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日 第12節
簡成道:“你知道,我們這種科技公司,最重要的就是技術專利和商業秘密?!?/br> 易阿嵐點點頭,他懂。雖然專利都是以公開換保護,但很多公司為了避免被人刻意模仿、惡意針對以及商業上的考量,會在申請專利上有所保留,故意留下一點不影響專利完整又有重要作用的小細節,來維持公司產品的核心競爭力。 與此同時,這種做法又會來帶一個隱患。有些公司會盯著這些專利,企圖通過逆向工程等手段找到其中被隱瞞下來的細節,然后拿著這點不被專利法保護的細節搶先去注冊一個新的專利,這就成了他們談判的殺手锏。因為這么一來,哪怕他們公司模仿了某個公司的專利,但他們又擁有對方的一點技術專利,這將會導致維權艱難、攪扯不清,專利擁有者在沒有大損失的時候一般會忍氣吞聲。 當然,找到專利的隱瞞細節其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部分公司更多的是擔心核心技術人員泄密,于是用競業協議、刑法震懾等方式來保證商業秘密的安全性。 但三十二日的出現,使得竊取專利隱含的秘密變得簡單很多。只要有個稍微懂行的,在三十二日,完全可以大搖大擺進入一家大公司最機密的地方,哪怕機密文件都被鎖在保險箱里無法打開、數據都被層層加密(更別說保險箱也可以強拆,在三十二日鬧出再大的動靜,都不會有人來執法),他還可以走進廠房,近距離研究生產線,有很多辦法讓他對這個公司諱莫如深的東西了如指掌。 已經對社會公開的專利尚且面臨泄密隱患,那些沒有申請專利的技術、商業策略等秘密一旦被競爭對手得知,就是傷筋動骨甚至致命的威脅。 易阿嵐分析道:“我可以確定你父親是因為在三十二日死亡才導致現實的死亡。按你父親留下的筆記看,他是一個相當謹慎又穩重的人,應該可以排除是意外死亡?!?/br> 簡成面色沉重地點頭:“是謀殺?!?/br> “在那樣一個孤單的世界里,大部分人第一感受都是恐慌,遇見人更愿意成群結伴,而不是直接起沖突。因此,謀害你父親的人,應該認識你父親,并且有利益沖突,就像我叔叔和他的債主一樣。而且那個人不是為了錢,否則他更應該在三十二日里綁架你父親,讓他現實里給他打錢……” 易阿嵐說到這里,硬生生驚出一后背的冷汗。這一點他之前并沒有考慮到,只是分析簡徐明的死因而生出聯想,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將是一件很可怕并且會成為現實的事情。 試想一下,如果有個人控制住了易阿嵐,要求易阿嵐給他一筆巨款。三十二日里,可沒有警察去解救他。易阿嵐除了在現實努力賺錢讓那個人像吸血蟲一樣吸干他,別無他法。報警嗎?證據呢?證據只有他無理由給人家錢,這更像是贈予。 退一萬步,哪怕那個人進了監獄,可他在三十二日是自由的!他依舊能奴役易阿嵐,甚至報復。 除非……除非在現實中殺了他,易阿嵐才能得到解脫。 易阿嵐越是想就越害怕。這種事哪怕不會發生在他身上,也會發生在其他更柔弱的人身上。 在他愣神的功夫,簡成說:“那個人認識我爸爸,又不要錢,那最有可能,他也是相關行業的,和我爸爸是不死不休的競爭關系!” 易阿嵐說:“也有可能他是想要錢的,但你父親并不配合,因為那意味著無底洞,簡單科技也填不滿的欲望黑洞?!?/br> 簡成難過得雙眼泛出水光,咬牙道:“阿嵐,你一定要幫我的忙……” 易阿嵐在他說到專利時,就猜到簡成要他幫什么忙了。簡單科技整個公司都孤零零地坐落在三十二日不設防的城市里,對這個領域的人來說,那就是寶藏,努力挖掘就能得到黃金。如果不想被人得到,那就搶先一步毀了它。 “我幫你?!币装拐f。 第17章 7月(3) 在簡成看來,沒有人比易阿嵐更適合幫他去銷毀三十二日中簡單科技的機密了。易阿嵐懂自動化,不用外人教,他也能直指核心。更重要的是,簡成信任易阿嵐。哪怕他還知道其他人也在三十二日里,他也不會考慮讓別人幫助他。