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雙枝 第4節(jié)
若不是那摔碎的玉佩提醒了她,也許她到燈會結(jié)束都不會想起來。 可提醒了也無用,蕭祁頌最后還是闖了禍,父親本就不喜他,現(xiàn)下更是不悅,連累她也被教育了一頓。還罰她這一個月都不許出門,只能待在家里自我反省。 于是今日她便坐在窗前,撐著腦袋愁眉不展,望著院子里開得正盛的梅花長吁短嘆。 也不知祁頌怎么樣了,以蕭伯伯那個脾氣,免不了又得挨一頓打。 哎……爹爹說得沒錯,他總是不讓人省心。 正想著,春雪驀地從院門口小跑而來:“小姐,小姐,太子殿下來了!” 卜幼瑩瞬間坐直,一雙杏眼方才還暗淡無光,現(xiàn)下便同那墜了星河似的,伸長了脖子朝春雪望過去。 “你方才說什么?我沒聽錯吧?祁墨哥哥來啦?”她抓著春雪的手急忙問道。 后者如搗蒜似地點點頭:“奴婢看得真切,是太子殿下沒錯,聽說是陪同宦官一起來送皇后懿旨的,現(xiàn)下正與老爺夫人在大堂說話呢?!?/br> 她這一說,卜幼瑩才想起來,昨日阿蕓的確同她說過,要向皇后請旨接她去宮里小住,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 不過,祁墨哥哥怎么也來了?傳旨哪里用得著勞煩太子大駕啊。 難道是…… 她猛然反應(yīng)過來,一定是祁頌怕自己擔(dān)心才求他過來的! 想罷,她當(dāng)即便要拔腿出門,可剛跑到門口,母親高氏忽然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看了一眼女兒興沖沖的模樣,嘆著氣搖了搖頭:“你瞧瞧自己,哪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阿娘都同你說了多少遍了,這里是上京城,你不可……” “好啦好啦。”卜幼瑩眉間蹙起,撅著唇轉(zhuǎn)身一坐,面色不耐道:“您都說了多少遍了,您沒說膩我都聽膩了。上京城又不是什么龍?zhí)痘ue,您為何總要將它形容得能吃人一樣?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我看那些世家子弟就沒這么多規(guī)矩?!?/br> 聞言,高氏再次長嘆一聲:“罷了,你年歲小,不懂這些也正常?!?/br> 說完,又看向春雪,吩咐道:“去幫小姐收拾些衣物出來?!?/br> “是?!?/br> 原本還怏怏不樂的卜幼瑩,一聽讓春雪收拾衣物,旋即喜笑顏開地道:“阿娘,你和爹爹準(zhǔn)許我進宮啦?” “我們不準(zhǔn)有用嗎?你想讓我們違抗皇后的懿旨啊?”高氏無奈的睨了她一眼,“不過也好,我已讓人幫我?guī)г捊o皇后娘娘,請她在宮里找嬤嬤教你些規(guī)矩,也省得我來教你了。” “???”她頓時耷拉下腦袋,將下巴擱在桌面上,嘟囔道:“還真是出得龍?zhí)?,又入虎xue啊……” - 衣物收拾得很快,本來也沒有那么多要帶的,畢竟皇宮里什么都有。 不過她倒是帶上了春雪和邢遇。前者是母親讓她跟著進宮方便照顧自己,后者則是父親要求的,并且還親自修書一封向陛下和皇后說明。 蕭祁墨的馬車已經(jīng)等在外面,他今日身著一件銀白色毛領(lǐng)大氅,正佇立在馬車前。 謙謙公子翩翩而立,于風(fēng)雪中望向敞開的朱紅大門。 一位少女踏著輕盈的步伐從里面走出,見到他,立刻彎起一雙杏眸,小跑至他跟前喚道:“祁墨哥哥?!?/br> 他淺笑著低聲回應(yīng):“阿瑩,新春快樂?!?/br> “你也是,新春快樂呀?!?/br> 隨后,兩人一同坐上馬車,往皇宮的方向行去。 