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棲 第9節
今日又問,“你后悔嗎?” 沈柔捫心自問,她后悔嗎? 她想,大抵是沒有的。 若她能嫁個普通男人,安穩度日,一生平安,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但沈柔卻很清醒地知道,這不可能。 且不說高高在上的帝王,能不能容下一個罪臣的女兒,過上安穩幸福的日子,會不會為難她。 單是弘親王孟允章,便是她不可逾越的大山。 他覬覦她那么久,早已將她視作掌中之物,只等著肆意把玩。若她真的嫁了旁人,孟允章又豈會善罷甘休。 一個普通人做了她的夫婿,哪里敵得過弘親王權勢赫赫,哪里護得住她。到那時候,不過是白白牽連無辜的人,徒惹一場悲劇。 而到那個時候,衛景朝是不可能再幫她對付孟允章的。 沈柔扯了扯唇角,他既將她嫁給旁人,又豈會再多管閑事。他嘴上道貌岸然說的好聽,給她尋個好歸宿,好人家,讓她嫁給普通人做正頭娘子,平安安穩一生。 實則,不過是尋個好聽的名聲,再放著她自生自滅罷了。 沈柔看的清楚,所以才越發不后悔。 她心知肚明,給衛景朝做外室,不過是她走投無路時,最后一塊可以攀扯的浮木。 是她求生的唯一棘路。 除此之外,她只能選擇死。 她總得活下去。 人只有活著,未來種種,才有實現的希望。 為了活著,哪怕是再不要臉再下作的手段,她也能使出來。本就是青樓女子,何必再講究什么驕傲自尊。 沈柔在床上躺到日過中天,天色大亮,才起身去找劉mama。 走到后樓時,她被一陣刺耳的哭聲絆住了腳步。 沈柔腳步一頓,目光落到一間房內。 里頭的情形,便一覽無遺。 年輕的少女被人壓在地上,一張臉挨著地,眉目之間可見傲氣。 她旁邊,站著兩個老mama,手持鞭子,正打量著她,好似在觀察,從哪兒下手,才能不傷到這俏麗的小臉,不留下傷疤。 那少女咬緊了牙關,哭著喊:“你們縱使打死我,我也不接客?!?/br> 這話一出口,旁邊的老mama終于瞅準了位置,狠狠一鞭子接著一鞭子,抽到她修長的腿上。 那少女吃痛地尖叫一聲。 想也知道,昔日的貴女,嬌生慣養的,何曾受過這樣的罪。 沈柔定定看著。 若是當初,她咬定主意,不肯跟劉mama妥協,承受這些鞭子的人,便是她了吧。 不,或許她的處境還不如這姑娘。 人家不肯接客,只是讓劉mama少賺些錢財。 她若不肯接客,得罪了弘親王,劉mama恐怕會剝了她的皮。 沈柔沉默片刻,抬腳,走向那間房子。 幾個老mama看見她,紛紛露出笑容:“歡兒姑娘怎么過來了?” 沈柔來的時間雖短,可人人皆知,這位傾國傾城的美人,是劉mama新得的心肝寶貝,輕易得罪不得。 沈柔低頭看了那姑娘一眼,淡淡道:“你們先出去,讓我勸勸她吧?!?/br> 眾人對視一眼。 領頭的老mama笑道:“既是歡兒姑娘發話,那我就給這個面子。只是這個丫頭骨頭硬得很,姑娘且小心著,別讓她傷了你。” 沈柔點頭應了。 其余人都退開,房內只剩下沈柔與那少女。 那少女使勁仰頭,一雙模糊的眼,盯著沈柔,“沈柔,你想勸我什么?在男人身下婉轉承歡嗎?” 第8章 這少女是前參知政事楊家的女兒,楊韶瑤,她們曾是相識的。 沈柔垂眸,輕聲道:“楊姑娘,你何必如此。” 楊韶瑤冷笑一聲:“我楊家女兒,傲骨錚錚,絕不妥協。沈柔,你自己墮落是你的事兒,你愿意跟不同的男人睡覺,那是你的事兒,我不多嘴,你也別想勸我跟你同流合污?!?/br> “我不能自殺,那就讓他們把我活活打死,這總怨不得我。” 沈柔沉默了片刻。 她的確,早就墮落了。 連楊韶瑤都這樣想。 