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雙枝 第60節
似有千斤墜猛地壓在心頭,她趕忙吩咐一旁的邢遇, 令他去太子下朝的路上等著, 待他出來便趕緊將他帶過來。 邢遇領命離去。 隨后她又令婢女將門窗關上, 脫下剛穿好不久的衣服, 檢查自己身上可還有其他地方有這種血點。 萬幸的是, 現在應當是才剛發作起來, 除了肩后, 再沒其他地方出現血點。 當務之急,是要先將此事告知蕭祁墨,讓他令皇城上下早做防范,之后再找御醫院商量應對之法。 昨日下了雨,今日天氣竟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本應是個適合出去散步的日子。 可即使聽著庭院里的鶯鳴雀和,卜幼瑩的心也平靜不下來, 一直焦灼的等到近午時,蕭祁墨的身影才終于出現在門口。 只是,他的臉色似乎也不大好。 眉頭深深蹙在一起,臉上仿佛覆蓋了一層陰云,久久不散。 直至見到卜幼瑩,才將陰沉的神情稍微收斂了些。 他抬眸,盡力克制著眉眼間的戾氣,出聲詢問:“阿瑩怎么這般急匆匆找我,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說罷,卜幼瑩抬手,令殿內的婢女退了下去,順便關緊了殿門。 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隨后她走到他面前,轉身將肩膀的衣裳扯下一些,露出白皙光滑的皮膚,好不誘人。 只是那香肩后面的血點很是礙眼。 蕭祁墨再次蹙緊了眉,指尖輕觸,問道:“這是怎么回事?疼嗎?” 她搖頭:“你還記得春日宴那次,我見一位貴女臉色不好,便帶她先行離席去看御醫了嗎?” 她將衣裳拉上來,整理好,轉身面對著他。 對方點點頭。 卜幼瑩便接著說:“當時她的癥狀同風寒一樣,只是手臂上也有這種密集的血點,像抓撓了似的。” 話落,蕭祁墨微微睜眸,一股不詳的預感逐漸攀上心頭。 這幾日阿瑩也是得了風寒。 昨日他還在說有些疾病很是狡猾,看著癥狀與風寒無異,其實根本不是風寒。 沒想到竟一語成讖了。 不過頃刻之后,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眸倏然睜得更大,左手不自覺扶住身旁的桌面,喃喃了一句“糟了”。 卜幼瑩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仿佛有什么極其嚴重的事情正在超脫他的控制,且似乎…… 根本無法挽回。 “你怎么了?”她走上前,攙扶住他的手臂,“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蕭祁墨閉唇未言,低垂的眸中盡是一副黑云壓城的架勢,眉間的溝壑幾乎要擰成峽谷。 “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倒是告訴我啊。” 她急得不行:“是不是有其他人也被傳染了?春日宴那么多人,肯定早有人被傳染了對不對?” 對方坐了下來,閉眸捏了捏眉心,沉聲道:“這兩日,朝中陸陸續續有大臣請了病假,理由皆是風寒,未請病假的人里也有幾個在咳嗽的,我還以為只是尋常的換季流感,并未在意,但你方才一說……” 這下不僅是他頭頂一片陰霾了,卜幼瑩也驀地跌坐了下去,恍如被迎頭痛擊,怔愣著說不出話來。 果然如她所料,傳染病的速度極快,加之先前又舉辦了一場春日宴,人群聚集之地更利于它傳播,這才兩日,便已有部分朝臣被感染了。 這可如何是好? 現下還不確定是何傳染病,便已然傳染了這么多人,萬一陛下也…… 她倏地轉頭,忙問道:“那陛下和皇后娘娘呢?他們可還好?” 聞言,蕭祁墨嘆了聲氣:“許是體質原因,父皇倒是依舊生龍活虎,只是母后近日也有些風寒之癥,還不知是否也被傳染了。” “你趕緊去派人問問,讓母后查看自己身上有無血點。” “嗯,我這就去。” 他正要起身,卜幼瑩似乎想到什么,又補充道:“對了,當時給那位貴女查看病情的是周御醫,他上次說會去翻看醫書,看看有無記載這些血點都是何疾病,你也派人去問問結果。” “嗯,好。”他應下,起身走到門口。 可手剛要抬起,忽聽她又喚了聲自己,于是轉身:“怎么了?” 她起身走近,圓溜的杏眸里盡是對他的擔憂:“要……日你還是不要來找我了,我怕你也被傳…… 話落,蕭祁墨彎唇,沉重的眼底露出淺淺笑意。 上前一步將她擁進懷中,手掌摩挲著她的脊背,柔聲安撫道:“我每日都上朝,即使不來你這里也會被傳染,你不要想那么多,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情,我和父皇自會處理,你就好好待在東宮養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別怕。” 她默默聽著,雖然知道只是安慰自己的話,可莫名就是安心了許多。 他一定會解決的吧? 從小到大,她和祁頌無論闖了什么禍,只要找他,他便都能解決。 因此在她心里,一直認為他在面對任何事情時都會不慌不亂,游刃有余的解決。 