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日 第40節
他們之所以在與間諜斗爭的過程中占據上風, 是因為沒讓程思思成為自己的軟肋,要不然哪怕易阿嵐能掌控全研發中心的人機器,也不敢輕易對方燁然下死手——如果易阿嵐需要從方燁然口中得知程思思下落的話。 或許方燁然也多少因此有點有恃無恐。 易阿嵐不信邪, 在上一次回到正常世界, 聽嚴飛分析了一段程思源遺言后, 易阿嵐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那個間諜的運氣就那么好嗎? 在間諜得知程思源的meimei在遙遠的城市幸存于三十二日后,為什么能第一時間就能找到同伙控制程思思并以此來要挾程思源?要知道那才第三次發生三十二日現象, 大部分人都還處在懵懂害怕的狀態,而三十二日的人口留存率又相當之低,如果方燁然輕易就能聯系上同伴(并且不受交通限制、能快速趕到程思思身邊), 那他所屬勢力留存的人口未免有些太密集, 不免讓人去懷疑三十二日是不是方燁然所屬勢力搞的鬼, 然而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如果他們能搞出三十二日,又何必執著s計劃。 易阿嵐還特地咨詢過嚴飛,間諜活動都具有高度保密性, 間諜本人只與他的管理員聯系。除開相關負責人和聯合行動,同情報部門的員工也基本不知道其他同事手底下到底有哪些間諜、在進行哪些秘密行動。而方燁然作為被招攬的間諜,他不可能了解對方情報部的各方人員, 更別說在災難來臨時與他們聯系了。 也不可能是通過安全應答系統聯系上的,因為數據庫顯示方燁然第一次在應答系統發出消息的時間在控制住程思思之后。 更不可能是通過正常世界進行謀劃的, 在研發中心的眼皮子底下,方燁然不可能對外界傳出過于復雜的信息。 那么,到底是誰在幫助方燁然?方燁然又是怎么聯系上他的? 會不會是方燁然的其他朋友?可核心問題還是那一個, 方燁然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時間、那么混亂的三十二日里與另一個幸存的朋友精準聯系的?總不會是按照手機通訊錄挨個詢問, 恰好有個人回答了吧。 易阿嵐想不通,難道真的只能歸結方燁然以及他背后勢力的運氣很好嗎? 當時易阿嵐苦苦思索這個問題, 不求甚解,于是潛意識地想借助joker在互聯網的力量來查明那個間諜及間諜同伴的身份。但他又清楚以joker絕對中立的做事風格肯定不會插手國家之間的糾紛,來偏幫他。 三十二日社區就是最好的證明,joker提供一個安全交流的論壇,不允許任何人使用黑客手段盜取用戶信息,但從來不限制用戶在社區的言論自由,他們可以鼓吹邪/教,可以辱罵臟話,可以自曝信息然后線下聯系…… 自曝信息!線下聯系! 易阿嵐想起了他在三十二日社區看到的帖子,有幾個人留過他們的聯系方式,能登入三十二日社區的人都可以看得到! 易阿嵐還清楚記得,一個是正常世界妻管嚴但想在三十二日包養情人的有錢人,他是海外人士;一個是東嶺市的電工,他實際留下的是轉賬號碼,讓東嶺市的居民回到正常世界給那個賬號轉錢,那他就會在三十二日繼續維護東嶺市的發電設施;還有一個是販毒組織的小嘍嘍,一朝老大全消失,成箱成箱的毒品都成了他的私有物,于是他異想天開在三十二日繼續販毒,并留下電話號碼,希望有意者聯系他。 易阿嵐由此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那個間諜作為一個通信員,在三十二日發生后,肯定會時刻關注網絡動態,他也許是國內最早進入三十二日社區的那批人之一了,他當然看得到那些留下聯系方式的帖子。 