基后,每日起居自有一定時刻,如今已到卯時,往常這會,皇帝早就起床了有段時間,今日卻安安靜靜地依舊睡在榻上。 蔡曲不得不過去輕喚:“陛下,該起身了。” 帳內一直沒有動靜,蔡曲又喚了幾聲,然后伸手小心揭開床帳。 柔和的光芒照了進來,溫晏然其實已經感覺到外頭的動靜,只是有些昏昏沉沉,半晌后才睜開眼睛,想要起來,但剛剛撐起上半身,便覺得一陣頭暈。 “……” 在這個醫學嚴重落后一個小感冒就可能要人命的年代,溫晏然覺得自己現在的情況很有些不妙,然后向外伸出手,蔡曲見狀自然過去扶住天子的手臂,但皇帝卻沒起身,而是將人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 蔡曲:“陛下有何吩咐?” 溫晏然閉著眼睛,緩了一會,片刻后才開口囑咐:“池張兩位常侍現在應該還在宮里,立刻將他們喊過來,再差個人,去召太醫。”微微睜開眼睛,看著蔡曲,“勿要慌亂,令宮內人員各安其職,不許隨意走動。” 在察覺到天子聲音里有些不正常沙啞的時候,蔡曲的臉色便瞬間白了,片刻后才驚醒似地拜了一拜,立刻去尋池儀跟張絡。 溫晏然靠在軟墊上,讓宮人給自己倒了點熱水——她醫學方面的常識比較一般,但不舒服的時候,喝點熱的多半是沒錯的…… 太醫令匆匆趕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張常侍,對方往日憨厚的圓臉上竟帶了鮮明的肅殺之意,直接帶著太醫令進入寢殿。 溫晏然打量了這位理論上全國官位最高的醫生一眼,此人年紀不是很大,沒想到居然能在這種非常注重個人經驗的行業里居然做到頂峰。 “卿家年方幾何?” 太醫令顫顫巍巍:“微臣今年四十有二。” 池儀明白天子所想,回稟:“上一任太醫令因為醫治先帝不利,便被下獄處斬。” 溫晏然:“……” 看來不是個人水平高,而是競爭對手在關鍵時刻遭遇了頂頭上司的不合理清除。 在這個時代,醫生實在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職業,經常在工作期間受到權貴的遷怒,像宮中太醫,若是沒能治好皇帝,多半得跟著皇帝一塊離開,溫晏然想,自己那些同行在做事的時候,顯然沒怎么替后面同樣需要醫生的繼任者考慮…… 溫晏然:“不是大事,你們無須如此慌張。” 整個西雍宮內,反倒是她自己比較冷靜,溫晏然平時堅持鍛煉,體質比剛穿越那時候有了長足的進步,而且就算真有萬一,還可以直接二周目見,相信有了現在的經驗打底,她能更快地完成自己的昏君目標。 經過初步檢查,太醫查知天子額頭發熱,喉嚨疼痛,還有些微微鼻塞,乃是典型的風熱癥候。 溫晏然:“……” 她覺得自己這就是個急性感冒。 太醫令跪地啟奏:“陛下癥候來得急,應當好生調理。” 皇帝身體有恙,無論是太醫還是殿內侍奉的宮人,都得請罪,縱然權重如池儀跟張絡兩人,也都伏拜于榻前,請皇帝發落。 溫晏然搖頭:“昨夜尚沒出現癥狀,今日晨起之時,朕身上被褥蓋得很好,所以并非宮人侍奉不利,就不要怪罪他們了。”又囑咐池儀,“看看殿內有無旁人不適,拿些生姜加糖來煮湯,讓所有人都喝一碗。” 池儀再穩重,也忍不住有些焦躁:“陛下安心休養,莫要再為瑣事費神。” 溫晏然笑:“那朕躺著跟你們說話。”又看著太醫令,“這場病究竟妨不妨事,卿家盡管直言。” 