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棲 第56節
沈柔脫口而出:“那不能讓阿娘跟我們一起回都護府嗎?” 她仰著頭,明亮的眼睛望著衛景朝,眼底泛起一絲哀愁,央求道:“我阿娘一個人住在這里,也很不安全。若是能住在都護府,我也能放心。” 不等衛景朝說話,沈夫人斷然拒絕,“我已習慣了住在此處,不想再回城中,柔兒隨侯爺回去便可。” 沈柔抿唇。 其實,她能夠明白母親為何不肯去。 只是,這涼州城本就荒涼,什么都沒有。更不用提,城外的村莊里,更是一片荒寂,數步才見一戶人家,炊煙都沒法子連成片。 母親一個人住在這里,她也是真的,不放心。 沈柔像以前一樣,仰著小腦袋哀求母親,“阿娘,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不想你一個人住在這里。” 沈夫人神色復雜難言。 心情更是苦悶。 要她親眼看著,她心愛的女兒,為了她的去路,哀求一個男人。 無異于,天大的折磨。 沈柔又看向衛景朝,哀哀望著他。 衛景朝覺得,她若是長了尾巴,此刻該耷拉著尾巴,可憐兮兮地趴在他跟前,連尾巴上的毛,都一根一根往下垂著。 他不答應,她就絕不動彈。 他一向對她的哀求沒轍,每每不過兩個回合便要敗下陣來。 這一次,倒也沒多做掙扎,嘆了口氣,道:“若是伯母愿意,我定會安排妥當。” 沈夫人閉了閉眼,道:“柔兒,我已經習慣了如今的日子,你不要勉強我。” 沈柔脫口而出,“阿娘不走,我也不走。” 衛景朝的手落在她手背上,將她的手拿起來捏了捏,目光沉沉,看向沈夫人,“夫人在擔心什么?是覺得都護府的人,會有閑言碎語嗎?” 沈夫人不語。 閑言碎語是必然要有的。定然會有人罵她賣女求榮,為了榮華富貴,親自將女兒送給男人羞辱。 可最要緊的,卻不是閑言碎語。 而是,若她接受了衛景朝的供養,便是真的承認,將女兒送給他。 到了來日,在他跟前,她與沈柔便再也直不起腰。 她一個人受苦無所謂。 讓柔兒跟著他走,更是無奈之舉。 但若要為了更好的日子,毀掉女兒所有的尊嚴和清名,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做的。 沈夫人走到沈柔跟前,摸摸她發紅的眼圈,嘆了口氣,“柔兒,我是被流放至此的,世上盯著我的人有許多,若是去了都護府……” 她嘆息,眉目婉轉溫柔,輕柔的說服沈柔,“不過是給侯爺添麻煩,你不要這樣不懂事。” 沈柔咬著下唇,不說話,也不妥協。 她快要將嘴唇都咬破了,衛景朝瞅著心疼,手指抵在她唇間,沉聲道:“松口。” 沈柔又淚光盈盈地望著他。 那意思,格外明顯。 她自己沒法子說服沈夫人,求他幫忙呢。 衛景朝覺得,自己真是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他嘆了口氣,云淡風輕道:“麻煩倒是不麻煩,區區小事,不算什么。” “伯母若是擔心此事,倒是不用。”他看向沈夫人,眉眼間并無多少尊敬之意,漫不經心道,“還是說,伯母有別的計較?” 他人已至涼州城,天高皇帝遠,還有誰能管他? 至于涼州的官員們,敢陰他的,他保管讓他們出不了涼州地界。 何況,沈家在涼州頗有聲望。 若是那些官員,因著他供養沈夫人,便生出不滿,從而為難他,這涼州城的百姓,就能先撕了他們。 衛景朝俊朗的眉眼間,含著三分溫潤笑意。 沈夫人暗自咬牙,恨不能打他一頓。 她計較什么,衛景朝當真不知嗎?如今說的道貌岸然,倒是沒有剛才在門外的模樣了。 她以前怎么就沒發現,這衛家小子,竟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 衛景朝張嘴,臉上含了溫和的笑意,詢問道:“伯母莫非是記恨我?” 沈夫人當然記恨他。 只是,這話她能想,能對衛景朝說,唯獨不能叫沈柔聽見。 否則,柔兒心里,該有多難受。 她微微蹙眉,深吸一口氣,終于妥協:“我跟你們回去。” 沈柔那張小臉上,驟然泛起一絲光彩。 沈夫人瞧著,心酸至極。 柔兒心里只惦記著她,卻至今也不明白,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她緩緩閉上眼,道:“柔兒,你陪我收拾一下行李。” 她還有一些話,想單獨囑咐沈柔。 沈柔對母親的信任,達到了千依百順的地步,聞言乖乖點頭。 衛景朝卻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許她去,側目道:“踏歌,別干站著,去替夫人收拾行李。” 踏歌行了個禮,言笑晏晏道:“夫人,還是我來幫您吧,姑娘今日精疲力盡,還是不要勞累她了。” 第42章 沈柔垂眸,掙脫開衛景朝的手,一字一頓強調道:“我去幫忙。” 衛景朝想攔著。 他幾乎可以想到,沈夫人會對她說什么。 不外乎是些挑撥離間的話,不外乎是些他不愛聽的話。 他不愿意讓她和沈夫人獨處。 可是,沈柔那么堅持地望著他,他頓了頓,還是松了手,任由她去了。 只是,最后望了沈夫人一眼,眼底不乏警告。 沈夫人又生出一股子沖動。 想把他身后掛著的籮筐,直接蓋他臉上。 踏歌站在那里,看了衛景朝一眼。 衛景朝搖頭。 她便松開手,不動聲色笑道:“那我就不去了,姑娘和夫人若是有要幫忙的,就喊我一聲。” 沈柔點了點頭,盯著衛景朝不辨喜怒的眼神,跟著母親的腳步,進了臥室。 衛景朝的眼神,倏然一冷。 踏歌小聲嘀咕:“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衛景朝眼神如刀,冷冷看向她。 踏歌縮了縮脖子,沒敢繼續吭聲。 屋內,沈柔一邊幫母親疊衣裳,一邊問:“阿娘有什么想跟我說?” 沈夫人手一頓,心緒復雜。 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高興于,沈柔終于能看懂人的眼色了。 難過于,她的女兒,也需要學著看別人的眼色,來行事。 無數的思緒轉過腦海,有無盡的話,她想說給沈柔聽。 可是,最終也只是問:“他對你,好不好?” 沈柔想了想,點頭道:“挺好的。” 許是怕母親不信,她又道:“像這次來涼州,他本來不想帶著我,但是我說我想見阿娘,他就答應了。” “我們昨天下午到的涼州城,今天,他就帶我來見阿娘。” 沈夫人沒說話。 低著頭疊衣裳,滿心的痛楚,幾乎要淹沒了她。 其實,這又哪里算好? 不過是些小恩小惠罷了。 沈柔抿了抿唇,輕聲道:“阿娘,你別怨他。” 沈夫人的手一顫,側目看向她。 她警覺,原來柔兒并非沒有意識到門外的劍拔弩張。她那樣平靜地衛景朝說話,不是因為天真,而是因為不再天真。 沈柔低著頭,沒有與她對視,只是徐徐道:“咱們家的情況,阿娘也知道,他原是可以不管我的,便是任我死了,旁人也不會說他半句不是。” 畢竟,衛景朝是皇親國戚。 沈家是謀逆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