畢竟讓一個人去幫忙銷毀秘密,就等同給他大開方便之門。 簡成首先帶易阿嵐去董事長也就是簡徐明的辦公室,簡成還沒有搬進去,里面的東西都和簡徐明在世的時候一模一樣。 簡成揭開一副價值上千萬的后現代主義油畫,露出后面一個小小的機關按鈕。 他按了一下,辦公室的暗門被打開,露出大約兩米高、兩米長、一米深的狹長空間,里面依次擺著十個造型規整、顏色肅穆的保險箱,滿載著這棟大樓所有人的命運。 簡成開口介紹道:“這些保險箱由虹膜加聲紋組合解鎖,但生產者考慮到萬一擁有者被害得失明、失聲,或者像我爸爸這種……也留了一道數字密碼。密碼有點復雜,需要你好好記著……” “你不用告訴我密碼?!币装拐f,“三十二日里,我可以把保險箱隨便丟進湖里、河里,或者正在作業的化工廠里融化掉,相信沒人會找到它們?!?/br> 簡成感動地看了眼易阿嵐,笑道:“那樣太累了,我信你。” 他確定附近沒人偷聽,附在易阿嵐耳邊說了一串密碼,十組密碼看上去毫無關聯、毫無規律,但通過簡成講述密碼來源,倒也不是很難記。 隨后簡成又帶易阿嵐去看了這棟大樓幾處重要的辦公室,包括研發部門以及市場部門、財務部門,這只是讓易阿嵐熟悉熟悉環境,到時候在三十二日里好直奔目的地,毀掉這些部門電腦的存儲裝備。 “關鍵的還有生產車間,那些生產線里存儲的數據也要銷毀。我等會開車帶你去廠房,現在先去我辦公室?!焙喅捎职岩装箮Щ亓俗约旱霓k公室,他的辦公桌也后放著一個保險箱。 “生產車間除了要密碼,還得工牌磁性感應才能打開大門?!焙喅烧f,“你可以用我的工牌,我的工牌會每天帶回家,但還有副本在我的保險箱里,你到了公司可以直接從我的保險箱里拿。其實我爸工牌權限比我還要更大一些,但我想害死我爸的人已經拿走了他的工牌。我的保險箱密碼是,930906?!?/br> “930906?!币装鼓盍吮檫@串過分熟悉的數字。 簡成已然哈哈大笑地拍著易阿嵐的肩膀:“沒錯,就是你的生日。這種密碼嘛,為了不讓人猜出來,肯定不能用我身邊親近人的生日之類的,要是想得太生疏了,我又怕記不住。我絞盡腦汁想密碼時,就想到你了,你正好搞人工智能的運動和控制,和我做的事算沾邊,這不就形成聯想記憶了。而且別人肯定打死也猜不到我會用大學同學的生日做密碼,我是不是很機智?” 易阿嵐輕輕一笑:“機智。” 在觀摩期間,不停有不同的秘書來找簡成遞交文件,盡管簡成再三吩咐過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暫時等一等。但每一件都是很重要、等不得,簡成不得不暫時停止對易阿嵐的解說,先去處理一下文件。 簡成做這些事都沒有故意避開易阿嵐,易阿嵐很自覺地躲開,避免看到一些秘密,但仍舊是對簡成現在的處境有了些了解。 按常理來說,不到六十歲的簡徐明還正當壯年,誰都沒想到他死得那么突然,也因此公司上下都對簡成的突然上位抱以憂心。 簡單科技包括各地銷售、生產線的一線員工,總共有近萬人,立場各異,利益紛雜,因簡徐明的死而大亂的人心難安撫;董事會和高官層內部對簡成難以信服,或出于自身利益不想信服;而外部競爭對手也對簡成這個年紀輕輕的新領導人暗含極大的惡意,想趁幼虎未長成就拔掉他的牙。 簡成說是身處水深火熱也不為過。 中午吃過飯,簡成就開車帶易阿嵐去工業園區的廠房探路,路上他想起來:“我也有輛無人駕駛車停在公司停車場,鑰匙應該就在我辦公桌的左邊抽屜里,你到時翻一翻,開我的車吧,不會太累?!?/br> 廠房占地面積大,運送貨對交通運輸要求也高,所以離市區很遠,開車要兩個小時。當然,這是在交通擁堵正常的情況下,換做三十二日,大概一個小時就能到。 易阿嵐嗯了聲。 許久,易阿嵐遠遠地看到了簡單科技巨大的logo。 簡單科技的廠房前身是簡單食品加工廠。 簡徐明很年輕的時候其實是做食品加工起家的,后來勞動力成本越來越高,而工業機器人又逐漸興盛,簡徐明趕潮流地購買了一批國外進口的工業機器人,代替人工對食品進行分揀、包裝等工作,節約了大量時間和金錢。 