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阿嵐問他：“你明天是不是放假一天？”

    周燕安點頭。

    易阿嵐驚奇地說了一聲：“居然真的可以兌換。”

    周燕安不明所以：“什么？”

    易阿嵐便興奮地把那個編程游戲以及獎勵和周燕安解釋了一遍，末了又著重強調(diào)：“我給你兌換了一天假期。”

    周燕安聽后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話：“可是我明天本來就是休息日，一個星期前就決定好了。再之后，就是和你一起去下一個基地熟悉情況。”

    易阿嵐激動的表情在臉上裂開，隨后捶胸頓足、直呼其名：“陳汝明居然誆我，浪費了我一張轉(zhuǎn)讓卡和一天假期，我熬了四個夜才挖出來的！”

    周燕安失笑，覺得易阿嵐像是被家長騙了的委屈的小孩子，于是拍了拍他的后腦勺以示安慰，然后轉(zhuǎn)身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去了。

    他的動作如此自然，倒讓易阿嵐覺得自己此刻的扭捏實在矯情。

    易阿嵐忽然想到，周燕安知不知道他喜歡男性呢？應(yīng)該是知道的吧，在他們招收他進事務(wù)組，肯定會把他的背景調(diào)查得清清楚楚。如果知道他的性向，周燕安依舊這么友好，照顧他、安慰他、觸碰他，甚至還夸過他好看，說明周燕安并不排斥同性戀吧？至少不排斥他。

    后者讓易阿嵐更感到開心。

    這一次假日，兩人哪里也沒有去。開始入冬，天氣變冷了，這天外面又在起著大風，黑云沉沉的，夜里估計會下大雨。

    他們窩在宿舍里，周燕安在教易阿嵐做甜點。

    “先從簡單的入手。”周燕安這么說。比如華夫餅，松松軟軟，口感綿密細膩，奶味濃郁，才出烤箱時香味四溢。他記得有次早餐隨便做了點，易阿嵐一口氣吃了很多。

    但在他簡要說了過程后，易阿嵐別的沒怎么聽懂，倒是深刻懂得了周燕安對“簡單”的定義。

    不過很快，易阿嵐又認同了周燕安的說法。在周燕安的帶領(lǐng)下，一切都井井有條、不紊不亂地進行著，沒有雞飛蛋打，沒有鍋碗瓢盆叮叮當當，沒有面粉糊了一身，沒有調(diào)料多放。

    以至于最后為了儀式感，周燕安將把一盤華夫餅送進烤箱并定下時間的最后一個步驟的榮譽讓給易阿嵐時，易阿嵐產(chǎn)生了空前的膨脹感。他覺得下次沒有周燕安在場，他也能完成得這么完美。

    隨后易阿嵐和周燕安躺在沙發(fā)上休息，喝杯熱咖啡，等烤箱響起叮的一聲。暖烘烘的面粉香氣已經(jīng)漸漸在蔓延了，他們都感到心滿意足。

    此刻，明亮的燈光和窗外的陰暗兩相沖突著，在邊緣處制造出仿佛與世隔絕的結(jié)界。

    在十一月下旬的時候，事務(wù)組又迎來一位新的伙伴。

    這個三十多快四十歲的微胖男人，叫肖昊，是東部一個小城市的氣象衛(wèi)星數(shù)據(jù)接收員，公職人員，每天的工作很輕松，收到氣象衛(wèi)星傳來的數(shù)據(jù)和圖片時，略作分析，就轉(zhuǎn)給負責播報天氣預(yù)報的部門，然后給這座城市的居民帶去準確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天氣預(yù)報。

    易阿嵐初次見到這個人時，覺得他不像那個年紀的男性。倒不是說他保養(yǎng)得很年輕，而是眼神里透露出不諳世事的天真。

    肖昊有個漂亮的妻子，以及一個可愛的孩子，家庭美滿。他的工作穩(wěn)定、福利待遇好，工作內(nèi)容也基本不會產(chǎn)生職場糾紛，在沒什么競爭壓力的小地方，活得極為滋潤自在。他過去的三十多年里從沒經(jīng)歷過多少苦難，并且如無意外，他未來的三十年也將這么無波無瀾地渡過，然后進入拿著高額退休金的晚年生活。

