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日 第31節
不等易阿嵐去擔心是哪一架,又是一聲類似但因為距離更遠而輕微很多的爆炸震動。 兩架戰斗機都墜毀了。 第42章 32日(22) 易阿嵐驚得站了起來, 舉目張望,然而只有搖擺不歇的樺樹林,只有高高低低看不到盡頭的山頭, 只有寂靜。 一瞬間他的心臟也像是經歷了一次墜落, 猛然落空, 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易阿嵐無意義地左右躑躅,才最終把目光落定在地上那一堆應急物品中的衛星電話上, 撲了上去。 軍用衛星電話,易阿嵐迷惑地擺弄了少許片刻,就不得不放棄主動聯系周燕安的念頭, 他恐怕只能等周燕安來聯系他。 等待的時間十分難熬, 因為大腦皮層越緊張越活躍, 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例如周燕安是被敵人打下來的嗎,如果那樣,是否還來得及跳傘, 高度是否足夠;匆匆跳傘的情況下,會不會遇到意外…… 大約過去半個小時,易阿嵐還是沒等到衛星電話有所反應, 不好的預感躁動著,使人坐立難安。 不過很快他又發現了另外一個躁動的東西。 是定位儀。 定位儀的顯示屏上幾組數字不停地跳動著, 且幅度很大。 易阿嵐雖然不清楚定位儀的具體cao作方法,辦事處還沒對他進行編程以外的技能培訓,但憑他對機械軟件的了解, 也知道定位儀出了問題, 它無法精準定位。要么是定位儀壞了,要么就是這個地方的無線電被干擾。 易阿嵐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這可以解釋周燕安為什么沒有第一時間通過以無線電磁波為媒介的衛星電話聯系他。 雖然小朋友都知道和家人走散后最好在原地等候,但易阿嵐不認為自己該繼續被動等待,萬一周燕安受傷了需要他人幫助呢。 仔細觀望后,易阿嵐相中了他左面那座山,山腰處有片突起的區域,植被很少,在山底也能看到裸露的灰色巖石,爬到那兒應該會有相當可觀的視野。 易阿嵐將物品都收拾回戰術背心里,重新穿上,又折斷一根硬幣粗細的樹枝,充當開路杖,就毅然去爬山。 好在易阿嵐本來就經常爬未開發的小野山,爬山技能點滿,青云山脈又是些落葉闊葉林、針葉林,樹木再原始也沒有長到遮天蔽日、相互虬結的程度。認準了rou眼可見的目標,易阿嵐花了不到一個小時就爬到了突出的山腰平臺。 易阿嵐檢查了下山巖的風化情況,小心地踩上平臺,生怕它突然掉下去。 這個時候,不需要借助單筒望遠鏡,易阿嵐也能看到正對面有座山峰的背面,斜斜地升著一股黑煙。那兒在起火,并且看煙霧顏色,不是單純的山火,還有化工制品。 其中一個墜機點。 再看其他方位,更高的視野帶來的是更大的茫然,波浪一樣的山巒層層疊疊,而他也只能看到些許浪尖,在山與山之間只有無限失落。 易阿嵐嘗試發了一發信號彈,信號彈只能升到兩三百米高的地方,在這崎嶇的山脈里,它大概率會被遮擋住。 果不其然,易阿嵐等了十分鐘也沒等到回應。 易阿嵐收好信號彈,他不知道離他很近的起火地點是不是周燕安墜機的地方,但總得親自去看一看才放心。 易阿嵐轉頭又下山,朝著前面的山峰繼續出發。沒有毒蟲野獸,讓易阿嵐走得很大膽,穿著的飛行服和頭盔又能有效避免樹枝割劃,只需要注意不滑倒、不踩到青苔、不陷入落葉淤泥中就好,因此易阿嵐雖然有只傷腳,但速度并不是很慢。 在山腳下,淺淺的溪道旁,易阿嵐發現了幾顆野生果子樹,看上去像是梨樹,可果實小得像李子,又青又硬。