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劇透 第15節
袁太傅不想被人發現自己蓄意邀名的本質,只好將原來的勸諫折子改成了贊美天子的折子,讓看過折子內容的溫晏然愈發堅定了遲早讓這個大周最忠心的輔政大臣退休的決心。 “太傅,出了事了!” 作為朝中重臣,下班時間被人因為工作的事情找上門來,對袁言時而言屬于正常情況,這也是他能保持消息靈通的原因之一。 今天這位大臣帶來的消息讓袁言時忍不住皺眉——董氏打算向宮里推薦一位道士。 董氏也是建州大族,董氏子曾為悼帝,也就是厲帝的母親,溫晏然的祖母的第二任中宮,雖然那位董氏子沒多久便夭亡了,不過也因此成為了有爵位的正經外戚。 大臣:“若是旁的道士,也容易攔下來,然而這次董氏找到的是玄陽上師。” 袁言時聽到“玄陽上師”四個字時,也不自禁地有些肅然。 倘若董氏打算推薦的是旁人,袁言時或許會覺得那是騙子一流,然而玄陽子此人常年出入貴人之所,許多人贊揚過他方術靈驗,甚至有不少正經官吏,在見過玄陽子一面后,就拋家棄職跟隨對方而去,用弟子的禮儀來侍奉此人。 眾所周知,大周唯一受到朝廷認證的正經國師只有溫驚梅一個,但若是不看頭銜,只問百姓更相信誰的方術的話,玄陽子才是最受尊崇的那一位。 這位被無數人視作神仙的道士,目前就住在董氏的府上。 許多朝中大臣在得知這個消息后,第一時間不是勸告董氏,而是想親眼見一見這位神仙,從玄陽子入京到現在,不過短短幾日,董氏的門檻就被踏破了兩塊。 大臣:“我親眼見過,玄陽上師今年已到花甲之齡,望之卻如二十許人,果然是一位有道行的高人。” 化名趙矩的田東陽今年其實才三十歲,但作為一個能搞定假身份的騙子,糊弄完姓名后再糊弄一下年齡也不是什么難事,他對外一向宣傳自己已經年滿七十歲,只是因為修煉虔誠的緣故,所以看起來才顯得年輕。 袁太傅道:“此人果然有神異之處嗎?” 那位大臣點頭:“若非親眼目睹,在下也不能相信這世上有能與神語,并點鐵成金的人物?!?/br> 田東陽生得身材高大,容貌俊美,說的一口好官話,而且擅于辭令,一步步成為了許多達官貴人們的座上賓,加上十分善于把控人心,連許多一開始不信他的人,最后也能被忽悠地心服口服。 他本來是覺得溫謹明有可能登基,所以湊過去想混個國師當當,等溫晏然繼位后,卻不得不調整了之前的計劃,開始兩頭下注。 董侯的府邸內。 董氏的當家人態度殷勤,親自為對方倒酒:“若是上師得寵于天子,切莫忘了在下!” 田東陽的回答也是一派神棍風范:“足下誠心修持,自會有所得?!?/br> 兩人正在說話時,有人進來通傳:“令君,有謁者上門了! 董氏當家人聞言,一臉按耐不住的狂喜之色。 自己的決定沒錯,董氏興復有望! 他親自去迎接謁者進門,對方的來意不出所料,就是宣玄陽子進宮,為此還特地賜下了金帛,昭示天子求賢之渴。 這個結果也證明了之前從少府那邊傳出來的消息是真的,當今的天子雖然年紀還小,但可能是曾生過重病的緣故,竟然也起了求仙之念。 田東陽心中同樣異常喜悅,但他的城府之深,還要勝過董氏,面上不但不露喜意,反倒一臉漠然,在接過金帛后,直接當著宮中謁者的面將財物遺棄于地。 謁者:“不知上師何意?” 田東陽負著手,厲聲:“因為天子心意不誠,既然陛下賜物如賜泥塵,某待之亦如泥塵!” 他最開始騙人的時候,還不敢對上位者表現得那么傲慢,但田東陽逐漸發現,他越是端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反倒越是能獲得那些貴人們的信任,膽子就一天大過了一天。 * 三個時辰前。 董氏家中有真人駕臨的消息不止傳到了建平官宦人家的耳中,也傳到了西雍宮內。 在天子身邊侍奉的不止有池儀那些新人,更多的是資歷深厚的舊人,雖然溫晏然平日約束得當,近侍們不敢泄露宮中情狀,但也愿意幫著少府那邊帶幾句話。 因為擔任了市監左右丞的緣故,池張兩人能在天子身邊侍奉的時間必定會因此減少,一位女官趁著溫晏然與左右之人閑談時,小心地將田東陽的事情當做奇聞異事說與了天子。 