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希望讀者能認真看我每一個字,因為我都是認認真真寫下的。我不想塑造扁平的紙片人,我希望他們都是有血有rou的。謝謝,太困了,晚安。—— (四十二) 周吟讓周凌昕把陳知嶼約出來,她想弄清楚事情真相就只能從他下手,他們的關系絕不只是朋友那么簡單。 陳知嶼回消息說他在家里唱K,讓周凌昕過來找他,密碼是簡淮川生日。 兩人到了后,禮貌地敲了下門,隨后打開了。 陳知嶼側頭看去發現周吟也在,他頗感到意外,但也沒多說,“你們來找我,有什么事?” 周吟和周凌昕站在一旁,陳知嶼示意兩人坐下,他坐在他們對面,發問:“說吧,什么事?” 周凌昕低著臉不吭聲,周吟滿是為難,試圖用沉默來占據時間。空調吹出的微微冷氣掃在她身上,寒意從脖頸傳到小腿鉆進她的骨髓,凍得她嘴唇發抖,“陳知嶼,我可以問你點問題嗎?” 陳知嶼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把溫度往高了調。即使他忍不了屋里的燥熱,他也想維持他紳士的人設。印象里這是周吟第一次還算有禮貌地和他說話,他也賞她面子,“嗯,你先問。” “你跟簡淮川,不只是朋友吧。” “嗯。”他沒否認。 “你可以告訴我,他的身世嗎?”周吟抿著唇,滿眼懇求地望向他,期盼著他能給出想要的答案。 陳知嶼將那根熄滅的煙扔在煙灰缸里,不經意地問她:“為什么這么問?” 他同時又在心里想,簡淮川藏得夠嚴實的,他倆好了六年,她居然都不知道這件事。 “因為……因為……”周吟有些別扭,遲遲開不了口。 陳知嶼嫌她磨嘰,想問她卻又被周凌昕插嘴,“因為我罵了他,我罵他爸是殺人犯。” 周凌昕的表情很淡然,他似乎對一切都無所謂,能心平氣和接受所有的批評和辱罵。的確,他心里也這么想的,他不該在沒了解全面的情況下去對他父親做出那樣的評價。 他該罵。 陳知嶼搖著頭笑了笑,眼底藏了點冷漠。他不為周凌昕這句話所生氣,不只因為他們是朋友,他知道換作任何一個正常人,都無法接受一個殺人犯的兒子在自己親近的人身邊。他能理解,但他不想理解。 “真想知道啊?” 她嗯了一聲,沖他點頭。 陳知嶼說了句像是轉移話題的話,“你跟他在一起那么久,應該知道他手上有個疤吧,知道是為什么嗎?” “刀疤?”她質疑地說。 “嗯。”陳知嶼開了瓶啤酒,“四年級的時候,我被一群人圍著打,是簡淮川站出來,替我挨了那把刀。” 他倆都愣了,她那時只是猜想,卻沒想到真相竟是這樣。 “你倆肯定好奇我為什么成天和簡淮川在一塊吧?為什么,能為什么,因為我是他表哥啊,他mama是我姑姑。” 陳知嶼的父親和簡淮川的母親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陳知嶼的爺爺當初愛玩,找了個外圍跟一堆人玩9p,輪著把她上了。他不幸中招,這才生下的簡淮川母親。 這倒不算是太意外,畢竟他倆性子一樣狗。 陳知嶼把大半瓶酒灌進他肚子里,帶著點憂傷意味開口,“我倆都沒朋友,所以只能跟對方待著。但他比我可憐,他從小就生活在那樣的環境里,不管我陪他到哪里,轉到哪所學校,都會有有人指著他罵,罵他爸是殺人犯,說他也不是好人。大家都一起欺負他一起罵他,久而久之,連老師也不喜歡他了。小孩的惡意最可怕了,那是平白無故的惡意,因為他們分不清對錯,他們只是聽見了一個符號,就認準了,就指著他罵,罵他就是對的,欺負他就是對的。一開始都有很多人喜歡他,因為他高貴得像個王子,男孩女孩都愛跟他玩。可一旦有人指出來,說出他爸是殺人犯叁個字,他們就都跑光了,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愿意留下來跟他做朋友。” “你說,他要怎么相信別人?”陳知嶼說著,把易拉罐捏扁,完美地拋進了遠處的垃圾桶里。 (四十叁) 兩人安靜地聽著他的話,都沒開口打斷。 