也許是在外邊吃了梨的鳥兒把種子帶到這里來的,梨水土不服。 易阿嵐有點餓,但看著這些青澀的野梨實在沒胃口,不過考慮到之后還不知道要怎么辦,他還是摘了一掛果實較多的樹枝在溪水里洗了洗帶著,被逼無奈時,也只能咽下去。 易阿嵐沿著溪道走到前面山峰的背面山腳下,仰頭看起火地點,在這座高達一千五百米山峰的四分之三處,那兒已經沒有明火,只有一股持續不斷的黑煙。這將是一段很艱難的攀爬路程。 易阿嵐埋頭把梨子一個個塞進嘴里,沒有他想象中的酸味,準確來說嘗不出味道,又硬又干,沒有多少水分,咬著像干巴巴的樹皮。 無論如何,易阿嵐還是補充好了體力,目測出一條相對平緩的上山路線,開始攀登。 兩個小時后,太陽已經逐漸偏西,密林里更是昏暗。 橙色的霞光吝嗇于它的普照,易阿嵐穿行在陰冷的光與影中,撥動著只有風撥動過的枝葉,野蠻生長的樹木氣息濃郁而泛濫,這個時候,他多想聽見鳥鳴聲。 易阿嵐終于聽到了嗶啵的細碎響聲,接著又嗅到了些焦臭味。 應該是接近了墜機點,易阿嵐不禁又是喜又是怕,忐忑地沿著氣味溯源而上。借著殘余的天光,在大約一百米外的地方,易阿嵐看到了焦枝敗葉下燒得不成形狀的戰機,分辨不出來那是不是雨燕10。 易阿嵐只好靠近點,才走兩步,一股涼氣頓時從腳涌到頭頂,將他整個呼吸冰凍住。 有個人躺在戰機附近,在灌木叢中,背靠著樹干,頭朝一邊歪著,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 易阿嵐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心驚膽戰地看清在頭盔之下,是一張布滿血污、年輕但十分陌生的臉。 他松了口氣,生出一絲卑劣的念頭:只要不是周燕安就好。 原以為已經死了的人忽然睜開眼睛 易阿嵐與他四目相對了兩秒鐘,受驚地倒退,立馬躲到一棵粗大的側柏后面,從戰術背心的口袋里拿出他能夠熟練使用的手/槍,上膛。 咳嗽伴著血沫,那位年輕的瀕死的飛行員眼神渙散地望著易阿嵐的方向,斷斷續續地說:“對……對不起。” 易阿嵐沒吭聲。 “我不想阻攔你們,但我也沒有辦法。”飛行員痛苦地呻/吟,“我隸屬于華國空軍48師,兩年前被派遣到西北研發中心當試飛員,當時我想過最壞的結局是試飛一架不完善的新型戰斗機時死于意外事故。現在想來,也許那才是最好的結局,至少不用進入這個見鬼的世界。 “三十二日出現的前兩次,我真的把他當做可以并肩作戰的伙伴,我還以為,我們是某種恐怖陰謀下的幸存者。當時,研究中心的所有研究員都消失,總部也聯系不上,我們開著戰機巡查方圓五百里,所見所聞就是這樣一個荒涼的世界……我不會說出你是誰,我只是不想就這么不明不白而屈辱地死去!” 他最后一句話充滿了憤怒,但不是對易阿嵐說的。 易阿嵐猜測,如果這個人的話可信,那么那個“伙伴”肯定在用特殊方式監視著他。 飛行員喘息著:“當我覺察到反復不休的三十二日會對國家、國際產生什么惡劣影響時,已經晚了。我才知道我的meimei,才七歲的meimei,也在三十二日里。那么小的她忽然找不到父母時,最先想到的是給我這個千里之外的哥哥打電話,然而她的電話都被那個人截留。那個人安排同伙在三十二日劫持了我的meimei,威脅我聽他的吩咐。我做了一些錯事,已經無可回頭了。” “她還那么小……”飛行員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雙眼盛著從樹葉縫隙落下來的最后的光,“我并沒有見過meimei幾次。我參軍以后,或許是父母覺得寂寞才生下那個孩子。