第23章 溫晏然聽到后,似乎有些感興趣,直接喊了張絡過來,又撥了一隊禁軍隨從,令他去外頭探聽一二。 ——她此前猜測溫謹明會從少府下手,既然這個消息是從女官口中傳出,說不定就跟那位泉陵侯有關。 一個時辰后。 張絡的工作效率極高,他了解天子的工作習慣,先把大致的情況整合出來,送入禁中,同時著手下小黃門去細細探聽,準備稍后梳理出一份詳細情報。 西雍宮內,溫晏然靠在憑幾上,念著手中條陳上的內容:“許多有爵之家爭相上門拜訪,以親睹真人一面為榮……” 她略過建平中的貴人對當事人的追捧,仔細看了看那位玄陽上師的“神跡”。 玄陽子游歷各地,按照現在人們的鄉土觀念,對外來者會有一定的排斥心理,但此人不管去哪都很受當地大戶的歡迎,常有神異之事流傳,據傳言,其人雙目可以視鬼。 張絡心細,特地對“視鬼”這一點做了詳細說明——玄陽子此人聲稱,有些惡鬼會依附在活人的軀體上,吸收活人生氣,需要他這種有道行的高人進行鞭撻驅趕。 鞭撻后的結果有好也有壞,但或許是因為玄陽子此人特別擅長忽悠,也可能是因為大周土著沒有經過現代反詐騙的教育洗禮,反正人們將好的結果歸功于上師法力高強,壞的則歸咎于當事人被惡鬼附身時間太長,已然無藥可救,只能早點解脫。 除此之外,玄陽子還能與神仙交談,有些富戶不信,在他的要求下準備了靜室,玄陽子沐浴焚香后,一個人在靜室中待著,明明什么東西也沒帶,但靜室內卻傳出了音樂聲,不同年齡的人語聲,而且男女俱有,一時間引為神異。 在當前時代,天人感應屬于主流思想,道士的地位是相對超然的,而根源也在皇室這邊——大周先祖為了表示自己天命所歸,特地設立了天桴宮,歷代皇帝也有不少求仙訪道之士,朝廷中也會給道官按品階發放俸祿,普通人面對這些,自然是寧可信其有。 溫晏然笑了一下:“既然是這樣一位厲害的真人,那朕也見一見好了。”囑咐左右,“去少府那邊,拿上一對玉器,十金,還有二十匹帛,賜給那位玄陽上師,再召他進宮里來?!?/br> 作為一個剛剛點開了評論區,還沒有仔細體會作品細節的讀者,溫晏然沒聽過趙矩這個名字,不過她曾經在看劇透的時候,了解到有個挺厲害的騙子道士叫做“田東陽”,此人因為善于蠱惑人心,在顛覆大周政權上,起到了十分關鍵的作用。 雖然沒能遇到田東陽有些遺憾,但小騙子也是騙子,從玄陽子此人往日的行事風格上看,應該多少能起到點效果。 溫晏然一邊看奏疏一邊等著騙子上門忽悠自己,結果半個時辰后,之前派去的那名謁者兩手空空地返回西雍宮,向皇帝告罪。 去召玄陽子的那名謁者不知天子的心意,沒敢難為這位董氏的座上賓,只能把玄陽子的話語原樣傳達給溫晏然。 西雍宮內。 “……” 溫晏然放下手中書卷,向左右笑道:“那位上師倒是一位狂傲之人。” 注意到皇帝聽了消息后似乎并不太生氣,就有近侍想賠笑幾句,卻被池儀一個眼風止住。 天子對池左丞的偏愛與倚重眾所周知,他們看池儀的面色已經開始微微發白,也都心下驚懼,各自垂首肅然。 溫晏然左手搭在憑幾上,右手支頤,唇角笑意不變,目中卻泛起一絲森然之色。 大周的天下搖搖欲墜,二十一州群魔亂舞,有心為惡者層出不窮,難道還少這趙矩一個jian佞不成! 作為昏君,是她要驅使jian佞,又豈能反過來為jian佞所制。 溫晏然微微閉目,再睜眼時,所有的凜冽之意都已被收起,對身側近侍笑道:“去喚燕卿入內?!?/br> * 燕小樓出身建州燕氏,雖然門第比原來的季氏要低,也是武官世家,正常來說,以他的家世跟資歷,等新帝登基后,絕對能輕而易舉地由副職轉正,可惜現在受禁軍內亂事件的連累,依舊只能頂著一個副將的名號暫管禁軍。 但他對于自己官階上的停滯不前卻沒有絲毫不滿之意。 燕小樓想,沒能意識到禁軍有叛亂的意圖,的確是他的過失,而在當日太傅避嫌不語,文官一力要求皇帝將自己免職立威的情況下,天子卻硬是扛住了所有壓力,依舊令自己統領外衛,還讓身邊近侍出言寬慰自己,可見信重。 他每每思及此事,都感覺心中有熱血沸騰,天子如此恩德,燕小樓甘愿為之效死,只是一直苦于缺乏合適的機會。 