    不過還是發(fā)生了意外。意外把他從小地方帶到了北山市，帶進了這座荷槍實彈的事務(wù)組辦事處，并要將工作重點從氣象衛(wèi)星轉(zhuǎn)為軍事衛(wèi)星，在中年時期開始惡補相關(guān)知識。

    肖昊的出現(xiàn)簡直讓羅彩云他們喜出望外，在三十二日里能有一個衛(wèi)星cao作員，絕對是一大利器。只要肖昊能熟練cao作高精密度的軍事衛(wèi)星，就能在一張大屏幕前，掌握三十二日里全國上下的情況，有多少三十二日者，有沒有人在搞破壞，都將明朗起來。

    于是周燕安的下一次三十二日之行也多了一項任務(wù)，負責將肖昊從他老家載到中湖市的地面衛(wèi)星數(shù)據(jù)接收站。這里的地面衛(wèi)星站，能接受到的衛(wèi)星信號相對較多，并且?guī)缀跄芨采w整個國土，是權(quán)衡之下的最好選擇了。

    “周燕安你還要去接送一下孟起。”羅彩云說，“把孟起送到南天市的天文站。這是科學小組那邊提交來的申請，說是在三十二日里對固體物理的基礎(chǔ)實驗已經(jīng)差不多了，需要轉(zhuǎn)向天文方面來收集數(shù)據(jù)。”

    圍繞著三十二日，科學小組雖然給出了眾多的假設(shè)，但他們內(nèi)部更傾向于三十二日的“人為”制造。這個“人為”不是指人類，而是外星人、高級文明一類的，畢竟實在無法用物理規(guī)律來解釋網(wǎng)絡(luò)日歷出現(xiàn)的“32”號，這個因素的人為特征太明顯了。

    或許是某個高級文明在觀察了地球一段時間后，心血來潮，用某種地球人暫時無法理解的手段制造了“三十二日”，并調(diào)整了日歷時間。現(xiàn)在還難以理解高級文明的目的，也許是要進行更深一步的觀察。畢竟地球的科學家們也常常用螞蟻、小白鼠等來做觀察實驗，如果這些小動物有意識，也會極度困惑無端發(fā)生在它們身上的一切。

    如果是人為，不管用的是何種工具和媒介，也許會有極限、會有破綻，就像計算力的算力遇到極限時就會出現(xiàn)漏洞一樣，科學小組現(xiàn)在想做的就是想找出那個漏洞，以此證明三十二日的性質(zhì)。

    顯然，深入物理微觀世界，在分子原子量子層面沒有找到任何漏洞。現(xiàn)在他們把目光轉(zhuǎn)向遙遠的太空、浩瀚的宇宙，和那些不計其數(shù)的星辰。孟起將會在南天市天文站，使用最為先進的光學望遠鏡和射電望遠鏡觀察宇宙，并且查閱各種天文衛(wèi)星在三十二日發(fā)生后的數(shù)據(jù)，例如宇宙微波背景輻射、記錄在案的天體運動軌跡、恒星光譜變化等等。

    宇宙是極為復(fù)雜的，它時刻在膨脹、在紅移，各種天體間引力在相互作用，巨量的宇宙輻射在肆意奔騰……

    哪個高級文明能完美無缺地模擬出整個宇宙的運行？畢竟“能模擬宇宙的最小系統(tǒng)就是宇宙本身”。

    盧良駿聽到羅彩云那么說，笑了一下：“我們的周燕安好像淪為運輸工具了。”

    “是啊。”羅彩云嘆息一聲，“這是在嚴重地浪費人才。總之，這次進入三十二日里，為了節(jié)省時間，周燕安首先和易阿嵐一起從南林市出發(fā)，去東邊接上肖昊，然后往西抵達中湖市的地面衛(wèi)星站放下肖昊，再把易阿嵐送到隔壁的中河市陸軍基地，因為易阿嵐破解安全系統(tǒng)至少需要兩到三個小時，所以周燕安就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去接孟起，送到南天市天文站，再返回中河市與完成任務(wù)的易阿嵐匯合。周燕安你覺得怎么樣？會不會太累了？”

