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府時，腳步輕快，神色也有三分愉悅。

    結(jié)果進了大門，策馬沒走多遠(yuǎn)，便看著拎著包袱的沈夫人和沈柔。

    他眼神一凝，翻身下馬走過去，根本不理會沈夫人，走到沈柔跟前，一根長指拎起她手中的包袱，問:“這是做什么？”

    “跟我置氣，準(zhǔn)備離家出走？”他輕飄飄“嗯”了一聲，眼底含了笑意，湊近了問，“多大--------------梔子整理點事兒，至于嗎？”

    沈柔的眼淚，一瞬間掉下來。

    衛(wèi)景朝一時手足無措，將包袱扔在旁邊的桌子上，抬手給她擦眼淚，無奈道:“怎么又哭了？有哪句話說的不順你心意？”

    沈柔只是掉眼淚，不吭聲。

    沈夫人眼神復(fù)雜，想哄哄沈柔，但看著她在衛(wèi)景朝懷里，又伸不出手，便冷冷道:“侯爺，并非柔兒要走，是我要走。”

    衛(wèi)景朝側(cè)目看她一眼，眼神微涼，聲音更冷:“夫人以為，我這都護府，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沈夫人淡聲道:“莫非侯爺想攔著我？”

    衛(wèi)景朝嗤笑:“沒錯，夫人又待如何？”

    “你……”沈夫人愕然仰頭，沒有想到他這般無恥，怒道:“衛(wèi)景朝，你不要得寸進尺！”

    衛(wèi)景朝沒理會她，看了眼身后的侍衛(wèi)，聲音涼涼的，“帶沈夫人回去，沒我的允許，都護府一只蒼蠅也別想飛出去。”

    沈柔拽他衣角，哭道:“你讓我阿娘走。”“不行。”衛(wèi)景朝揉揉她的臉，大拇指拭去她的淚珠子，無奈道，“柔兒，我們馬上要和匈奴人作戰(zhàn)，你母親一人住在外頭，不安全。”

    他一派清正，淡淡道:“再說，她昨日來今日走，是打我的臉，還是想陷我于不義？”

    衛(wèi)景朝瞥了沈夫人一眼，眉眼冷淡，“總歸，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沈柔頓了頓，很快抓住重點，“要跟匈奴打仗？”

    衛(wèi)景朝點頭，隨意彎了彎唇，“早就該打一場了。如今沈夫人若執(zhí)意出去，被匈奴人抓走做了戰(zhàn)俘，可別讓我贖你。”

    他太知道，該怎么讓一個人屈服，隨意瞥沈夫人一眼，只淡淡嘲諷道:“到那一日，希望夫人能自覺些，自盡殉國，別丟了你們沈家跟賀家的風(fēng)骨氣節(jié)。”

    這話一說出口，便是明擺著告訴沈夫人，她的住所，有人監(jiān)視。

    她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知道。

    可是這對于沈夫人來說，已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沈夫人的手微微一顫。

    風(fēng)骨，氣節(jié)。

    這兩個詞，從自己嘴里說出來不顯得奇怪。從他嘴里說出來，多一種嘲諷的意味，讓沈夫人頓時清醒過來，如同一盆冰水，雪天兜頭扣下。

    她驟然看向沈柔。

    她的女兒，站在那里，單單薄薄的一個人，可憐的叫人心酸。

    她不由想起，沈柔的經(jīng)歷。

    風(fēng)骨，氣節(jié)。

    這兩個詞，聽到柔兒耳中，該是何等的錐心之痛？

    而她居然沒有想到，反而毫不猶豫說出口，狠狠地往沈柔心口插了一刀。

    連衛(wèi)景朝都能想到的事情，她這個做母親的，卻沒有想到。

    沈夫人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幾乎說不出話來，半晌后才喃喃道:“柔兒……阿娘、阿娘不是那個意思……”

    沈柔還未說話，衛(wèi)景朝冷冷打斷她，“你的意思，并不重要。”

    他把沈柔按在懷里，安撫地拍了拍，眼神冷漠地看向沈夫人，“夫人，回去吧，別再雪上加霜了。”

    沈夫人心如刀絞，再不敢提那四個字，帶著無盡的愧疚，一步一回頭，望著沈柔的身影，緩步走回去。

    她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的后悔過。

    她知道自己說的話，對于柔兒來說，有多難聽。

    “柔兒，做人要有氣節(jié)，不能隨便折腰。若是受了這樣的羞辱，還若無其事，那人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這話，幾乎是逼人去死了。