簡徐明看到了其中的商機,尤其當時還是國外機器人的天下,國產機器人才剛萌芽。簡徐明靠食品加工積累下的原始資本和獨到的眼光、格局,并借助國家政策的支持,以收購加研發雙腳并行的方式,很快發展起自動化生產線的規?;a。他不再做食品加工,而是向其他的食品加工廠、五金制造廠、電子廠等勞動力密集型企業輸送工業機器人和自動化生產線、解決方案。他在生產生產線。 發展至今,三十年過去,簡單科技在早期國外機器人以低價格搶占國內市場的艱難環境下殺出一條血路,在工業圈已是有口皆碑。 易阿嵐很佩服簡徐明,一想到這么一個厲害的人物居然不明不白死在了三十二日,實在可惜。 簡單科技廠房內部分為生產車間和研發車間兩部分。 生產車間里都是非常成熟的制造模式,幾乎看不出這和普通的五金加工廠有何區別,那些冰冷的金屬塊、軸承、螺絲等零部件在機床被打磨光亮。等這些死氣沉沉的組件和另外一些生產車間的傳感器、減速器、通訊器等精密儀器組裝起來,再輸入控制系統和驅動系統,便能成為完整的分揀、包裝、打磨、拋光等工業機器人和自動化生產線,屆時只需要根據客戶需求略作參數修改即可投入使用。 工業機器人說是機器人,但其實每個機器都不是人樣,并不是很多人以為的那種人形機器在埋頭干活。嚴格來說,它們其實只是更智能更高效的機器而已,一個機器大部分也只能完成一種特定的任務。很多個智能機器組合起來,才是一條完整的智能生產線。 當然,身兼數職、隨機應變的工業機器人是發展趨勢,不過那還要指望人工智能有一天可以跨越到強人工智能的水平。 人工智能無法突破,機器人就永遠只是機器。 易阿嵐跟著簡成過了一遍淡藍色的生產車間,簡成把制造自動化生產線的關鍵計算機和機器人控制柜指給易阿嵐看,到時易阿嵐只要毀去那些控制儀柜里的數據就行了——里面的數據小到一個螺絲釘的公差都很重要。 接著重點便是研發車間。研發車間的密碼門厚約五厘米,即使用炸彈也很難炸開。簡成先把工牌貼在感應區,再輸入密碼,厚重的金屬門才緩緩打開。 比起生產車間的井然有序和機械美感,研發車間顯得更有科技感,也更亂糟糟。當然,這是無塵車間,所謂的亂糟糟只是就視覺而言。 原本完整的自動化生產線在這里被拆分成七零八落,各專業的工程師針對自己擅長的領域在研究、測試、更新,agv自動小車跑來跑去,多軸機械臂在空中靈活地揮舞,主測視覺系統的機器在給一堆顏色形狀都亂七八糟的塑料片、金屬片分門別類。 他們穿過忙碌的工程師們,又繼續上樓一一“考察”,路過寬敞的休息室時,易阿嵐往里看了眼。 里面有一些家居機器人在負責煮咖啡、送咖啡,休息室正中央還有個等人高的全息投影人物,作為工程師們的養眼福利,可以吩咐虛擬的全息人物唱歌、跳舞、表演樂器來使人放松。 簡成笑了笑:“這些年我們也在布局智能家居機器人的市場?!?/br> “很好啊?!币装裹c頭,家居機器人到現在也只是聊勝于無、價格還不便宜的工具,畢竟家居不像工業那樣有統一的程式,人類對家居機器人的要求更加人性化、細節化、多樣化,這同樣要依賴人工智能的發展。不過率先布局、搶占市場總是沒錯的,到時人工智能一突破,不至于措手不及,被人搶了先。 簡成看著易阿嵐,突然問道:“我的公司怎么樣?” 易阿嵐誠懇地評價說:“欣欣向榮,前途無限?!?/br> “真不打算來我公司發展嗎?” 易阿嵐笑道:“要我給老同學打工嗎?我也是要面子的啊?!?/br> “我又不會罵你。”簡成很無辜。 “那不一樣?!币装箵u搖頭,“我還是寧愿給不認識的人做社畜,到時候罵起老板來沒有心理負擔?!?/br> 簡成哈哈大笑。 研究車間的每一個項目都很重要,是簡單科技輕易不能進入的秘密空間。但對于簡成來說,當務之急、重中之重其實是他在南鐵市一家分公司的一個持續很久了的項目,幾乎能影響到簡單科技未來五年的發展情況。 分公司是簡單科技后來收購的企業,主要生產機器人的零部件,離南林市很遠。而且簡成還要做些安排,不能讓人知道他去了那家分公司,免得被猜測其目的。