周吟越聽他說,心里就越是陰沉沉的,幾乎要被怨恨占滿。為什么人生總是遺憾眾多,如果她能參與他的青春,她要是在場該多好,那么她一定會奮不顧身地去保護他,奔向他。 她從他平淡的語氣里聽出了心酸和痛處,她不知那么小的簡淮川是有什么樣的勇氣,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那么勇敢地擋下了那把刀。可她的心碎了,她那么在乎的人,怎么能被別人那么對待。 他們妄想將少年的自尊全然磨碎,他們用匕首劃破他的手臂,刺傷他的后背、痛打他的雙膝。殊不知傲氣如他,怎會為那叁言兩語,為那不斷滲出的血而下跪。 少年絕不為欺凌者低頭,他要勇敢地抗拒世上的一切不公平。 他們高高在上地向他施舍著那點可憐的善意,在昏暗無光的日子里為他點起一盞燭光,卻又在他以為那是希望時將它徹底毀掉。他們粗魯又無理,他們傲慢地仰著頭顱沖他叫喊:看啊,你是個異類,唯有你,不合群,你該被所有人排擠,你該永遠被踩在腳底不得翻身。 他不僅不會跪,他還要將鮮血灑滿一地,他豁出命地挨了一頓痛打,領著他想保護的人,一同逃出了野獸的爪牙。 從此世上多了兩只猛虎和孤狼,以最血腥的方式護著彼此。 “后來啊,我們都走了,不敢留在上海了,因為只要我們在,就一直會有人罵我們。罵他是殺人犯的兒子,罵我是走狗是幫兇,我也該死我也不要臉。那時候也小,還上小學,確實,大家是都不懂事,可是小孩的惡意最他媽深了。懂得用刀片去劃人,用火機去燒人,掀小姑娘的裙子,扯那些因為文靜而被叫成娘娘腔的男孩的褲子。怎么,難道因為事情小,他們犯的錯就都不是錯了嗎?” “主要是我們兩邊家庭不想把事情鬧大,那時候簡家事業也剛剛起步,我爸也忙,就直接把我倆送到英國了。簡淮川的爸媽也跑到英國,怕他受人欺負,又怕在國內連累他,就都走了。也不是惹不起那群人,而是我真不想待了,就算我倆報了仇成了校霸又怎么樣,他們又不是打心底接納我們,指不定背后還怎么說呢。不如直接出國,到了國外誰搭理你呀,要不是因為公司事情,我才懶得回國被這群人指指點點,被他們罵我是幫兇,真cao了。” 陳知嶼說了很多,卻都沒說到重點上,他心里壓的事太多了,得抽根煙發泄發泄。他夾著根煙點燃,猛吸了兩口,吐著煙圈說:“知道他爸是殺人犯是吧,……其實事情不是這樣的。我姑姑姑父是一對異父異母的兄妹,我姑姑的媽當初帶著她改嫁,嫁到了簡家。當初簡家比現在更輝煌,誰都想攀關系,根本不像現在這樣人人喊打。知道為什么查不到簡家的背景嗎?因為我家了不起,背靠政府,罩著他了。我真他媽看不下去了,我不想他回國還被那群人罵他是殺人犯的兒子。 “淮川的爺爺吧,說句實在的,年輕的時候比我爺爺都厲害,但是兩個都不是好東西。我姑姑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把她送到她繼父的床,他還錄著她被……強暴的視頻……,后來就是你們知道的那樣了,但其實……真的是姑姑殺的人,我爸那時候也在場,他出庭作證了。可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姑父扛下一切,進了監牢。后來我爸找了那個法醫,是被買通的,真的……是姑姑殺的人。” 陳知嶼說完吐出一陣白霧,他微瞇著眼靠在椅上,又吞了兩口酒。將藏在心里的話說明白了,他覺得特解脫。 周吟兩眼都是空的,她不敢想象不敢相信,他居然會有這樣凄慘的身世。難怪他不愿別人提起他的過往,是他自己都覺得難以啟齒啊,他不想別人去揭開他父母的傷疤。可他有這樣的父母,應該驕傲的才對。正是因為有這樣善良叁觀正的父母,他才能長成現在這樣如光奪目的人呀。 她的淚淋濕地面,她扯著嘴角干笑。周吟心里像缺了一塊似的,怎么都不完整,怎么都填不滿。她要如何才能彌補這樣的錯誤,那么殘忍地將他的疤痕揭開,真能復原嗎?能完好如初嗎?她甚至不敢奢求原諒,她只求能將對他的傷害減到最小最小。 