    “我沒問題。”周燕安說，“現(xiàn)在不管什么機型都有一定的自動駕駛功能，我并不會很疲憊。但易阿嵐那邊，他需要在中河市陸軍基地單獨待上兩到三個小時？”

    “是。”羅彩云看向易阿嵐，“易阿嵐，你覺得可以嗎？”

    易阿嵐說：“啊？我沒問題。”

    陳汝明說：“我也沒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能模擬宇宙的最小系統(tǒng)就是宇宙本身”引用自加來道雄《平行宇宙》，一本很厲害的科普書。

    第60章 32日（28）

    又一次進入三十二日, 此時互聯(lián)網(wǎng)日期顯示為11月31日零點。他們這次要在這個世界待上兩天。

    “時間相對充裕，繼續(xù)睡吧。明天一早我們再出發(fā)去接肖昊。”南林市人民醫(yī)院的病床上，周燕安對旁邊床位的易阿嵐說。

    易阿嵐倒頭就睡。在三十二日的睡眠難以保證, 近兩天他們四處奔波, 零零碎碎的睡眠加起來恐怕都只有幾個小時, 身體很疲憊了，但進入三十二日時精神又比較亢奮, 這樣的狀態(tài)下想要睡得舒服比跨越半個地球的倒時差還難。

    第二天早上易阿嵐睡醒時有種宿醉般的頭痛，但他看比他還要早醒的周燕安似乎依舊精神飽滿，這個人是鐵打的嗎。

    隨便吃了點早餐, 又要出發(fā)了。

    程思思還舍不得他們, 眼淚汪汪, 但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后來又笑嘻嘻地撒嬌：“你們還要飛到天上去嗎？”

    “是啊。”易阿嵐抱起小涵親了一下額頭，又把小小的柔弱的嬰兒還給他母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易阿嵐總覺得梁霏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

    程思思便說：“那如果你們遇到我哥哥, 能不能讓他來看看我？”

    易阿嵐沒敢正視程思思單純的眼睛，摸著她的頭，語音不清地含混過去。

    “我們走了, 下回有空再來看你們。”易阿嵐朝她們揮手，和周燕安一起快步離開。

    直到直升機的機翼用噪音淹沒感官, 易阿嵐才感到松了一口氣。

    他們很快攀升到百米以上的高空，略過一棟棟高聳的建筑，飛向曠野。

    易阿嵐盯著舷窗外的景致輕聲感慨：“這個世界好像是在最好的時節(jié)開啟的。”

    這種感覺, 在他剛剛從冷鋒來襲、厚衣裹身的十一月底的現(xiàn)實世界進入三十二日時最為明顯。這里的空氣涼爽舒適, 原野翠綠充滿生機，每過一天, 植物都更茂盛一分。

    易阿嵐以為直升機的飛旋聲會掩蓋他的自言自語，但他忽略了他戴著的頭盔有機內(nèi)通訊系統(tǒng)。

    周燕安駕駛直升機往肖昊的城市飛去，說道：“南半球是冬天。”

    還有一些地方進入極夜。

    易阿嵐一頓，窘迫得臉都紅了，不好意思地說：“我不自覺就站在了自己的角度看這個世界。”

    “沒關(guān)系。”周燕安說，“人都是這樣。”

    肖昊在約好的一片空曠的地帶等他們，直升機降落時的狂風吹得他瞇緊了眼睛，看不見前面的路，一時間心慌意亂不已。爬上機艙時分明還有些緊張，一腳踏空差點又滾下去。易阿嵐及時地拉他一把。

    肖昊尷尬地沖易阿嵐笑笑，在位置上趕緊坐好，易阿嵐又幫他把安全帶系上。

    “謝謝你。”肖昊雙手在褲子上擦著，掌心都是汗。

    易阿嵐問他：“你很緊張？”

    肖昊表現(xiàn)得像個即將上考場的學生：“他們教了我很多東西，但我……現(xiàn)在腦子一片漿糊，什么都想不起來。”

    易阿嵐也不好具體詢問，只是笑著說：“等到了地方，看到了東西，慢慢都會想起來的，不用擔心。”

    “但愿如此。”肖昊哭喪著臉，“我要是沒能完成任務(wù)，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懲罰我。”

    “怎么會？”易阿嵐安慰他，“咱們的羅組長還是很溫柔很人性化的。”