簡成現在新官上任,一言一行都被關注著,要是因為他讓那家看似普通、和其他分公司無大差別的公司進入大眾眼球可不太妙。 簡成和易阿嵐得第二天才能開車去分公司,路上需要花費五個小時(坐飛機、高鐵自然更快更方便,但考慮到三十二日沒有正常的班次,簡成打算陪易阿嵐開一遍全程路途)。 易阿嵐這會兒反應過來簡成把無人駕駛車給他的用意,一時間哭笑不得,感覺被拐上賊船。 簡成賠笑道:“反正是給我白干活,不如來我公司吧,給你開工資?!?/br> “你們公司人才濟濟,我進去也是打雜的?!币装拐f得有幾分真心話,在機器人和人工智能方面深耕,他的學歷確實不太夠看。 簡成說:“給你管理層崗位。” 易阿嵐擺手:“別為難我了?!?/br> 分公司外表其貌不揚,占地面積不大,簡成沒讓分公司領導陪同,帶著易阿嵐穿過車間來到一間隱蔽的實驗室。 簡成依舊拿工牌和密碼去開門,入眼的設備其實和昨天研發車間看到的東西差不多,都是機械臂、機械指等,真正重要的細節在設備旁邊的電腦屏幕上。 易阿嵐站在那看了眼,他并不是研究工業機器人和相關零件的,但人工智能和機器人不分家,他多少懂一些。很快他臉上就露出驚嘆的神色,他看出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六維力力矩傳感器的運行數據,在靈敏度、信噪比、抗干擾等方面比市面上最好的六維力力矩傳感器都要好上個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三十,這是突破性的技術,完全可以應用到高精密要求的航空航天領域以及手術機器人上。 簡成見易阿嵐明白了,解釋道:“這項技術還沒申請專利,原本我爸是打算再弄得成熟一點,能應用到各種環境后,再專利申請,卡專利沒對社會公開的時間,一鼓作氣全面推出去,不給對手反應的機會?!?/br> 易阿嵐這才知道簡成給他的擔子壓力有多大。 第18章 32日(11) 如果易阿嵐能在三十二日替簡單科技掃清所有可能泄露機密的隱患,那么簡成還能按照他父親的計劃一步步來。 同時這也意味著簡成對易阿嵐巨大的信任,他把他最大的軟肋都交給易阿嵐了。而且三十二日里到底做沒做成,有沒有徹底銷毀,都是易阿嵐一句話的事情。畢竟簡成沒有任何辦法去求證在三十二日究竟發生了什么,沒有照片、影像,什么都沒有。哪怕簡成還能找到另外一個身處三十二日的人去幫忙檢查,誰又能保證那個人不會在金錢、利益面前動心? 易阿嵐懂簡成的信任。他也很用心地把簡成交代給他的密碼和重要位置反復記憶,然后靜靜等待又一次三十二日的到來。 這段時間,他發現網絡上已經有小規模討論三十二日事件的跡象。或許是joker覺得對大眾隱瞞這么長時間已經夠久的了,而他又在三十二日社區里對大家解釋過說出去的利弊,任何人的選擇都將由他們自己承擔,于是撤走屏蔽網。 不過那三三兩兩的討論完全沒有引起大家的重視,覺得那是玩梗,或者哪個寫小說的在編故事。三十二日對現實的沉重影響,遠還沒有顯露讓人警覺的端倪。 易阿嵐也依舊和周燕安保持密切的聯系,他相信周燕安,但沒有把簡成托付的事和他說。就像他也覺得周燕安很信任自己,不過有時候依舊能從他的消息里察覺到他有不愿意吐露的心事。 7月31日深夜,易阿嵐白天特地補過覺,靜心凝神地坐在床上,一臺開啟著的錄像機豎在他床對面的桌子上,能將他完完整整錄下來。他想知道,當他去往三十二日時,正常世界的他會是什么樣的狀態。 時間走向了8月1日,但他知道,只要兩個半小時零四分鐘,他就會回到7月32日。 這一次,易阿嵐特意認真地去感受正常世界和三十二日更替的變化。沒有大的變化,他只感覺到自己本該十分清醒的精力不可控制地變得有些迷糊,像極了每一個將要熟睡的夜晚。 他晃了晃頭,再抬眼,就看到了梁霏和小護士在他對面的病床上,睜大了眼睛。她們也同樣沒有睡覺,等著三十二日的降臨。 他們三人手表上的三十二日時區表盤,都精準地指著午夜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