間諜意識到他可以利用程思思來控制程思源,但他必須要讓程思思真的被掌控自己手里,讓程思源投鼠忌器、乖乖聽話、不敢隨便開著戰機就去救程思思,于是他想到了找三十二日社區的某個暴露聯系方式的人,用錢買通對方幫自己做事——他當然不會說清楚到底要做什么事,叛國罪不是人人都敢犯的,想必對方也不是很關心,照顧小女孩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易阿嵐推測到這一步時,便激動地從羅彩玉那兒申請去看程思思,他詳細問了那個同伙來到程思思身邊的情況、那個人的長相、性格、做事風格。在程思思嘴里,那個大哥哥長得黑黑的,做飯不好吃、愛打游戲、對她不兇但也不是很有耐心,總而言之,是個算不上靠譜的年輕男人,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在執行看守的任務,相當隨意和悠閑。 這進一步確定了易阿嵐的推測,相對于國企電工,間諜一定更青睞販毒的犯罪人員。皮膚黑大概率是在熱帶國家m國販毒過程中曬黑的,販毒組織底層人員,吊兒郎當,不至于窮兇極惡,也愿意為了錢做不問緣由的事。 如果真是如此,他們就不必被間諜牽制得死死的了! 易阿嵐后來把想法和周燕安說了。周燕安是不知道三十二日社區還有這么多有趣的事情發生,但他聽易阿嵐分析完,也覺得很有道理。 于是他們又根據這個推斷制定了一個新的計劃。 這需要孟起的幫助。 易阿嵐請求孟起一進入三十二日,先不用急著他的物理實驗,而是登錄三十二日社區,找到當初那幾個暴露聯系方式的帖子,首先就打給那個毒販,假裝自己有購買毒品的意愿,來套毒販的話。 孟起的確這么做了,很幸運,對方的手機還能接得通。 在孟起表示想要買點毒品在三十二日嘗試后,對方有點為難:“我不大走得開啊,沒法給你送過去。” 孟起便說:“你在哪?我在南月市,離你不遠的我開車去拿貨行不行啊?天天加班都煩死了,想吸幾口放松放松。放心,價錢不會少你的。” 對方喜形于色:“南月市啊?那太好了!不遠,我就在南星市,你開車一個小時就到了!這樣吧,我們在南星十字廣場見面。” 孟起并不在南月市,但他們都知道程思思家就在南星市,他故意提前說出這個在南星隔壁的城市,如果對方真的被間諜雇傭看守程思思,以他貪財的性格,肯定會上鉤的。 而劉今越換上飛行服、駕駛直升機后,也沒有立即奔赴青云山脈解救易阿嵐和周燕安,而是飛到孟起所在的地方,交給孟起一個帶監聽功能的微型紐扣定位儀,然后把孟起載到南月市,接著兩個人各攜帶一支量子通訊機,分頭行動了。 考慮到間諜大概率是通信員,會監聽研發中心附近的無線電信號,他們沒使用衛星電話,而是采取保密性更強的量子通訊機。 劉今越能拿到的量子通訊機并不十分完善,相互之間傳遞不了復雜信息,但沒關系,他們早就約定好了,事情順利的話就發送一個固定的信號就行。 在劉今越開著直升機,在天大亮接到周燕安和易阿嵐的時候,那個方形量子通訊機成功收到了來自孟起的信號——一切如預想中的順利。 孟起在南月市找到當地車牌的可用車,開車一小時趕到南星市,與毒販成功會面。毒販的模樣與程思思描述得八九不離十,孟起借著寒暄的功夫把微型定位儀塞進對方口袋里。 毒販會帶著誤差不超過十米的定位儀回到七歲的程思思身邊。 易阿嵐收好量子通訊機,再沒有好顧慮的了。 這一次,運氣站在了他們這一邊。 在清毀掉研發中心后,飛往南星市的空中,易阿嵐與孟起打了一通電話。 孟起在約定的地方等他們,手里拿著的與定位儀配套使用的顯示器也在正常運行,屏幕上一個小紅點亮著,多數時間一動不動,只偶爾做小范圍的正常移動,地圖顯示那是一個高檔小區。