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生日宴
蘇綿給阿伯去電話,說她可以認錯,但不能上院里去,得在外面鄭重吃餐飯。 ——即,她拿出姿態認錯,老爺子也得擺出姿態認親、接回兒子,不能這么稀哩糊涂太強勢對她爸,她爸從小就沒爸爸,她說著哽咽嗚嗚的,阿伯急忙安慰。 阿伯個人是認可的,出于瑾慎,又去電問了溫涼看法;溫涼似真的讓蘇綿灌了迷湯,無下限認同蘇綿的主張;哪怕聽起來,他事先根本不知情。 經過那天一番越洋電話長談,父子間委實緩和了不少,男人嘛,誰都不明說,又都已非少年、趨老房子著火邊緣,都有意思別僵在原地,再邁前一步。 那句【母親沒了后,萬念俱灰】,在老頭腦里盤旋不去,流著他血的兒子,何需狼狽、飄泊至此! 阿伯在中間傳話、斡旋,幾個來回后,演變成1月20日,他們父女倆參加老爺子生日前一天的小午宴。 老爺子臘八日出生,小時沒什么條件過生日,知天命后,四個女兒都成家立業、外孫滿地爬,開始有人竄唆他過壽,大肆cao辦不可取,卻也不便太拂逆親友、兼他自己也有那么個悠閑聽好話的意思,每年便取巧在生日前一天張羅幾桌,親友小聚。 這場合讓父女倆出現,既私下、又已是頗公開的認親、頗具誠意消融封查溫涼產業的強勢;步子一邁出便這么大,溫涼起初不太愿意,阿伯傳話,老爺子說逝者已逝,生者豁達…… …… 溫涼、蘇綿索性在海島多呆兩天,早晚練學游泳,對蘇綿的康復很有裨益,當然,背誦或解題用腦過份,她依然頭昏腦脹,這時,她便停下來,思索那件事,以及事件中她的心路歷程: 包括她竟曾經反思,自己做錯什么招來她們的欺凌?包括她們中并無真正多強勁人脈關系的,校方及上級依然罔顧人身安危、公正合法瀆職處理,惡并非只存在高強壓下,自主的惡似乎更令人齒冷?包括她為什么昏沉至去找章鈺,送上門差點遭凌辱黑手…… 她想起,某社會大案例后,看到幾則女人的求助自述,她們在遭遇傷害后,幾乎雷同地又經歷接二連叁同質、或其它不幸,比如剛受騙或被拐賣,逃出后又遭二次手法幾乎一樣的拐騙,被男人侵凌后,落入另一個或幾個以救助為名的人渣并不高妙騙局,錢情全線崩潰…… 從前,她曾想,怎么會有人一生都在遭遇騙子?但凡有點腦子……,不、不,她狠狠搖頭!最脆弱、手中最無籌碼時,也是她對人性抱最大奢望時…… 多年后,身為律所合伙人的她,總想起這時分;這些思索結合扎實專業,令她獲得當事人更多信任,探取更多旮旯細節,她時常力所能及幫她們先找份工打…… 溫涼看她望著窗外發怔思索,沒打斷她,只是給她端來杯鮮榨果汁或溫牛奶,她累得開始輕捶腦袋,他才走過去,“zuoai能促使身心分泌大量愉悅激素……” “爸爸……”她發現他變了,之前,他會在房車上,給她做香香的滑蛋米湯,但不會總給她端水、牛奶…… 她還知道,他在悄瞇瞇的籌備兩個人的婚禮,剪輯視頻、親自設計禮服…… …… 壽宴設東海會所,比小望江更有名的私房菜會所,需憑短信、請貼進入、換樓層卡,私密有格調。 不多也不太少,老老少少六桌,除至親外,含蓋老爺子各線條多年至交。 阿伯給溫涼送請貼時,溫涼多要了叁份,他的合作伙伴、大學同學、和最要好的朋友,都是如今混得能叫出名堂的。 他還給阿伯一個U盤,他鋼琴彈奏“生日快樂”歌的視頻。 阿伯回去仔細驗證,是那張熟悉的俊致側顏,修長手指在黑白琴鍵上彈動,無任何對白,毫無任何手腳,為了給老爺子驚喜,阿伯直接發給會所客服,讓導進歌單。 …… 1月20日,阿伯和叁女婿早早到會所。 溫涼提了個小蛋糕、推著蘇綿過來。 近午,客人漸到齊,老爺子穩坐正位。 想找溫涼父女倆過來認識各叔伯,遍尋不到他們! 宴會廳正中及四面各閃出一方白晃投影:一本陳舊日記本緩緩打開,每一頁似都被濕液滴漬濕過,筆跡胖胖變形、紙張黃舊起伏…… 低沉、冷凜男聲沉緩吟讀日記本上一段段文字: 【我一次次清洗,仍不能洗去那些可怕的氣味、印跡,我那么愛干凈,我一直那么干凈……】 【我曾無比熱愛女性才獨有的每一身體特怔,它們是那么美好,哪怕將來,歲月侵襲,我依然覺得下垂有下垂的美吧,直到它竟長出惡賊的種子,如果我有最討厭的器官,那就是zigong!