馬車才將將開始行駛,卜幼瑩便忍不住了,急忙詢問蕭祁頌昨晚的情況。 蕭祁墨便將他被罰二十板的事和傷勢情況一并告知于她。 在聽完他的傷勢不重后,她這才放下心來,轉(zhuǎn)而慍怒道:“也不知是誰這么大仇恨,竟敢陷害于他,祁墨哥哥,你可一定要把真兇抓出來啊?!?/br> 這件案子目前由蕭祁墨負(fù)責(zé),于是他點了下頭:“嗯,放心吧?!?/br> 說完,他抬手以袖遮口,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卜幼瑩這才發(fā)現(xiàn)他眼下有一圈淡淡的烏青,想來昨晚因為祁頌的事情他也沒睡好吧。 于是她低頭從腰間取下一個淡綠色香囊,遞給他:“祁墨哥哥,這個你拿著?!?/br> 蕭祁墨愣了瞬,一時沒想起來接。 上京城有一種風(fēng)俗,是女兒家若有了心儀的男子,便可贈其香囊以示愛慕之意。若男子接受,便代表他也同樣愛慕那位女子,但若是拒絕,則代表情感上也拒絕了對方。 因而他看見她遞過來的香囊時,不由得怔愣了下。那一剎那,他甚至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可是,他很快又想起來,濠州并無此種風(fēng)俗。 卜幼瑩看他遲遲未接,以為他不喜歡,便解釋道:“這半年阿娘都在家逼著我學(xué)女紅,她說女兒家都得學(xué)會這個,所以我秀了很多,扔了怪心疼的,便做成了香囊。祁墨哥哥,你別看它丑,我里面放的都是安神的草藥,你放在床頭很管用的。” 那只香囊上不知繡的是鳥還是什么,藏匿于她粉紅的指尖下,即使不露真身,也不難看出針腳的粗糙和圖案的扭曲,的確算不上好看。 但,他很喜歡。 蕭祁墨唇角微展,眼含笑意,柔聲回應(yīng)道:“謝謝,我想今晚,一定能做個好夢。” 他抬手去接。 指間相觸的那瞬,不知發(fā)生何事,行駛中的馬車突然晃蕩了一下。 卜幼瑩身子一歪,雙手下意識搭住他的雙肩。 而他也出于本能反應(yīng)地一只手握住她的上臂,另一只手則自背后攬住她的細(xì)腰,看起來像是一個把她摟在懷里的姿勢。 一股淡雅的墨香在她鼻尖蔓延縈繞,卜幼瑩怔怔抬首,她的視線剛好與他脖頸平視。 于是便看見,蕭祁墨頸間那顆緊實飽滿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番。 第4章 一定只是正常的吞咽吧。 卜幼瑩眨眨眼,視線繼續(xù)往上。 只見蕭祁墨面色如常,雙手依舊牢牢地扶著她,關(guān)心道:“你沒事吧?” 他語氣坦然,與平日里的關(guān)心并無二致。 看來的確是自己想多了。 她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緩緩從他身上移開,“我沒事,謝謝祁墨哥哥。” 話音剛落,門簾外傳來車夫的聲音:“抱歉,方才有只貓突然竄出來,貴人們沒事吧?” “無妨,繼續(xù)走吧?!笔捚钅?。 馬車開始繼續(xù)行駛,但車內(nèi)的氣氛礙于方才的事情,倒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雖然她與蕭祁墨也是一同長大,但大部分時候他都在用功讀書,與他們一起玩耍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她每次去蕭家,幾乎都能透過書房的窗戶,看見他在書桌前埋頭學(xué)習(xí)。 因而她與蕭祁墨實際接觸得并不多。 不過在她心里,他是位極好的哥哥。 逢年過節(jié)他從未少了弟弟meimei的禮物,包括她在內(nèi)。