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隔云端 第59節
“你不是說我是你弟弟么?” 金瀾兀自笑著,頭低著,看著自己的腳尖隨著車的震動而搖晃,“你該不會當真了吧?洛公子,我就跟你開個玩笑……” “學長,”洛緯秋只覺得額頭神經在一突一突地跳,牽動著一顆心生疼不已:“你別這樣。” 他想了想,覺得問題的關鍵應該還是在他和那個新郎的談話。 于是他又試探著問道:“學長,你和那個新郎很早就認識了?關系很好嗎?” 金瀾向洛緯秋投出一個滿含醉意的眼神, “對啊……我們還在一張床上睡過呢?!蹦茄凵瘢置髯淼绞Ы沽?,內里還含著一種光,透著一種艷麗的美。 臉上的紅由內而外擴散,擴散到嘴唇,擴散到眼角,最后洛緯秋在后視鏡中看到,連那一貫白凈的脖頸,都露著一股難耐的粉意。 “睡過”二字其實刺痛了洛緯秋。 真是怪不得,洛緯秋想,怪不得提前回國就為了參加那人的婚禮,怪不得跟那人談過話之后那么傷心的樣子,原來是舊情難忘啊。 可是學長,你把我當成什么呢? 他一邊咬著牙一邊打著方向盤拐過一個路口,車外霓虹燈五顏六色,映得車內人面如死灰:“你寧愿自己趴在桌子上睡,都不肯跟我在一張床上睡。” “因為我們什么關系都沒有啊。” “學長,”洛緯秋看著身旁這個醉醺醺的人,也不禁笑了:“他跟你睡過了還要和女人結婚?同性戀不應該只喜歡男人嘛?!?/br> 又是同性戀這三個字。 這三個字對于此刻的金瀾來說不啻于一道驚雷,將他生生劈醒。他不懂今天到底招惹了誰,怎么從早晨到現在一直都有人在他耳邊不停地說這三個字,不停地提點他的身份。 金瀾的酒瞬間醒了大半。 “你們真的……睡過嗎?”洛緯秋不死心,小心翼翼地問。 “對,睡過!你滿意了嗎?怎么,你現在又開始好奇同性戀是怎么做/愛的嗎?這是你的研究內容之一嗎?”金瀾猛地抬頭,冷笑著回答。 “學長你現在喝醉了……你現在不理智?!甭寰暻镄睦锟酀?/br> “偷藏別人護照的人還能怪別人不理智?” “你現在說的是氣話。” “這算什么氣話?我是同性戀,我和男人睡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他也還是笑著,笑出了一片無限傷心意,笑得世界蒼白,笑得天地憔悴:“沒錯,我是同性戀,不好意思,打擾你了,麻煩你在回去之后把我的證件還給我,我立刻就滾,以后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br> 再也不會見面了。 這個人為什么能說得這么輕巧。洛緯秋不明白。他只覺得有一只手攥著他的心臟,他快喘不過氣了。 “……學長,上次你把問題拋給我之后就出國了,”洛緯秋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指尖和手指關節處都泛起大塊白:“這一次……我還沒有想清楚,你不能走,我不讓你走?!?/br> * 金瀾雖然神智多少恢復了些,但腿腳還是很軟。下車之后他撇開洛緯秋的手,非要自己走進門,結果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洛緯秋急忙過來,干脆將人攔腰抱起,金瀾試圖掙扎,卻聽他在耳邊說:“還記得學長上次喝醉就是我背你回來的,還有昨晚你趴在桌子上睡著后,也是我把你抱上床的……所以,之前學長都沒有害羞,現在倒是不好意思了?” 進入房內,洛緯秋又將金瀾抱到二樓房間的床上,幫他脫掉外套和鞋,然后拉上被子,連邊角都掖好。 洛緯秋伸手,幫他將鬢旁散落的碎發梳理好,那一雙往日風平浪靜,今日暗藏波瀾的眼睛完完整整地露了出來。 