今天宮中突然來人,召燕小樓面圣,這位禁軍外衛副將大喜過望,立刻跟了那位謁者過去。 西雍宮充當書房的側殿內。 溫晏然正坐在榻上讀書,看燕小樓過來,朝他笑了一笑,溫言道:“燕卿來得好快。” 燕小樓肅容立于殿下,朝著前方大禮參拜。 溫晏然放下書卷,含笑受了對方這一禮。 今日燕小樓不止是作為臣子,向大周天子表達忠誠之意,更是他本人在向溫晏然展示忠誠。 溫晏然令燕小樓起身,道:“有一位自號為玄陽子的道士入京,現下就住在董侯府上?!彼恼Z氣十分舒緩,但每個字都像是蘊含著奇異的力量,“朕本想喊他來宮里見見,可惜威德不夠,召不動他,燕卿你且帶上禁軍,把那些人從董侯府上帶出來。” 燕小樓應聲稱是,又問:“是將那道士帶到宮中么?” 溫晏然失笑:“拿這人來宮中……”說到這里,忽然頓住,向面前的臣子緩緩頷首,“燕卿說得是,就帶來宮中罷,斜獄也是空置許久了?!蹦抗庖祸祸啬曋嘈?,“卿家速速動身,朕許你便宜行事。” 她本來是想把騙子團伙扔進大理寺里,不過按照當前時代很多大族子弟的行事習慣,趙矩就算被關到大理寺里,也有被信眾偷偷放跑的可能,而且事后交待起來也不難,只要當事人說自己曾受過玄陽子的恩德就可以,世人對報恩行為的贊賞,是要超過對私放囚犯的指責的,而玄陽子本人事后也可以編一個大發神通依靠方術金蟬脫殼的謊話,來自抬身價。 溫晏然想,倘若真被此人成功溜走,那自己只怕就要為人所笑了。 在確認過任務細節后,極具武人干脆果斷風范的燕小樓當即領命告退。 溫晏然:“送一送燕卿?!彼匆谎鄢貎x,并向后者輕輕點了點頭。 池儀微微躬身,跟燕小樓一道退出側殿,親自送這位禁軍副將出宮。 “燕副將?!?/br> 一直走到中門附近,池儀才將燕小樓喊住,輕聲叮囑:“下官聽過一句俗語,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趙矩此賊已經輕慢過陛下,難道將軍還要留著他,再輕慢陛下第二回嗎?” 燕小樓面上先閃過一絲針對趙矩的怒意,隨即露出恍然之色,恭恭敬敬地向面前的女官行了半禮:“多謝池左丞提點?!?/br> * 在溫晏然宣召燕小樓的同時,化名趙矩的田東陽正在與董氏當家人飲酒。 董氏當家人本來因為玄陽子不應詔這件事有些忐忑,如今看對方一派悠然之態,也漸漸放心。 ——玄陽上師是有道行的真神仙,有窺探天機之能,既然他不著急,那就一定不會有事。 就在此時,臨街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 燕小樓是武將,剛出宮就拉了一隊人馬過來拿人,他粗中有細,擔心玄陽子偷偷溜走,讓禁軍顯然繞著宅院散開,把董氏的府邸圍了個嚴嚴實實,然后才上來喊門。 董氏有子弟出面詢問來意,燕小樓昂然回應:“燕某是奉天子之命,過來捉拿趙矩。” 那位董氏子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對方口中的趙矩是誰,皺眉道:“玄陽上師是我董府的貴客,還請燕副將以禮相待。” 燕小樓道:“董侯門第高貴,燕某也不敢冒犯,不若董君直接將那趙矩帶出來讓在下交差,如此也是兩相便宜。” ——因為皇帝是大臣的主君,而大臣又是治下百姓的主君,所以大周習慣,會將官員稱為某君,后來哪怕是還沒做官的官宦人家子女,也會被人如此稱呼,到了現在,已經演化成一種常見的敬稱了。 武官一向處于官員鄙視鏈的底層,董氏子當即面露怒容,一甩袖子:“燕副將莫要說笑!” 燕小樓本已下馬,這下又重新坐了回去,下令:“既然如此,那燕某便得罪了!”居然直接下令沖鋒。 董氏子沒有準備,愣愣地站在原地,直接被禁軍沖進了大門,期間有人想要阻攔,卻哪里攔得住訓練有素的騎兵? 等燕小樓沖入內苑時,田東陽已經收到了消息。 他不愧是從地方一路行騙到京城的道士,看著禁軍氣勢洶洶地向自己而來,居然端坐不動,自顧飲酒,一派高人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