太醫令道:“陛下脈象浮數,自是風熱無疑,而寸脈微弱,乃是心力損耗之癥,恕臣多問一句,陛下近來夜間是否多夢?” 溫晏然微微頷首。 既然知道癥候,太醫令總算有了幾分把握,道:“臣便為陛下開個方子,之后若能退熱,便不妨事。” 溫晏然忍不住笑了下,道:“方子開好后,拿來讓朕過目。” 太醫令有些訝然,不過很快又明白過來——既然皇帝連算術都會,那懂一些醫道也很正常,說不定能指點一番自己藥方中的缺漏之處。 其實太醫令的猜測也不算錯,溫晏然倒是能給自己開方子,雖然她不懂醫術,不過至少知道有一個藥名叫做感冒膠囊…… 宮人們用冷卻的開水浸透棉布,給天子的額頭降溫,溫晏然安詳躺平之余也在反省,自己工作強度其實并不大,但還在長身體的小孩子跟皮糙rou厚的成年人之間還是存在顯著差距。 藥方被呈上,可能是因為多夢的緣故,里面加了一味定驚的朱砂,溫晏然素來不喜歡礦石一類的藥物,將之刪除,又問:“太醫院中有一味藥物叫做板藍么?” 太醫令茫然片刻,惶恐道:“微臣不曾聽聞。” 溫晏然想了想,道:“也許叫菘藍,也許叫大青。” 太醫令:“菘藍一物微臣不知,但大青卻是聽過的。” 溫晏然頷首:“朕曾聽聞,此物之根煮水服用,可以祛風熱,卿家去研究研究,或許有用。”然后又提筆寫了金銀花,黃岑與連翹的名字,“這道方子,卿家也拿去看看。” ——感謝那些用原材料起名的藥物,除了感冒膠囊之外,雙黃連口服液跟板藍根顆粒也都經常在治療感冒中出現。 雖然皇帝給了建議,但太醫署這邊,無論如何也不敢使用未曾經過檢驗的草藥來治療天子,還是按照太醫令的方子來煎了藥,溫晏然服后睡下,額上的溫度未曾降低,反而比之前更高一些。 天子有疾,朝會自然取消,當日下午,天子急召禁軍外衛統領燕小樓入宮。 * “朕無事,所謂病去如抽絲,這才第一日,哪里就能好得這樣快。” 看著地上面上沒有一點血色的外衛統領,溫晏然安慰了對方一句。 此時此刻,除了燕小樓之外,國師溫驚梅,太傅袁言時、御史大夫宋文述,還有戶部尚書盧沅光也都在此,其中盧沅光地位略低一些,但她乃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之臣,地位自然與別部尚書不同。 溫晏然緩緩道:“只是朕患病的消息傳了出去,京中未免多事,還得有勞燕卿費心。” 說到這里,溫晏然倒有些羨慕厲帝——自己不上朝,外人便會知道是禁中出了事,若是對方不上朝,外人……大概不會因為這種正常情況產生什么特別的想法。 第108章 皇帝突然生病,宮中本該將此消息死死按住,免得人心惶惶,溫晏然倒是能想到這一點,也嚴禁周圍人傳遞消息,然而她往日上班習慣實在是過于規律,但凡不在朝會上現身,便會引起猜測。 事已至此,溫晏然只能盡量穩定中樞,并指了張絡去幫燕小樓:“朕既然生病,京中必定會有流言傳出,指責朕得位不正,所以才遭受天譴……卿家務必替朕留心。” 她的雙頰因為發燒而泛著些不正常的殷紅之色,思緒卻依舊清晰,言語中更沒什么避忌,若非面帶病容,幾位重臣幾乎要以為皇帝只是假裝不適,目的是想趁機釣出幾條不安分的大魚。 溫晏然接著道:“天有不測風云,若是朕當真有意外之事,遺詔便由國師頒行。” “陛下!” 袁言時跟宋文述聞言自然心驚,溫驚梅也是神色一滯,作為當事人,他當然曉得皇帝根本就沒留下過任何遺詔,然而此刻又不方便否認。 “此事不可流傳于外,各位卿家心知便可。” 