這些年來,那個meimei更像是個鄰居家的孩子,我只知道她一年年在長大,但從未參與過她的成長。然而在三十二日里聽見我妹軟軟的聲音,我才感到血濃于水的親情,感到爸爸mama對我的思念。爸爸mama一定在年幼的meimei面前很多次講到我這個哥哥,講我如何保家衛國,她才會對我這么依戀;他們一定是每次給我打電話時,都抱著meimei在一旁,所以meimei才會在最無助的時候,懵懂地向我求助。只可惜,我保護不好她。” “你答應過我,我攔截下雨燕10,就會放了我meimei!”飛行員用盡最后的力氣朝“伙伴”吼道,“她不需要你所謂的‘照顧’,讓她在這個世界自生自滅吧。” 易阿嵐緊握著槍,躲在樹背后聽著,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人的話。猶豫了片刻,易阿嵐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問那個飛行員:“你知道我的同伴墜落到哪里了嗎?” 飛行員像是死去一般沉默著,好半晌才掙扎著說:“我不知道。” 他偏了偏頭,望著一個方向,褐色的瞳孔放大、渙散。忽然起了瑟瑟夜風,一片樹葉落在他的臉上,他沒有拂開,他再也不能拂開。 易阿嵐看了他許久,放回槍,掏出手電筒,決定往他臨死前看的那個方向出發,繼續尋找周燕安。能感覺到外面在降溫,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但飛行服很好地阻隔了寒冷。 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天色真正地黑下來,溫和的星光無法穿透茂密的樹冠。只有一束手電筒的光,易阿嵐借此蹚過漆黑的夜,沿著山谷行走,看到能吃的野果就摘下來,等遇到水源洗洗之后就塞進嘴里。某一叢暗紅色的野山莓味道出奇得好,水分足,味甜,易阿嵐一口氣把那片給薅禿了。 易阿嵐又一遍去看定位儀,數據依舊紊亂。 前方,不知道隔了多少座山峰的前方,忽然亮起來。也只有在夜里,那微弱的光才能穿越多重山峰,抵達人眼。 一團紅色的光持續綻放了三十多秒鐘。 易阿嵐快要哭了,感到自己整個人正逐漸活過來。 那是信號彈的光芒。 易阿嵐急忙忙把自己的信號槍裝上為數不多的信號彈中的一顆,回應地發了一槍。升得不高,但易阿嵐知道周燕安能看到信號彈爆炸后邊緣的光圈。 第43章 10月(1) 在兩顆信號彈陸續閃光之后, 易阿嵐精神振奮起來,朝周燕安的方向繼續走。 他不知道周燕安距離他多遠,但看閃光的亮度, 至少隔了好幾重山。也許周燕安就是知道他與易阿嵐相距太遠, 白天的時候發射信號彈幾乎毫無用處, 所以一直等到天色漆黑才發出信號。倒是讓易阿嵐胡思亂想、忐忑難安了好久。 易阿嵐手上有指南針,頭頂也有星星指示方位, 但山路崎嶇、障礙頻生,時常必須放棄正確的方向而改道,穿山越嶺時間長了以后還是很容易迷失準確的方向。周燕安也知道這點, 每隔兩個小時左右, 就會發射一枚信號彈, 易阿嵐看到之后也會回應一枚。 盡管曲折, 兩人還是在逐漸靠近。 但直到這一天的三十二日過去,他們也沒有成功碰頭,青云山脈太大了。 易阿嵐在三十二日緊急事務組的中央大廳睜開眼睛, 轉頭去看身旁的周燕安。周燕安朝他點了點頭。 他們二人的表情都有些異樣,羅彩云猜到清毀計劃大概并不順利,不動聲色地按了下手掌, 示意等會再秘密討論,轉而去看孟起。 孟起一邊卸下身上的各種導線和貼片, 一邊言簡意賅地和旁邊等候的多位教授匯報:“一模一樣。