其他人若知道她的事兒,只怕更看不上吧。 可是,她能怎么辦呢? 沈柔嘆了口氣,看向楊韶瑤:“我知道你的心思??墒?,你一死了之容易,你的家人怎么辦?” “楊相公一生清廉正直,我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如今你父親死了,合族男丁被流放,女眷為奴,只剩下你,既不是奴隸,也沒被流放?!?/br> “你就不想,為你的父親喊冤,救你的家人嗎?” 楊韶瑤閉了閉眼,臉上浮現一絲痛苦與絕望:“我一個弱女子,能有什么辦法。” “在京中各位閨秀里,你一向是最聰明的?!鄙蛉岬溃皸罟媚?,我這樣愚笨的人,尚且費勁腦筋去想法子,你又豈會真的走投無路?” “我只送你一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往后的路,還要靠楊姑娘自己走?!?/br>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楊韶瑤怔然趴在地上。 她驀然看向沈柔,一時喃喃:“可是,你便不覺得羞辱嗎?” 沈柔險些被她一句話問出眼淚。 她豈會不覺得羞辱? 可沈家是謀逆的大罪,沒有人敢幫她,敢救她。 她實在是走投無路,只能這樣。 沈柔沒說什么,聲音低了些:“我言盡于此,楊姑娘好好想想吧?!?/br> 她出門,什么話沒說,往劉mama的房間。 劉mama多利的眼睛,一眼看過去,見沈柔姿態神情不似以往,是經過春色滋潤的嫵媚多情,便知昨夜發生了什么。 她輕笑了一聲:“事成了?” 沈柔聲音喑啞卻溫柔:“多謝劉mama成全,今日的恩情,日后我會記著?!?/br> 劉mama笑了一聲,只問:“侯爺是怎么說的?” 沈柔大大方方道:“他說,要暫且將我安置在別苑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 劉mama笑了一聲,警告她:“弄丟了你,我得給弘親王府一個交代。你那邊,知道該怎么跟侯爺解釋吧?!?/br> 沈柔語氣平靜:“是弘親王逼迫mama將我獻過去,mama本不愿意,奈何不比弘親王權勢無雙,無奈之下只得答應?!?/br> 劉mama滿意點頭。 她笑一聲,拍拍沈柔的肩膀:“歡兒昨夜辛勞,先去歇息吧。” 沈柔溫順點頭。 徑直出門,回房。 沈柔站在房間內,生起火盆,從書架里掏出幾本書,翻了翻。 那些書上,全是圖冊。 各種各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沈柔盯著看了半晌,抬手,扔進火盆里。 灼熱的火舌,很快吞噬了所有的書頁。 沈柔深深閉上眼,手指微顫。 這些東西,見證了她墮落的過程。 她不能再留著。 從今以往,便塵歸塵,土歸土。 君意樓沒有沈柔,君意樓的東西,不屬于沈柔。 下午,劉mama帶著人進了沈柔的房間,對沈柔說:“衛公子的人來接你。” 沈柔午睡剛醒,只在身上披了件紗衣,慵懶轉頭。 劉mama身后站著個年輕女子,紅裳碧裙,細長的眉間盡是如水溫柔。 沈柔望著她的眉眼,忽覺無地自容,難堪剎那間浮上心頭。年輕女子亦是她的熟人。自小就跟著衛景朝的丫鬟,踏歌。 從她十四歲那年和衛景朝訂下婚約,踏歌便做了傳書的青鳥,常年往來于平南侯府和長陵侯府之間。 整整兩年時間,踏歌知道他們之間,所有的事情。 知道她待嫁的歡喜,知道她嫁衣的圖案,知道她繡花時的心情。 知道她盼著他時的少女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