方燁然肯定叮囑過毒販帶著程思思轉移,本著有便宜白不占的原則,他自然選擇這座城市最好的住所,過上電影中黑道老大的奢華生活,抽著雪茄,喝著柜藏紅酒 易阿嵐掛斷電話,長長地舒氣,往后靠在座椅上,此時機窗外的風景都順理成章有了被欣賞的意義,代表著開闊、壯麗,而不是無盡的茫然與虛無。 “太好了。”易阿嵐說,“我們救出了程思思。” 周燕安也說:“是啊,太好了。” 易阿嵐笑著,忽然驚呼一聲挺直了背。 周燕安忙回頭問:“怎么了?” 易阿嵐說:“joker真的很厲害!” 周燕安不解地看著他。 易阿嵐解釋道:“孟起見到了那個毒販,證明我們當初的猜測是正確的,方燁然就是通過三十二日社區聯系到外人來幫助他。但你還記得嗎,我剛剛在研發中心檢索總數據庫,沒有發現任何訪問三十二日社區的痕跡。這不可能是方燁然做的,他頂多只能把自己電腦的瀏覽器和硬盤痕跡刪除,根本進不到數據庫里,要不然他不會把訪問安全應答系統的痕跡不一起刪除。這只能有一個答案,那就是joker做的,像他所設想的互聯網烏托邦那樣,他讓每一個登錄三十二日社區的用戶都不會留下任何痕跡,這樣,就沒有人能追蹤到社區的地址。” 易阿嵐忍不住感嘆:“他怎么這么厲害。”頓了頓又說:“但這應該只限于在三十二日,首先有足夠多閑置的計算機來疊加算力,其次被修改的數據庫哪怕防火墻喊破喉嚨也沒人來理,他可以從容不迫地加以干涉。” 周燕安想了想說:“這是不是意味著只要網絡能到達的地方,joker也能到達。” 易阿嵐點頭:“只要他想,那就只是時間問題了。不過目前看上去,他并不是很想。” “希望如此吧。” 易阿嵐不知該說些什么安慰周燕安語氣里的不樂觀,他自己也只是莫名其妙地相信joker而已。 孟起在南星市的一條高速路入口等周燕安,正午的天氣很熱,他躲在車子里,把冷氣開得很足。直到聽到直升機的聲響時,孟起才從舒適的車廂里鉆出來,揮舞著一把紅色旗幟。 考慮到直升機進入城市動靜太大,周燕安就直接停在高速路上,然后他們開車進城去找程思思。 易阿嵐先單腿跳下了直升機,周燕安在拿一些簡單的武器和裝備。 孟起見只有兩人,一驚:“那個……老頭呢?” 易阿嵐說:“留在研發中心了。” 孟起臉色又是一變。 易阿嵐察覺到誤會,連忙補充:“劉爺爺是主動要求留在研發中心與戰機為伴的,他很好,沒受傷,沒意外。” “哦。”孟起虛驚一場。 易阿嵐失笑,這個孟起平時看上去低調冷漠,從不主動跟他們多說話,但心里還是關心著他們的安危。 周燕安又穿上塞滿小工具的戰術背心,在胸前掛了一挺輕機槍,腰部裝上手/槍,就準備妥當上了車。 孟起把定位儀顯示器遞給周燕安:“酷哥,給你。”接著對同坐在后排的易阿嵐說:“我第一次見這么酷的兵哥哥。” 易阿嵐笑說:“我也是。” 周燕安坦然接受了背后兩個人的夸獎,一踩油門,朝顯示器指示的方向開去。 約二十分鐘后,周燕安把車停了下來,他們已經進入到城區,前方一公里處就是一個高檔小區的別墅區,目測那個毒販帶著程思思就在里面。 “你們在這等我。”周燕安說。 易阿嵐和孟起一人從一邊車窗探出頭,看周燕安輕聲快跑進入別墅區,接近其中一棟別墅時停了下來,對比了下定位儀給的具體位置,繞到別墅后面去了。 易阿嵐和孟起看不見人,把頭縮了回去,等待著。 在寂靜中,孟起忽然問易阿嵐:“你看到新聞了嗎?” 易阿嵐問:“什么新聞?” “一個老頭,”孟起說,“得了癌癥,在術后康復化療期間,拿水果刀刺死了同病房的兩個病人,刺傷了三位護士。” 易阿嵐只能說:“沒有。” “就前不久的新聞。”孟起平靜地說,“那老頭被警察控制后,一直在哭,說他不想死,說他就是心里不平衡,見不得自己要死,其他和他一樣的病人憑什么能活下去?