金瀾看著他的眼神有時很冷,有時卻又似乎飽含某種痛楚,像受了什么極大的委屈。 然而無論是冷,還是痛楚,都是虛浮在表面的東西,它們的底色都是繾綣的情意。 說不盡,理還亂。 “學長,你先休息,我給你倒點水來?!?/br> 有那么一瞬間金瀾想說“別走”,但那一句“認清自己的位置”壓在心頭,一切難舍難分都必須在喉嚨被攔下,不可露了馬腳。 金瀾帶著一份無望,閉上了眼睛。 算了。 這兩個字此前金瀾對自己說過無數次,如今再拿這兩個字搪塞自己一次,也算得心應手。 他對自己說,其實一點都不困難。 算了,這兩個字像是有魔力般,心中再深的溝壑也能瞬間填平,人在其上繼續修建高樓大廈?!钡侥骋惶欤瑴羡謺蚩v深處繼續延伸,心裂成峽谷,所有的云淡風輕、若無其事都將會轟然倒塌。 洛緯秋下樓沒多久,金瀾聽到外套口袋里自己的手機在響。他掙扎著坐起來取過外套,掏出手機,卻見是秦歲安給他撥了個視頻電話。 金瀾按了按太陽xue。他頭疼得厲害,但又怕秦歲安特地打視頻電話找他,恐怕出了什么要緊的事,他只好暫且忍下胃里一陣又一陣的惡心,點擊“接聽”。 手機屏幕上立刻出現了秦歲安正在吃薯片的臉。 “怎么了?”他皺著眉問。 “哇塞金瀾,你的臉色好差,你不是才回國嗎,你遭遇了什么!”秦歲安看起來還在公寓里,嘴里薯片嚼得咔嚓作響。 “……你有事快說?!?/br> “哦哦哦,我就是想問問你h市的天氣怎么樣???我從網上查的天氣預報說有雪,雪大不大???我得帶多厚的外套才行啊?你知不知道,我這兩天一直迷之打噴嚏,你說我回國度假要是還感冒了,一直窩在家里,那多不值啊,你說……” 金瀾被她嘰嘰喳喳的話吵得頭要裂開了,他沒好氣地打斷:“就這件事至于視頻嗎?” “靠,你兇什么兇啊,還不是因為給你發消息你一直不回!” 哦對,今天好像一直沒顧上看手機。 他一只手拿著手機,一只手撐著額頭。胸悶,于是解開了領口的扣子,費勁捋順了胸口那口氣,勉強開口:“雪停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再下……阿秦,有什么事回頭再說吧,我困了?!?/br> “你那邊才幾點啊你就困了,我說——咦,那不是ken嗎?” 金瀾準備掛斷視頻電話的手一時停住了,他才注意到洛緯秋就站在房門口,而手機的攝像頭正好可以拍到他。 只不過,由于光線和畫質的問題,她看得不太清楚,只能根據體型和大致的五官輪廓來辨認,因此將洛緯秋認成了那位與他有兩分像的亞裔青年ken。 秦歲安立刻激動起來,她的嗓音可以穿透屋頂:“hey, ken, what a surprise! ”然后又像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不懷好意地笑說:“金瀾你也太牛逼了,以前沒發現你魅力這么大啊,居然都把人家勾回國了,靠,怪不得你沒空回消息,原來……” 金瀾果斷掛了視頻電話,然后關機。 洛緯秋手里還端著那杯水。 他走過來。 “學長,”金瀾覺得自己真是喝多了,居然感覺洛緯秋的聲音在顫抖,“誰是ken,勾回國又是什么意思?” 他又想到了什么,說:“她就是那個阿秦?” “洛緯秋,”還是頭疼,金瀾不想再和他吵架,只能盡量平靜地說:“他們都是我在國外認識的同學?!?/br> 洛緯秋將水放到桌上,靠近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金瀾:“那個勾回國是什么意思?你在國外的時候是不是找了什么新歡?” “她這人就是愛胡言亂語……不過這跟你有什么關系?我的證件呢?