    若是沈柔脆弱些，敏感些，說不定，早被她傷的活不下去了。

    她怎么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無盡的愧疚與悔恨，幾乎淹沒了她。

    其他所有的情緒，都被掩埋。

    此時此刻，她只是在想，柔兒會不會恨她？

    會不會，覺得連她的阿娘，都看不起她？

    她心里，該有多苦？

    可是，作為她的母親，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道歉，如何去安慰她？

    身后，衛(wèi)景朝拍拍沈柔的背，低聲細(xì)語哄她:“乖，別哭了，你阿娘不走了。”

    沈柔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抽噎道:“你派人監(jiān)視我。”

    衛(wèi)景朝道:“是保護，不是監(jiān)視。”

    沈柔輕哼一聲。

    衛(wèi)景朝看著她淚眼蒙蒙的眼睛，嘆口氣，揉揉沈柔的頭發(fā)，低聲道:“我們?nèi)醿海亲钣赂易顖詮姷娜耍挥寐爠e人的話。那些懦弱的人，自己沒有用，就要求別人和他們一樣。他們說的話，都是放屁。”

    “若是都聽他們的大道理，像我這樣的人，早該一死了之。”衛(wèi)景朝輕嗤，嘲諷之意十足，“我既不忠君，又不正直，還不孝順。可以說，仁義禮智信，除了一個智慧，其余一個不占。”

    “我都活的好好的，怎么旁人就得死？”

    沈柔聞言，沒有說話，眼神微微一動。

    衛(wèi)景朝又道:“我亦不曉得，你阿娘在賀家到底學(xué)了什么，怎么能說出那種鬼話來……”

    沈柔漂亮的眼睛瞪著他，不許他再說。

    只是，眼底倒沒有怨恨與生氣。

    他有些無奈，單手將她抱在手臂上。驟然而來的失重感，沈柔摟住他的脖子，推了推他的胸膛:“你做什么。”

    衛(wèi)景朝心底松了口氣，輕笑，啞聲問:“不生我的氣了？早上我說話那么難聽，也不生氣？”

    沈柔沒說話。

    當(dāng)時聽他說話那么難聽，她當(dāng)然是生氣的。

    但因為知道衛(wèi)景朝所言，字字句句都是實話，生氣起來也沒有底氣，更覺沒有必要。

    而且……

    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有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有血脈相連的父母，有不遠(yuǎn)不近的親朋。

    可只有一個衛(wèi)景朝，能夠明白她的情緒，看透她的苦。

    只有他，會告訴她，沈柔，你并沒有錯。

    別人罵你，是他們懦弱愚蠢，見不得你好。

    你本就不該死。

    你比我更好。

    你是世上最勇敢堅強的人。

    她怎么可能生他的氣？

    她怎么舍得？

    沈柔抱住他，蹭蹭他的脖子，悶悶道:“你不要這么對我阿娘，不喜歡她，不要見面就好了。”

    衛(wèi)景朝淡淡“嗯”了一聲，算是答應(yīng)了。

    他不曾想過，自己還有這么一天。

    以往，他連自己親生母親的面子都不給。如今卻為了沈柔，什么都肯答應(yīng)。

    美人鄉(xiāng)，英雄冢。

    這六個字，真是血與淚的教訓(xùn)。

    他一路將沈柔抱回院子內(nèi)。

    沈柔屢次要求讓他放下她，他沒理會，惹得她只能自欺欺人地將臉埋在他脖子上，好像這樣，就不會被人認(rèn)出來。

    衛(wèi)景朝忍不住笑了笑。

    拍拍她挺翹的臀，忍著笑意道:“你再這樣，有人要笑話你的。”

    沈柔在他脖子上輕輕咬一口，悶聲道:“都怨你。”

    衛(wèi)景朝又笑，抱著她進了屋，放在榻上，摸摸柔軟的發(fā)絲，問:“要不要沐浴？”

    沈柔抬手，做出要抱的姿勢，撒嬌道:“你抱我去，我不想動。”

    衛(wèi)景朝點點她的腦袋。

    沈柔仰頭看他，嬌聲問:“去不去嘛？”

    “去去去。”衛(wèi)景朝重又抱起他，無奈道，“你就是我的克星。”

    進了浴池，沈柔俯在他肩上，溫軟的唇親了親他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衛(wèi)景朝嗤笑，“不怕了？”

    沈柔點頭，貼近他的身體，慢吞吞道:“你不會淹死我的。”

    衛(wèi)景朝心軟的一塌糊涂。

    揉揉她的后腦勺，嘆息道:“你啊。”

    第5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