它不止毫無抵抗盔甲的能力,它還將自己作為罪的獻祭;惡的存在,令它成女人最大的災難!】 【我恨惡賊,恨zigong,但它在胎動,它說,mama,讓我活吧……】 【我曾欺騙自己,我可能喜歡過他?以此美化侵凌;不!我必須下筆作證,不管他長得多像個人,我都不曾喜歡過他!】 …… 宴會廳后面,不知何時站著十幾個陌生人,貌似傳統媒體、自媒體、他們暗暗舉著手機拍錄;還有另兩個頗面善,旁邊哪條線老友提醒他:工作組專員…… 老爺子臉如屎色。 阿伯急急喊來工作人員:“停播!快停掉!” “這不是我們的播放系統,靠,用電池沒用電路,”——幾個小投影儀高高懸掛宴會廳天花頂,工作人員手忙腳亂搬來工程人字梯。 接下來,是蘇綿那天的鏗鏘錄音:【一個婚內男人以不法手段致使一個女人懷孕,女人舍不得打掉、生下、獨自養大小孩,這小孩就得管這男人叫爸爸?小孩長大,生下的孩子,就得親昵兒過去喊他爺爺?什么理兒?!】 來自老爺子聲音的錄音播放:【你知道為什么查封你產業?】,和一份中英雙語DNA檢測播報。 最后,屏幕打出溫涼的身份信息,冷凜畫外音: 【我,溫涼,合法經營大、小望江美食會所,無紡布、輕型健身器材工廠,市重合同守信用單位、納稅大戶,我只認生我、養我的母親,叁十多年過去,某人作惡證據似已湮滅也過追訴期,我的存在,便是婚外罪證!逝者已逝,生者未敢遺忘!我正式向公眾揭發及求助,我從無與人結大怨仇,如個人、事業再受任何封查、打壓,只和今天這事有關……】 老爺子被當眾玩了! 栽了! 怎么說呢?栽得不算冤吧。那天的越洋電話長談,溫涼腔調是那么誠懇,因聊說事件的瑣碎、更顯感情真摯: 望著仿佛直向海中央的孤獨棧板,溫涼每一句都無假,他確實和罵過他沒爸的同學打過架,他確實曾無比渴望有個父親能來看他演出、和他一起飆車,聽到老爺子說:【這些年過得還好嗎?】、【還有我呢】他確實心頭一震…… 當然,他也用了點意志力,壓制心頭的厭惡和那人通話!也用了點聲音演繹技巧,多年從事與本專業無關,以致于人們忘了或忽略了,他音樂學院科班出身,聲情并茂本就是基本功…… …… 人類的悲歡確實不相通。老爺子一再重復的【逝者已逝】四字,于老爺子和溫涼,感受截然相反:對溫涼就像把剔骨刀!提醒母親郁郁而終,提醒生者必須慰逝者在天之靈…… 那份DNA報告,難得地給蟄伏多年的他遞了刀。19號回國后,靠請貼和與客服手里一模一樣鋼琴獨奏視頻以布置驚喜環節為由,他和阿彬一早進宴會廳裝置投影儀;又以壽宴名義通知十幾家媒體準時到達,他持請貼在樓下迎接…… ——他在國外掐準時間寄信駐省工作組,除了報告、錄音,還電郵母親日本記掃描文件、寄上自己一小把帶發囊頭發。 確實來信必回。回復郵件發送于20號上午10點半,或者確實公正?或者來不及和正在迎接老友的老爺子通訊有無?當看到他回復的祝壽遠程直播鏈接、媒體朋友身影,駐省工作組專員奔赴現場察看…… 壽宴自然吃不成,客人稀啦啦退場,不少人拍錄了,包括媒體默契地沒上通稿、大肆宣傳,私下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中午,呼啦啦傳開,剛重新開張的小望江生意紅火得驚人,預約電話一個接一個,預訂官網整屏整屏的【老板牛批】留言。 空蕩蕩大廳,老爺子寂寥孤坐。他一直以為,今天在眾人面前,就算會有些許差錯,只會來自激進、冒失的蘇綿所為?以一句小孩不懂事,輕飄飄蓋過去,沒想是溫涼親自出手。 剛才不大的喧嘩、私語聲、老友蹙眉思保持距離模樣像無數巴掌扇打向他。 非常寂寥,他,身影、神情…… 回味那通越洋長談,看著剛拆開的據說是溫涼帶來的小蛋糕,上面一排巧克力喜慶圓體字:生日不快樂! 那通越洋電話,是其中最尖厲的一個巴掌。——而且,它似乎,替溫涼償還了什么? 阿伯抽抽嗒嗒播放真正的祝壽歌單,才發現溫涼鋼琴彈奏生日歌視頻的蹊蹺:鋼琴前,溫涼依然一頭長發,比現在至少年輕十歲?側顏精致得仿如俊美希臘石雕像。 ——那是母親最后一個生日家宴時,他彈奏生日歌的錄影視頻,叁個月后,年僅風華四十一的mama長逝…… 此時,溫涼和蘇綿已直奔機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