你快給我,我還來得及在天晴的時候定機票回學校,萬一又下大雪……” 話都沒說清就要走,洛緯秋既不滿又不安。 我是不是再也抓不住你了,他想。 “你憑什么走?”很奇異地,洛緯秋的聲音也平靜下來,只不過這平靜之中似乎蘊含著危險與殺機。 金瀾反問:“我為什么不能走?我早就該走了?!彼と脒@里就是個錯誤,不,或許錯誤在更早的時候就發生了:他從一開始就不該招惹洛緯秋。 洛緯秋今天要開車,因此在婚禮上滴酒未沾,此時他的反應能力不是金瀾能比的——其實哪怕是金瀾清醒時,單純比力氣也比不過他。 所以下一秒,洛緯秋以極快的速度掀開他的被子,然后跨腿上床,他身上西裝外套還未脫,在此刻多少有些限制他的動作,但不要緊,要對付金瀾甚至一只手就可以了。 而金瀾瞬間感到眼前一花,再看清眼前一切時就發現有個人跨坐在自己身上,而他的手正死死按在自己肩頭,從上而下俯視著他。金瀾喝了酒后本就乏力,現在根本動都不能動了。 “你想干什么?!”金瀾試著將那只禁錮著他的手推開,卻終是徒勞。 “學長,”洛緯秋居然十分平靜地開口了:“你把我害成這個樣子,你怎么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就直接走了呢?” “我……害了你?”金瀾錯愕地看著他,頭腦一時陷入混沌。 “是啊,難道你不記得了,在游戲里,你把我騙得有多慘,我被多少人嘲笑。你知道么,自那之后我再也沒有登陸過游戲。學長,你該不會真的覺得一句‘對不起’就有用吧?” 你終于提了這件事。金瀾閉了閉眼。 自金瀾走入這扇房門以來,他們二人一直都沒有提及那件不愉快的事。 金瀾是忐忑,不知自己該如何償還。洛緯秋則是更在意金瀾的心意,更在意他不告而別。 對金瀾來說,昨晚相處的點滴還歷歷在目,他和洛緯秋若無其事地交談,甚至可以若無其事地住他的房間,這種表面上的和諧給金瀾一種錯覺:仿佛過去的半年時光,就足以將這件事掩蓋住似的,兩個人可以當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到底是心虛,到底是一個等待審判的人,他們見面以來,金瀾的潛意識中一直在等待洛緯秋的責罰。 如今總算是提了。 于是他反而鎮定下來了,雙眼睜開,認真地說:“那你希望我怎樣?你想罵我一頓嗎?還是打我一頓?只要你能出氣,都可以?!?/br> 口氣中透著一種自我放棄式的釋然。 “都可以?”洛緯秋卻搖搖頭,他一眼不眨地盯著金瀾,像是要把這個人的臉深深刻在自己腦海里。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學長很漂亮,所以,你說得沒錯,我現在的確好奇同性戀是怎么做/愛了。” “學長,教教我?!?/br> “你……” 金瀾開始難以置信,但很快就理解了這句話。 震驚過后,那總是透著清泠的雙眼中有一種平靜的悲意。 他在想:原來如此。 他們二人僵持片刻之后,金瀾甚至抬手,主動摸了摸洛緯秋的臉,輕聲說:“原來你想要的是這個,那你早點說不就行了?……和這么帥的人做,我難道還吃虧了嗎?” 這份悲意突然令洛緯秋莫名恐慌。 不,洛緯秋想,我不是想要這個…… 他甚至向后退了一下,按在金瀾肩頭的手拿開了。 不對,這樣發展不對。 我不是要傷害你。 可是下一秒金瀾的手卻扣在了洛緯秋的皮帶扣上,那又細又白的手指向下,向內,插入他的腰帶之中,將他向前輕輕一拉。 “你害怕了嗎?” 洛緯秋受他牽引向前,他不得不低頭,更進一步迫近金瀾的臉。 柔軟的頭發又亂了,襯衫被堆積得皺皺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