    肖昊依舊忍不住念叨：“我當初就不應(yīng)該到處跟人說我能到這個鬼世界的……要是那個人找上門問我愿不愿意為組織工作的時候，我拒絕就好了……”

    直升機升空了，肖昊下意識往外看了眼，趕緊回過頭：“我恐高。”

    易阿嵐好奇地問：“那你看到衛(wèi)星圖，會覺得太高了嗎？”

    “啊？這倒不會。”肖昊覺得易阿嵐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不知不覺間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易阿嵐身上，暫時忘記了焦慮，“你是做什么的？”

    “唔，系統(tǒng)方面。”

    “哦。”肖昊也不知聽懂了沒有，盯著易阿嵐的腳看，“有危險嗎？”

    易阿嵐笑：“沒有。這腳還是很早之前扭傷的，快好了。”

    易阿嵐晃晃腳踝，展示他的腳很靈活。

    一路上，易阿嵐給肖昊講了點自己以前的生活，得知易阿嵐和他一樣都只是個普通人之后，肖昊覺得放松了很多。

    這是易阿嵐從未注意到的自身優(yōu)點，他經(jīng)常能以相當平和的態(tài)度給人以慰藉。

    按照計劃，周燕安先把肖昊送到中湖市的地面衛(wèi)星接收站。

    不過吸取了西北研發(fā)中心的教訓(xùn)，周燕安并沒有隨隨便便就讓肖昊進入站點，而是先和易阿嵐在保安室查調(diào)閱了監(jiān)控視頻，接入智能識別系統(tǒng)，快速檢查了一遍，確認自從三十二日以來沒有任何人在站點活動過后，才讓肖昊去總控室。

    周燕安還準備了一套軍事衛(wèi)星電話，留給肖昊一支，如果有緊急情況可以掀快捷鍵與周燕安或者易阿嵐通話。

    肖昊捏緊了衛(wèi)星電話，嚴肅地點點頭，獨自一人走進空曠寂靜的大樓。

    這個地方他很熟悉了，現(xiàn)實世界中事務(wù)組安排專人陪他熟悉這里的環(huán)境，學習如何遠程cao作軍事衛(wèi)星并接受、分析數(shù)據(jù)，他知道哪里有衛(wèi)生間、浴室，哪里儲存著食物、衣服和武器。但本該人來人往的接收站此時只剩下他一個人，哪怕是大白天，也夠滲人的。

    這邊，周燕安帶著易阿嵐剛剛再次啟動直升機時，就突然接到了肖昊的衛(wèi)星電話。

    周燕安急忙接通：“怎么了？”

    “沒，沒什么。”肖昊咽了咽口水，“我就是確認一下這電話能不能用。”

    周燕安頗為無奈，但還是好言好語地和肖昊隔著衛(wèi)星電話閑聊了一段時間。

    在把易阿嵐送到中河市的陸軍基地時，他們按照流程檢查了一遍監(jiān)控視頻，確認安全后，周燕安才說：“那我就先去接孟起了。”

    “去吧，我一個人可以的。”易阿嵐輕松地說，“任務(wù)也不難，就是簡單固定的那一套，我甚至還能利用空閑時間補個劇或電影。”

    周燕安笑了笑，提起飛行頭盔：“等我回來給我講講你看了什么。”

    “好。”易阿嵐沖他揮手，目送周燕安從長長的甬道離開，消失在一道陽光過分強烈的門框里。

    易阿嵐在一樓大廳cao作電腦的時候，似乎能隱約聽到直升機的聲音，周燕安離開了。

    中河市陸軍基地位于偏僻的原野郊外，一半在地面，一半在地下。位于地下的部分多為避難設(shè)施、逃生通道、機密武器庫房、重要設(shè)備機房和備用指揮中心等。易阿嵐先是破解了外部防御系統(tǒng)，打開各樓層的權(quán)限門，再抱著電腦和在司令員辦公室撿起來的工牌去地下五層的服務(wù)器機房——這里溫度低，機器散熱成本較低。把電腦和服務(wù)器直接連接，侵入內(nèi)部系統(tǒng)就相對容易多了。

    易阿嵐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著，盤腿敲擊鍵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