但是他的主治醫生說,他的癌癥只在中晚期,術后恢復得也還不錯,放化療盡管痛苦,但堅持下去還是能多活幾年的。對他這年紀來說,多活幾年已經賺了。醫生一直這么安慰他,但他不信。醫生和警察得出的結論是他因為生病而神經錯亂了,而且他的確總是胡言亂語。” 易阿嵐轉頭看孟起,心情沉落,他預感到了些什么。 孟起繼續說:“那老頭總是說,醫生沒給他做手術,他的病情已經惡化了,痛死了,活不了了。他做手術的日期是6月3日。” 易阿嵐低低地嘆了聲。 他無法認同老人的殘殺行為,但同樣,他恐怕也永遠無法想象,在5月31日之后的那個三十二日,身患絕癥、等待妙手回春的老人在空蕩蕩的醫院是多么無助。忍受著每一次痛不欲生的放化療折磨,恍惚間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之后,也總會再一次經歷癌細胞依舊在體內肆虐的三十二日,因為懼怕、恐慌,癌細胞擴散得更加快了。 孟起淡淡地說:“如果你看過那個新聞,看到那老頭的樣子,就會真誠地希望,不要再有人因為三十二日失去希望了。” 周燕安從別墅二樓破窗而入時,程思思的希望跟隨熾熱的夏日陽光,傾瀉進這棟屋子。 毒販坐在沙發上,正對著本來拉著窗簾的窗戶,雙腳搭著擺滿進口食物的茶幾,進行單機小游戲的手機掉落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他幾乎驚呆了。 等他反應過來,就看到機槍的槍口對準了自己。 他驚恐又熟練地舉起雙手,跪下來叫道:“別殺我!我只是一個跑腿的,什么也不關我事!” 周燕安說:“我是警察。” 毒販有些荒謬地問:“這個世界也有警察?” 周燕安說:“這個世界并不是法外之地,當然有警察。我希望你記住這一點,別再做違法犯罪的事情了。” 毒販連忙點頭稱是:“警察同志,我真的還沒來得及做壞事,就今天賣了點海/洛因,還沒收到錢,我現在就去把海洛/因追回來!”說著就要去撿手機,被一發擊在沙發的子彈嚇得一哆嗦,連忙把手舉得更高了。 周燕安問道:“和你一起的小女孩呢?” 毒販一愣:“啊,這你也知道?她就在隔壁屋,我對她可好了,給她開空調了,還給她做吃的,給她吃哈根達斯,這個世界哈根達斯可是吃一口少一口,我真一點兒沒虐待她!” “你為什么把小女孩帶這里來?” 毒販立即如實說來:“我也不清楚啊,是有個人給我打電話,讓我來南星市找一個地址,說是那里有個小女孩需要照顧,只要我把她帶走,照顧她……”說到心虛的地方,毒販眼神有些閃爍:“再偶爾等那個人打電話來時,配合說幾句話,那個人就會給我一筆錢。” 周燕安問:“錢怎么給你的?” 毒販說:“接到小女孩后,第一次回到正常世界我沒收到錢,還以為那個人騙我,但第二次就收到了,是從海外賬戶打過來的。” 前因后果和易阿嵐猜測得差不多,周燕安了解好具體情況后說:“現在帶我去找小女孩。記住,這一次回到正常世界后,你去聯系一個人,把你的銀行賬戶信息告訴他,放心,我們只是查一些消息,不會沒收你的錢。但你以后,也別從事違法犯罪勾當了。” 周燕安把鄭鐸的電話號碼給了他。 “是是是!”毒販點頭如搗蒜,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拿鑰匙開隔壁的房間門。 程思思坐在地板上吃東西,見門開了,看到周燕安的裝束,丟下吃的,開心地跑過來,一把抱住周燕安的大腿,眨著可愛的大眼睛問:“你是我哥哥派來救我的嗎?” 周燕安有些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