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實際上，從原身有記憶開始，她和顧輕舟說過的話，累計加起來可能都不超過二十句。

    名義上，顧輕舟迎娶孟凝是為了照顧她

    ，實際上，她在府中生活的宛若一個見不得光的孤魂野鬼，不，準確的說，還不如一只孤魂野鬼。

    畢竟，孤魂野鬼尚且會讓人懼怕，而原身，整日的斥責、打罵，無休止的冷暴力加身，只造就了她一身的怯懦。

    記憶中，年幼的原身無數次小心翼翼的縮在墻角，期盼著夜色的降臨，只因為天黑了，府中的人都去休息，她才能夠不再被打罵，安心的閉上眼睛享受寶貴的安寧。

    而這一點，在原身八歲的時候被打破，那個時候，這株梧桐樹還沒有現在粗大，她被府中的下人捉弄，一不小心將一盆熱水潑在了樹上。

    顧輕舟勃然大怒，一腳將原身踹下臺階，摔的她頭破血流，之后，更是下令將她吊在樹上，整整一天一夜。

    冬日，寒風如刀，八歲的顧清黎也濃黑的夜色中哭到昏厥，卻沒有換來一個關切的目光。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原身的生命里再也沒有了任何的光亮。

    常聽人說，人命如草芥，沒想到還真見識到了，活生生的一個人，竟抵不過眼前的這一株梧桐。

    瞧見顧清黎在梧桐樹前停留，孟氏的心中閃過了一抹不悅：這株梧桐可是有大用處的，切莫被顧清黎這樣的人接近，給蒙上了晦氣。

    “清黎，快走吧。”

    “好。”

    顧清黎收回眸光，含笑跟隨著孟氏一同進入了前院，

    看清楚院子之中的情景，不由得挑了挑眉梢。

    今日陽光正好，天氣也算是和暖，寬闊的前院之中景致錯落，一張張桌案有序放置，周圍設立著擋風的帷幔，以白紗為主，繡制著梅蘭竹菊四君子圖，微風吹來，紗幔飄逸，整個府邸都漫上了一層出塵仙氣。

    絲竹聲響起，一身牡丹鳳凰紋浣花錦衫，搭配紅色榴花裙的顧歡宜含笑而來。

    她本身氣質出塵，平日里的穿著也以素雅為主，今日卻著上了艷麗之色，宛若皓白雪色之中紅梅綻放，格外的令人眼前一亮。

    就在眾人凝神感嘆的時候，一到鼓掌聲驀然響起。

    “啪啪啪！”

    聲音驚得眾人回神，紛紛轉頭看去，而后不由得微微一怔。

    這是……顧清黎？

    說實話，京城中的眾人對于顧清黎更多的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只聽說其容貌丑陋、性格跋扈且不學無術，印象已經根深蒂固，可真正見識到的幾乎沒有，這是眾人第一次正面的打量她。

    顧清黎穿了一身煙霞銀羅花長裙，顏色素淡，并不算出彩，身量卻長得極為窈窕，曲線玲瓏、腰身纖細。

    明明是件極為普通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硬生生的有一種專門找人刺繡定制的感覺，每一分都恰到好處。

    只是等眾人看到她的那張臉，紛紛的搖頭嘆息，再好的身段也被這張臉給全毀了

    ，那胎記不僅面積大，而且顏色很深，再加上她臉上紅紅綠綠的胭脂，硬生生的破壞了全部的美感，看了第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

    顧清黎拍完了手，好整以暇的望著顧歡宜。

    “二meimei可真是為我的生辰宴勞心勞力，我人還沒到呢，這絲竹樂音響起來也就罷了，甚至連水果點心都端上來了，這是生怕我一入席就餓著了？真是貼心。”

    顧清黎面上帶笑，聽到這話的人心中卻頗有些微妙。

    這是在暗示顧歡宜喧兵奪主？

    不過，想想剛才顧歡宜一番表現，也的確是有點太過了。

    顧歡宜面上完美的笑容露出了一點瑕疵，片刻之后便恢復了正常：

    “歡宜見過jiejie，以往jiejie最是不喜歡吵鬧，所以我便想著提前上一些點心，也能讓宴席縮短一些時間，免得惹jiejie厭煩，沒想到好心辦了壞事，還請jiejie勿怪。”

    顧歡宜并沒有找理由推脫，反而是直接認了下來，這般落落大方的姿態(tài)，瞬間打消了眾人方才的猜疑。

    顧家二小姐如此的端莊有禮，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喧賓奪主呢？明顯是顧清黎有些咄咄逼人了。

    顧清黎眨了一下眼睛，驀然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上前挽住了顧歡宜的手臂。

    以退為進，誰不會呢？

    “你我兩人姐妹情深，我這個做長姐的，怎么可能因為一點小事而責怪你呢，

    快些入席吧，對了，我只聽說今日要幫我舉辦生辰宴，卻不知道邀請了哪些賓客，如今可都到齊了？”

    顧歡宜暗暗的收緊手指。

    在她的計劃之中，顧清黎根本不會來參加這次的生辰宴，即便是來參加了，也不敢在眾人面前露面，沒想到傳言不假，她真的變了。

    以往只敢躲在角落里的臭蟲，今天竟敢爬到陽光下，就不怕被太陽曬死了？

    “jiejie，除了三皇子殿下，賓客都已經到齊了。”

    “三皇子是兄長，前來給我這個弟妹慶賀生辰，著實是有些不合適，興許三哥也是注意到這一點，所以才不來了，也罷，那宴席就正式開始吧，meimei可擬定了宴席菜單，拿來給我瞧瞧。”