可卜幼瑩不會想到,人總有例外的時候…… 午后,蕭祁墨派去昭仁殿的人回稟消息,說是皇后的身上也發現了血點。 另外,周御醫那邊也回了話,整個御醫院高度重視此事,正在頃全院之力,尋找此病的來源與相關資料。 在此之前,卜幼瑩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這種生死難測的情況下,她難免格外思念祁頌。 自那日宮中一別,這幾日他便再沒了消息。 她知道,那邊盯著他的人很多,他不能送信出去,可眼下這種緊急關頭,她自然想與他見上一面,萬一…… 萬一以后就見不到了呢? …… 而與此同時的南方災區,卻是一副與皇城截然不同的天氣。 天空中陰雨綿綿,今日又下起了雨,已經連續下了好幾日的雨。再這樣下去,水位又會上漲,恐怕還會引發第二次洪澇。 蕭祁頌的臉同這天氣一樣,陰郁沉悶,看完水位后眉頭便沒松過,心情沉重地回了臨時住所。 “殿下。” 衛戎仿佛等了許久,見他回來便急忙上前,小聲耳語道:“皇城那邊出事了。” 他驀地側首,想問什么卻又止住了。 這里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于是他與衛戎來到他們一貫談話的地方——江水退去的堤壩之上。 自從發生洪災后,這里便鮮有人來。 冰冷的堤壩下,是這次洪澇的罪魁禍首。現下江面平靜,并無往日發怒時的模樣。 不過綿綿雨絲落下,激起數不清的漣漪,自然也激著水位一日比一日高,不知它何時又將開始洶涌肆虐。 衛戎撐著油紙傘站在蕭祁頌身旁,冷風呼嘯著,卷起他們的衣袂翻飛。 即使周圍空無一人,衛戎也依舊壓低了聲音,道:“殿下,眼線來報,說是皇城內突然出現一種狀似風寒的傳染病,目前還未統計出具體有多少人感染了此病,但能確定的是,卜小姐也被傳染了。” “你說什么?”蕭祁頌突地握住他臂膀,睜眼欲裂,“阿瑩她如何了?” “殿下莫急,傳染病一事還是卜小姐發現的,她發現得早,目前身體并無大礙,御醫院也正在尋找解決辦法,而且已知的被傳染此病的人當中,并無人死亡,想來應當不會危及性命。” 事關卜幼瑩,蕭祁頌哪聽得進去這些安撫和猜測,直接丟下一句“啟程回上京城”,便轉身要走。 衛戎急忙將他攔住:“殿下!此處情況不容樂觀,難保不會發生第二次洪災,我們怎可現在就回去?” “那你難道要我放著阿瑩不管嗎?!”他怒道。 “可是您回去了又有何用?” 此時此刻,衛戎也顧不得僭越不僭越了,直白開口:“您又不是御醫,去了也治不好卜小姐的病。再者,您沒有陛下的詔令私自回京,若是讓太子發現,定要發難于您,到時候您自身都難保,還要害得太子妃擔心。” 雖說他的話不無道理,可蕭祁頌實在做不到把生病的阿瑩丟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更何況這還是來勢洶洶的傳染病,生死未知。 于是握拳思慮半晌,他轉身,眸底一如往常地堅定:“衛戎,你替我留在這里,所有事情你全權處理。” “殿……衛戎張了張口,仍想勸他。 卻被他打斷道:“我知道我回去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我不能讓阿瑩一個人面對病痛。” 說罷,不再容屬下挽留半句,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冷風卷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他走出傘下,逐漸消失在斜風細雨中,頎長的背影似乎一直以來都如此堅定。 他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即使會被蕭祁墨發難,即使他去了也不能使她的病情有所好轉,但是他知道,阿瑩一定希望自己能在她身邊。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么能比她更重要的。 …… 夜里。 今晚依舊無月,好像連月亮都生怕被傳染似的,接連躲了好幾日。 卜幼瑩正常地用膳、也正常地沐浴,除了頭疼腦熱外加咳嗽以外,身上并無任何疼痛,布有血點的地方也沒什么感覺。 蕭祁墨今日過來得遲,等她沐浴完出來,才看見他正坐在桌前,幫她吹著一碗熱騰騰的風寒藥。 “不是風寒也要繼續喝藥嗎?”她撅了撅嘴,不大情愿地坐到他身旁。 他莞爾,將吹溫的一勺遞到她唇邊,溫聲哄道:“御醫說,雖然還不確定是何傳染病,但這風寒藥對人體有益,也無任何相沖,說不定喝了能緩解一下風寒癥狀。” 他都這么說了,她自然也只能乖乖喝下。 不過今晚這藥,似乎沒有加蜂蜜。 “對了。”蕭祁墨忽然想到什么,說:“我下午同父皇商量了此事,目前能確定的是,只有上京城發現了這種傳染病的病例,不過現在已經散播開來,這兩日出城的人數雖然不多,但不確定其中有沒有人已被傳染,因此為了避免此病擴散得更廣,我們決定……” 他放下藥碗,雙眸直視著她,緩緩吐字:“今夜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