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棲 第102節
不得不說,不愧是昔年的狀元郎,用詞就是精準。 于她而言,是夠不好聽的。 沈柔冷冷地想。 她的心裂成了兩半。 一半痛不欲生,一半冷靜得可怕。 兩半心臟都遲鈍地被刀磨著,生疼生疼的,讓她做不出任何反應。 于是,一張臉越發慘淡。 衛景朝低頭,微微蹙眉。 房門被敲響三下,陸黎猶豫遲疑的嗓音響起,“侯爺,軍中又有急事,需要您親自處理。” 衛景朝臉色微沉,深深吸了口氣。 外頭陸黎催得著急,“侯爺,那邊事態非常緊急。” 衛景朝沒時間再與沈柔說話,低頭往沈柔額上親了一口。 他溫聲道:“我先去一趟,你早些休息。” 邁開腿走了兩步,他又轉頭回來,揉揉沈柔的腦袋,輕聲道:“乖,別多想。” 臨走之前,他心想,到了明天,所有的謠言都會不攻自破。 不管沈柔是否因為此事不開心,過了明天,他總能哄她高興,讓她開心。 沈柔默默看著他遠走的背影,眼底驟然掉下淚來。 他到底怎么說出這種話的? 別多想? 原來,竟還怨她多想了嗎? 她的心,一揪一揪的疼。 原來,人生情路短,轉瞬便到頭。 她不過剛動了心,轉眼間就被碾了稀碎。 她的心和她的愛,原來如此廉價,不值一提。 沈柔緩緩滑落到地上,抱住膝蓋,臉埋在雙膝之間。 她腦海里,不由自主回憶起這一年來種種。 君意樓里,她給他下了藥,春風一度時,她心底充滿了茫然不知所措。 可是第二天,他嘴巴那么壞,卻還是將她接來鹿鳴苑,沒有真的放著她不管,任由她去死。 鹿鳴苑里,她用拙劣的手段勾引他,他也只是淡淡嘲諷,沒有真的傷害她折辱她。 后來,他又為她得罪了孟允章,那樣堅定地護住了她,讓她逃過魔掌,能夠安然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寫《燕燕于飛》時,他時不時流露溫情和愧疚,對她越來越好,甚至答應幫她照顧母親,于是,她漸漸動了心,愛上他。 小城里粗糙的花燈照著他俊美的臉龐,他一聲“夫人”,迷了她的情竅,讓她漸漸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涼州城,他替她照顧母親。 帶她去軍營,讓她在所有人跟前露面,讓所有人都隨著他尊敬她。 她以為,他也是愛她的,將她放在心上。 《關山折柳》,他應下她的暗示,許給她一生圓滿。 后來那個簡陋的婚禮,傷了她的心,卻也讓她看到他的情,看到他的承諾。 她越來越愛他。 于是抵不過相思,越過幾千里的黃沙,到茫茫大漠中去見他。手牽手走在雪地里時,她是真的期盼著,路短情長,雪落白首。 聽著匈奴王庭呼嘯的風,她是真的相信,能夠和他一生一世,長相廝守。 從涼州回京后,他贈予的鴛鴦雙魚佩,讓她以為,她可以重新得到失去的一切。 這一年光陰,鴛鴦雙魚玉佩,白玉印鑒,荷花燈和燕子燈。 他贈予的東西,都被她放在掌心里妥善珍藏。 就如同珍藏他給予的每一分情愛。 可到頭來回望,卻發現一切都是笑話。 鴛鴦玉佩是別人不要的。 白玉印鑒他更是更未用過,想必并沒有那樣重要。 可笑,他拿這兩樣沒用的東西,換來她的真心。 換得她死心塌地,愚蠢卻熱烈的愛。 或許他還覺得虧了吧。 畢竟,她的情愛這樣不值錢。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珍惜。 可是,她真的好難受好難受。 上次痛到沒有知覺,還是父兄的死訊傳到詔獄中。 后來就算是被人送進君意樓,生死未知的時候,都不曾這樣難受。 真的好痛好痛。 沈柔的眼淚,逐漸洇濕了裙子。 不知何時。 她跟前,無聲多了個人影。 直到半晌后,那人遲疑開口:“柔、兒……” 沈柔愕然抬頭,看見來人的臉龐,呆在原地,遲遲沒有反應。 沈元謙俊美粲然的臉龐,在燭火下不減半分姿色。 他看著沈柔紅腫的眼圈,按住生疼的心口,蹲下身,抬手擦去她的眼淚,啞聲道:“柔兒,別哭了,哥哥帶你走。” 他千嬌百寵的meimei,此刻為了一個負心男人,蹲在地上哭得如此狼狽。 他天真可愛的meimei,嬌氣的不得了,此刻卻連哭都只能小聲抽噎,甚至不能大聲。 沈元謙心如刀割,哄道:“乖,別哭了,哥哥在,哥哥會保護你。” 沈柔驀地抬手去摸他的臉,入手觸感溫熱,眼前人真的是哥哥,不是靈魂,不是她痛到極致的幻想。 他真的還活著。 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 沈柔張了張嘴,口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淚珠子刷一下從眸中掉下來。 沈元謙見狀難受的不行,不停給她拭淚,卻怎么也擦不干凈,只能啞聲哄:“柔兒,別哭……” 他手足無措地看著沈柔,從來游刃有余的人,對上親meimei,頓時心酸難忍。 只能呆愣愣地哄。 沈柔終于找回聲音,嗓子干啞:“哥哥……” 她撲進兄長懷中,死死揪著對方的衣領,不停地抽噎,又哭了聲,“哥哥……” 沈元謙給她順氣,看了看鐘漏,語速飛快道:“乖,有話明天再說,哥哥不能等太久。明天衛景朝和洛神公主成婚,中午迎親時,她身邊親衛隨行,鹿鳴苑防守薄弱,到時我接你出去。” 沈柔下意識點頭。 沈元謙松開她,低頭強調道:“明天哪里也不要去,等哥哥來接你。” 沈柔又點頭。 沈元謙松了口氣,道:“你不要哭,有哥哥在,以后誰都不能欺負你。” 沈柔看著沈元謙高大的身影,好像回到了以前,她性子柔弱,小時候有個潑辣的表姐欺負她,是哥哥擋在她跟前,說,“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我meimei。” 一晃過了這么多年,最終會不求回報保護她的人,還是哥哥。 只有哥哥。 其他人只會欺負她,只有哥哥會保護她。 她早就該認識到。 沈柔想著想著,晶瑩的淚花又滾落下來。 她心口悶疼,不由捂住胸口,沖旁邊吐起來。 沈元謙臉色一變,替她拍著背,輕聲道:“乖乖,別傷心了。世上男人多的是,離了京城,哥哥給你找一百個,好不好。” 沈柔眼淚汪汪地點頭。 卻克制不住反胃的反應,又偏頭吐了口酸水。 沈元謙蹙眉,扯著她的手,三指按上她的手腕。 他的臉色,越來越冷,越來越沉,眼底聚起風暴和怒火。 沈柔呆呆喊:“哥哥?” 沈元謙閉了閉眼,啞聲道:“柔兒,你沒有喝過避子湯嗎?” 沈柔道:“他……他說吃了藥,不用我喝。” 沈元謙死死咬著牙,一拳砸在旁邊的地板上,不顧拳頭上的血跡,惡狠狠道:“衛景朝!衛景朝!” 看著他這個反應,沈柔心底逐漸有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她顫聲問:“哥哥,我怎么了?”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隱秘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