    顧歡宜身形一僵：這是將她當成了下人來使喚？這顧清黎怎么敢？

    顧清黎說完，邁開步子，徑直朝著最上方的位置走了過去，左右瞧了瞧，將主位讓了出來，抬頭看向了孟凝。

    孟氏心中一顫，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

    果然，下一刻就聽顧清黎脆生生的開口。

    “二娘，我的生辰宴父親應該不來參加，那么這主位，就由二娘來坐吧。”

    二……二娘？

    聽到這話的夫人和小姐們面面相覷，隨即至少有一半的人低下頭去，掩蓋面上的笑意。

    二娘？

    這個稱呼在京城的官家夫人當中，也算是頭一份了。

    哈哈哈！

    第144章 變臉？做人就是得攀比

    眾多賓客面前，孟氏幾次呼吸，才穩(wěn)住了臉上的表情，笑著對眾人道：“清黎這丫頭，就是喜歡和我這個做母親的打鬧。”

    顧清黎卻仿佛沒有聽到孟氏找的臺階，左右瞧了瞧，面上燦爛的笑容淡了下去。

    “二娘，今日是我的生辰，同時也是我母親的受難之日，怎么沒把我母親也一并請出來呢？”

    聽到這話，孟氏心頭一緊：難怪從一入門開始，顧清黎就表現的那般異常，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呢。

    “清黎，你一片孝心，我能理解，只是你母親的狀況……今日眾多賓客都在，萬一嚇到了她，影響了她的身體修養(yǎng)就不好了。”

    顧清黎眼角微微的動了動，下一刻，直接拿起手邊的茶盞便摔在了地上。

    “砰！”

    不少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心頭一驚。

    “燕王妃，顧夫人和顧二小姐幫你準備生辰宴，已經是極為辛苦了，你怎么還能如此的不懂事呢？”

    “是啊，這做人最主要的就是要懂得感恩，可不能事事都順著自己的性子來。”

    “燕王妃如今已經嫁入皇室，也該好好學一學這皇室的規(guī)矩。”

    顧清黎一抬起頭來，面上燦爛的笑意已經徹底消失，只余下了一片清冷。

    “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可真是好的、壞的都讓你們給說了。我身為相府的嫡女，又歷來最是受到父親和二娘的寵愛，這生辰宴也是二娘和二meimei提

    出來要幫我舉辦的，你情我愿的事情，談什么辛苦不辛苦、懂事不懂事的可就俗了。”

    “至于剛才說感恩的那位夫人，我母親當年費盡千辛萬苦的生下我，如今到我過生辰了，想請她出來一同喝一杯酒，這就叫不知感恩？那我倒是想問問，夫人生辰的時候，對自己的生母亦是不管不問嗎？”

    方才開口的乃是刑部侍郎的夫人，這會兒被顧清黎一番話噎得面紅耳赤。

    顧清黎哼了一聲，倒也沒有死抓著她不放，畢竟可懟的人那么多，這位夫人實在是有些排不上號。

    “還有剛才說皇室規(guī)矩的那位？不要領著種紅薯的銀錢，費著種搖錢樹的心，我規(guī)矩好不好，燕王和皇室自有定論，輪得著你在這里指手畫腳了？我規(guī)矩再不好，你也得行禮，恭敬的稱呼我一聲燕王妃！”

    “你……”

    剛才開口的夫人一時被顧清黎堵得啞口無言，偏生牽扯到皇室，不敢再加以駁斥，以免引來大禍，只能硬生生的忍下。

    顧清黎捏起帕子，輕輕地擦了擦唇角，還真有了幾分囂張跋扈的樣子。

    “瞧我剛才這番話，說的有些太過直白了，還請諸位夫人和小姐們見諒，畢竟父皇都知道，我這個人腦子不好。”

    眾人：“……”

    在場的所有人一片靜默，只覺得胸口堵了一口氣，上不來又下不去，卻哽得她們呼吸不暢。

    顧歡宜悄悄的看向孟氏，心中

    滿是焦急：母親，快點拿主意。

    今日這場宴會打著的是為顧清黎慶生的名義，可實際上，聚集這么多人，為的不過是見證她和三皇子的婚約訂立。

    按照計劃，此時的賢妃娘娘已經向皇上請求賜婚了，旨意應該很快就會送達，可不能讓顧清黎攪和了這場宴會。

    孟氏含笑站起身來，上前握住了顧清黎的手：“清黎做事的確是有些不拘小節(jié)，還請諸位夫人和小姐見諒。”

    顧清黎反手握住了孟氏，兩人一副異常親昵的模樣。

    “還是二娘最為了解我，我說話就是大大咧咧，好了，不說這個了，以往我過生辰，父親和二娘都會為我準備禮物，不知道今年是什么，可否拿出來讓我提前先飽飽眼福？”

    這些年，顧輕舟和孟氏沒少打著原身的幌子來達成各種目的，顧家這清貴門庭，有一半是建立在原身生母和顧清黎的屈辱之上。

    占了那么多的便宜，這筆賬暫且算不清，可是提前討些利息總是沒錯的。

    孟氏的笑容一僵，隨即含笑看向顧清黎：“你這孩子，怎么如此心急，母親還能少了你的禮物不成？”

    “二娘也知道，我這個人胸無點墨，又最喜炫耀，二娘如此疼愛我，給我準備的禮物必定是出類拔萃的，我就借著這個機會，給自己長長臉面。二娘快拿出來吧，看完了禮物，也好正式開席。”

    四目相對，孟氏瞧著顧清黎那雙

    含笑的眼睛，總覺得里面藏滿了怨毒的算計。

    她們從來沒有把顧清黎放在心上，又怎么可能準備禮物？

    不過眼下這么多人看著，硬著頭皮也得把這禮物給拿出來，而且還不能太過寒酸。

    “趙嬤嬤，去我房間里，把我給清黎準備的箱子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