教書先生布置的那些功課,他也會把她的一并做了。無論她犯了什么錯,他也從來不會教育她。 作為獨女,有時候她其實很羨慕祁頌有這么好的哥哥。 思及此,方才的尷尬便消失了大半。 前朝與現(xiàn)如今的合朝皆民風(fēng)開放,男女之間肢體接觸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更何況,他只是攙扶了一下自己而已。 思緒落定,卜幼瑩再次抬眸,笑盈盈地選了個話題問道:“祁墨哥哥,你入主東宮也有半年了,蕭伯伯和伯母他們可曾想過為你冊立太子妃?” 話落,身側(cè)的男人明顯一愣。 可他未答,只反問:“怎么突然想到問這個?” “也不突然啊。你已弱冠,又是太子,按理說,就算陛下皇后不曾提及,朝中那些大臣也會旁敲側(cè)擊提醒的。”她如實回答。 聽此,蕭祁墨垂眸淡笑了聲:“我竟不知你還懂朝中之事?!?/br> 她羞赧莞爾:“原是不懂的,還不是爹爹和阿娘整日在我耳旁念叨,我聽著聽著,便大概懂了些。” 卜家夫婦都是穩(wěn)重之人,尤其是卜世邕,自打進了上京城,便讓夫人囑咐過她許多次。雖并未言明朝中局勢,但話里話外總會提及一些,說得多了,她便對朝政之事也略懂了一二。 “如此也好。祁頌便不懂這些,所以才會落入旁人圈套,我擔(dān)心.”他眼眸低垂,眉間流露出一絲憂慮,“他日后容易遭人利用?!?/br> 卜幼瑩絲毫未曾察覺,自己的話題已被人不著痕跡的轉(zhuǎn)移。 看著他眉目間的擔(dān)憂之色,她特地將身子往旁邊挪了少許。 然后揚唇安慰道:“不是還有祁墨哥哥會護著他嗎?我也會時常提醒他的。你放心,我絕不讓他和你不喜歡的人接觸?!?/br> 她一邊說著,一邊拍了兩下胸脯以示保證。 蕭祁墨的視線從兩人緊挨的下擺邊緣,緩慢上移至她臉龐。幽深的瞳仁里似有光暈流轉(zhuǎn),卻又時而暗如沉淵,辨不出情緒。 他張了張唇:“那你呢?你也.不會和我不喜歡的人接觸嗎?” “當(dāng)然不會啊?!彼敛华q豫地回道,“祁墨哥哥的性子一向是最溫潤的,若是連你都不喜歡,那他一定不是好人,我當(dāng)然不會和他接觸?!?/br> 許是十分滿意這個回答,蕭祁墨的眸底此刻盈滿了流光,唇角不自覺地往上揚。 他溫聲回應(yīng):“好。希望你,一直記得?!?/br> 馬車在此時停下,兩人下車道別后,便分別乘坐轎輦?cè)ネ瞬煌姆较颉?/br> 皇后給卜幼瑩分配的住所是菀樂閣,緊挨著蕭蕓沐居住的拂南殿,這也是蕭蕓沐自己要求的。 但轎輦并未直達她的住所,而是去了皇后住的仁明殿,按照規(guī)矩,卜幼瑩要先去進行拜見才能回閣。 當(dāng)今皇后姓湯,是個性情豪爽之人,與她的母親高氏乃是手帕交,因而待她也是如親生女兒般。 湯后一見她便喜笑顏開,連忙免了她的禮,將她喚來自己身邊坐著。 “瑩兒,你就把這里當(dāng)作自己家,不用拘束。你母親那個人迂腐得很,非讓我請嬤嬤來教你規(guī)矩,你說有什么必要呢?我跟你蕭伯伯都在這兒住半年了,平日里也不講那些陳規(guī)舊矩?!?/br> 說著,她又輕嘆一聲:“不過你也知道,你母親那個人看著溫柔,實則執(zhí)拗得很。我哪里拗得過她,便只好應(yīng)下了,你可別怪你伯母啊?!?/br> 卜幼瑩微微頷首,掩唇淺笑,一派大家閨秀的模樣。 連聲音也是又細(xì)又柔:“幼瑩哪敢,學(xué)學(xué)規(guī)矩也是好事,免得出了門讓父親母親丟了面去。” 她雖私下里有些任性頑皮,但在外人面前一向最是乖巧懂事,從不會落人話柄讓父母臉上無光。 這也是她和蕭祁頌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