那么好的簡淮川為什么到現在才發現呢?難怪當初他會那么避著她啊,原來都是因為他的家世他的經歷導致他不敢接觸陌生人。可他依然是那個會為朋友擋刀打架收拾爛攤子,會低著頭為她擦藥喝姜湯抱著她入睡的簡淮川。他有好多好多不能開口的原因吧,他或許也在試探她呢,試探她是否可信。 可他無法真正敞開心扉。 周吟很想抱抱他,告訴他什么都好,他在就好,他是簡淮川就好。去他媽的殺人犯,她才不在乎。簡淮川的父母是天底下最大的大英雄,她要抱著他,在他耳邊說:不要怕,我來了,沒有任何人會罵你了。 她起初是見色起意,可之后卻是一次次載在他的溫柔漩渦里,是他引她淪陷的,她卻甘之如始。 他的溫柔才是最強力的武器,是他抵抗世界的武器。 (四十四) 周凌昕不愿再聽下去,他邁開腿往外跑,沒幾秒就跑出了他們的視線內。 周吟被他制造的噪音驚得回了神,她剛想跟上去,卻腳滑摔了一跤。陳知嶼走上前將她扶起,“沒事吧,我讓我司機送你回去吧,我去找凌昕。” “好,你先去找他,我自己會處理的,不用管我。” “行,我待會把我司機喊來接你,你有事打我電話啊。”陳知嶼拿起桌面的外套,推開門闖了出去。 周凌昕如同幽靈一般游走在大街,走過燈火通明的北京城的每一處街道,冒著熱氣的街邊攤飄出葷香和縷縷薄霧,縈繞在他的鼻尖不愿走。 他回想起剛才陳知嶼所說的那些話,心里特別虛。他覺得自己特不是個東西,他算什么男人?先是不明真相地指責他父親的錯誤,還對他惡語相向,逼著他在沒有做錯任何事的情況下去道歉,他逼著一個身懷傲氣的人,向現實折腰。他都做了什么,他怎么能冤枉簡淮川……他光想著自己痛快了,卻忘了簡淮川會有多難受。他該忍著多大的氣,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那個歉啊。 他大概很恨自己吧,周凌昕這么想著。 周凌昕揮手想叫輛車,他想親自向簡淮川道歉,告訴他有多么愧疚,有多么蠢,才會這么怪罪于他。 車停在周凌昕旁邊,車門被里邊的人緩緩拉開,他垂著頭看手機,竟被人硬拽上車,鎖上門。兩人將他的手腳雙雙按住,將手里抹著藥的毛巾呼在他那張臉上。周凌昕死命掙扎著,他甩開他們的束縛,車上叁個中年男子合起來也未必能打得過他。 可藥效發作太快,不過數秒,他就暈眩過去了。 周吟撐著頭想睡會,卻在此時收到了一條匿名短信,嚇得她瞬間驚醒,“要想救你弟弟,就讓簡淮川來當人質,給我一千萬,不然就等著撕票吧!”對方附上了一張周凌昕閉著眼被五花大綁的圖片。 她看著那張照片都快急哭了,不過剛走半小時,她弟弟怎么就被綁成那樣了?到底是誰要害他?那么多繩子勒著他,該有多疼啊…… 她慌忙中給陳知嶼打了個電話,他也是在乎周凌昕的,求他,讓他去求簡淮川,才會更有可能成功。 陳知嶼見到電話,在馬路上停了車接聽,“喂,怎么了?” “陳知嶼,你先回來,凌昕出事了,你能回來嗎?我們一起去找簡淮川……” 陳知嶼聽出她語氣中的慌亂,他連忙平復了下情緒,給她喂了鎮定劑,“好,我現在回去,你先等等我。” 周吟哪還能安心等消息,她拖著半條腿,一步一步地邁著步子往前走。她停在別墅門前,半闔著眼等候。 陳知嶼的車停在她面前,搖下車窗:“周吟,上車。” “嗯。”她聞聲拉開了車門,坐上了后座。 “你剛才說他出事了,是怎么回事?”陳知嶼微皺眉。 “我收到一條短信,發了一張凌昕被綁架的照片給我,看得我觸目驚心,我弟弟……他出事了……而且對方還要一千萬,要簡淮川去當人質……才肯放人……不然就撕票了……怎么辦……怎么辦……”一向腦子轉得快的周吟卻在此時沒有任何招數,兩個都是她那么在乎的人,她能放棄誰呢? “先報警吧,我們聯系警察。”他說著就拿出了手機。 “對,報警,先報警,我忘了……但是不能打草驚蛇……不能凌昕會沒命的……”她哭得眼尾微腫。 “嗯……先去找淮川。”陳知嶼握著方向盤,朝遠處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