溫晏然神色鎮靜,她這么說,只是為了安定人心而已,又緩聲道:“這幾天好生照料十一娘跟十三郎,加強宮中戒備,近來時氣不好,誰都不要隨意走動了。京城由燕卿防守,自然固若金湯,太傅、宋卿跟盧卿值宿禁中,等朕痊愈后,再酬謝三位,阿儀負責整肅宮闈。”又道,“國師留下。” 她靠在軟墊上,將事物一一分派完畢,大臣們各自起身領命,只有溫驚梅跟池儀留在原地不動,前者是因為被皇帝喊住了,后者則是還有事情稟告。 池儀提醒:“陛下,東地之事……” 溫晏然頓了頓,了然:“是了,讓杜舍人過來擬旨,令戶部整備,先送十萬石糧草到陶將軍那邊。” 其實前線并不缺少糧草,十萬石糧草也夠不上多少日的消耗,溫晏然這么做,是在表達她準備盡力支持陶駕打這一仗。 天子有恙,不止京中人心動搖,前線那邊,更需要及時釋將士之疑,只要建平這邊的補給被送過去,軍中將領就能明白,皇帝絕不會因為生病改變原先的作戰計劃。 溫晏然緩緩道:“這些糧食就從京中運……”說到此處,用手撐住了額頭,“許是朕病中多思,你只叫阿絡格外留意便是,至于送糧之人,你去褚卿府上走一趟,就說朕本想開年后再勞動他,只是如今人心惶惶,不得不先請他去谷州走上一趟。” 池儀一一記下,又道:“陛下且休息罷,微臣讓太醫令過來再為陛下看一遍脈象。” 溫晏然點頭,被宮人扶著躺下,得到消息太醫令一路小碎步跑了過來,跪坐在榻前診脈,半晌后苦著臉道:“陛下癥候來得急,又發熱不退,委實不可再這般勞心。”然后又進了一回藥湯。 池儀柔聲:“陛下要不要用膳?” 溫晏然實在沒有胃口,便向著帳外擺了擺手。 太醫令勸說:“病中之人難免氣血虧損,陛下但凡能吃得下,還是用一些好。” 對于大夫的醫囑,就算一國之君也是無可奈何,溫晏然最終還是點了下頭,又對溫驚梅道:“委屈兄長,今日便陪朕喝兩口清粥。” 溫驚梅自然奉命。 既然被皇帝點名負責遺詔,作為國師,溫驚梅恐怕直到天子痊愈之前,都無法離開西雍宮。 溫晏然往日沒有太過深思,現在算是有些明白了,大周的國師制度,其實跟秘密立儲制度有些類似,在皇帝沒有明文公告天下誰是皇儲的時候,對方的存在就相當于一個活的傳位詔書,難怪溫驚梅平日行事慎重,絕不涉雷池一步。 被呈上來的粥是煮了許久的稀麥粥,溫晏然看了一眼,便覺得宮中內侍多半還得給溫驚梅弄點加餐,等兩人喝完粥后,桌案被撤下,池儀等人不敢讓皇帝繼續批閱奏折,十分利索地把各類文書都收拾了起來。 溫晏然笑了一笑:“兄長也勞碌了,還不去歇息么?”又向著身邊人道,“給國師在偏殿布置間屋子出來,太傅跟宋卿都年事已高,值宿禁中,不比在家方便,多送幾床被褥過去,晚間令人注意炭火,十一娘跟十三郎那邊也多派兩個大夫,若他們二人也有不適,宮人更是無法自安。” 看著皇帝把京師、前線、宮禁一個個地安排妥當,溫驚梅簡直想替她的左右近侍嘆氣:“陛下且莫要擔心旁人,先自己好生休養。”微微躬身,“臣就在外間相候。” 因為皇帝年少登基,身后又無家族扶持,所以向來極重權柄,在對方明言將遺詔給了自己的情況便,溫驚梅更不能行差踏錯半步,未免惹皇帝疑忌。 溫驚梅退至門邊,忽然聽到帳中有聲音傳來。 “兄長若是當真一心清修,朕也允你。” 溫晏然本來早就打算好,將那些逃不開大周末年風波的人拉上自己的賊船,為自己的昏君事業添磚加瓦,然而此時此刻,竟也忍不住替他們為日后之事打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