這兩天,我同時測量了至少十種不同的金屬元素,半衰期、放射性、分子結構、電子數以及短時間能測出來的化學屬性, 都與地球上的對應元素完全相同。” 對于這些教授來說, 他們和孟起進入三十二日前的交談甚至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但孟起已經從那個地方回來了, 話語甚至帶了點“風塵仆仆”的時間感。這巨大的“隔閡”讓他們一時間也有點難以適應。 他們相互看了幾眼,其中一位教授說:“這至少從物理本質上證明了那個世界和我們的一模一樣,而不只是個花架子。” “半衰期的存在和相同也證明了那個世界的歷史和我們一樣古老。” “但這也可能只是局部的,在更大范圍內它也許會露出馬腳。” 對于那個大家一無所知的三十二日,他們提出了很多設想。正如科幻作品從科學從汲取營養,科學發展也在科幻作品中迸發靈感,教授們羅列了一些相當天馬行空的設想,并尋找證據一一排除,或者冷不丁證實。 例如三十二日可能是參照現實世界建造的虛擬空間,利用腦電波上載。如果是虛擬的,那必然面臨“是誰建造”這個問題。建造是需要能量的,建造得越真實,所需要的能量越多。 以游戲作比喻,任何一個物品的展現,都需要代碼和算力。如果僅僅在游戲中建造一塊徒有其表的金屬道具,只需要設定其顏色、硬度等一些相當表面的東西,幾行代碼就可以解決。可如果完善到微觀層面,分子結構、化學屬性、放射性等等,那就是翻幾番的代碼和算力。 算力總有極限,虛擬空間總有邊界,現在孟起在三十二日做的事情就是尋找不合物理規律的東西,以此找到算力極限下三十二日的漏洞。 如果從各方面都沒發現漏洞,那可以說三十二日是真實的,可以繼續往平行宇宙一類的概念探索。 當然也有可能,是三十二日里的人能力有限,探查不到漏洞和邊界。 所以更本質的問題是,如果真的有足夠多的能量和算力,使虛擬的宇宙在足夠大、人類窮極一生也無法探索完畢的范圍內和真實的宇宙一模一樣,那還有虛擬和真實的區別嗎? 這不禁使唯物主義的教授們想起了上帝創世說,上帝某種意義上也是徒手創造了世界,而其中的生靈之所以認為這是真實無比的,也許只是因為還沒有能力探測到它的邊界。 羅彩云聽完孟起的簡單敘述,對教授們說道:“孟起說的這些信息,勞煩各位專家甄別一下有無潛在的安全風險。我們會酌情對其他國家的政府公布部分內容。在對三十二日的科學探索方面,整個國際社會都需要聯合起來,我們打算做個表率。” 說完,羅彩云對周燕安和易阿嵐點點頭,他們這才一起轉移到秘密會議室里去。 才關上會議室的門,幾位副組長都還沒來得及坐下,羅彩云就問道:“發生什么事?” 周燕安答:“我們遇到了襲擊。” 眾人都是無奈嘆息:“來得這么快。” 他們都能預測到,隨著各國政府對三十二日逐漸了解、慢慢掌控部分三十二日人員,相互之間的糾紛就難以避免,敵對的毫不猶豫露出獠牙,友好的也將生出覬覦之心。被軍事力量、利益平衡、和平條約、人道主義等約束的斗爭,會在三十二日展現得淋漓盡致。 周燕安繼續道:“在青云山脈上空,距離西北研發中心還有大約六百公里的時候,一架我國研發還未投入生產的新型戰機攔住了我的去路,我懷疑那架戰機就是從研發中心出來的。” 羅彩云神色凝重:“戰斗機?飛行員嗎?” 周燕安點頭:“考慮到那架戰機的敵意,以及一個專業飛行員在三十二日里的能力,我以墜機的代價直接命中了對方的駕駛艙,他應該活不下來。” 盧良駿咦了一聲:“所以說,你們現在是戰機墜毀、迷失叢林的狀態?” 羅彩云問:“你們受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