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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廷鎮終于拿到了梁美華的學生檔案。 檔案封在牛皮紙中, 黃色的檔案袋,繞著一根細細的棉線。抵達時已近黃昏, 陸廷鎮低頭, 觸著棉線, 窗外晚霞如織,他一點一點地拆開棉線,終于看到里面薄薄幾頁紙。 陸廷鎮捏住紙張, 輕輕地往外拉。 他看到熟悉的臉龐,剪短了頭發,扎著高馬尾,穿著質樸的校服,對著鏡頭,笑得一臉開懷。 就像從高空中墜下,穩穩落進云朵編織的大網。 又如失足跌落深淵,直直墜入清涼的一泓碧湖。 心臟在短暫的停止跳動后終于再度恢復,沉穩有力,一下,兩下,砰、砰、砰。 你有沒有見過卷柏?九死還魂草。 大旱兩年,根自行從土壤脫離,蜷縮隨風移,逢濕則生,遇水而榮。烈日暴曬,歲月蹉跎,只要一滴水,它仍可迅速復生。 陸廷鎮得到了一滴水。 他握著紙張,不發一言,容光煥發,繼續向下看。 那是“梁美華”留的家庭住址。 豐盛港。 原來她一直都在豐盛港。 我的微微。 “微微……” 細微的聲音,讓半夢半醒的章之微從夢中驚醒,她用手臂支撐著自己起身,才意識到自己聽錯了。 不是微微,是薇薇安。 薇薇安是和章之微同時租房子的女孩,年齡比她還要小一歲,喜歡笑,是墨西哥人,活潑外向。在諸多合租的人中,章之微和她還能正常溝通幾句,因為她是唯一一個在章之微打掃衛生后會提出主動幫忙的人。 章之微近幾日睡眠質量嚴重下滑,她已許久不往豐盛港打電話,不知道馬來西亞的近況,更不知梁淑寶如何。她心緒紛雜,不知陸廷鎮會不會因此對梁淑寶做什么……她不想連累更多人,可如今返回馬來西亞顯然不現實。進退維谷間,似乎她除了等待可能到來的“審判”外,做什么都無濟于事。 就像油漆工不慎在沙發上滴落一滴油漆,她除了看著那滴油漆變干之外,別無選擇。 只能眼睜睜地等待那枚油漆變干。 現在剛剛結束一堂課,章之微在繼續演算剛才課堂上未完成的題目,中途有些疲倦,只想稍微休息一會,在聽到其他人聲音后,才意識到自己差點睡著。 已經有下一堂課使用教室的學生進來,章之微起身,將自己的書包整理好,背著包,思考著今天的晚餐如何解決。 是去買一些面包和奶酪,還是自己動手做簡單的中餐。 還沒有想清楚,一身濃烈香水氣味的薇薇安靠近她,笑瞇瞇拍她肩膀:“Jane!” 章之微問:“怎么了?” “下周瑞恩要開車去倫敦采購,你要一起參加嗎?”薇薇安笑著邀請她,“圣誕節快要到了,你做好迎接圣誕的準備了嗎?” 沒有。 章之微完全沒有。 她說:“我需要準備什么?” “一些食物,”薇薇安想了想,“或者一些裝飾品?禮物,還有……嗯……你知道的,圣誕節期間,一些小的超市會停止營業?!?/br> 章之微輕微地啊一聲。 她想起來,自己需要華人超市囤一些衛生用品。這里衛生棉條十分普及,但章之微還沒有適應它的用法。圣誕節的裝飾?她不會在這方面花太多錢,不過的確需要囤積一些食物。 瑞恩站在走廊盡頭,金色的陽光照在他棕色的頭發上,他看起來有些靦腆的乖巧。 章之微對薇薇安說:“謝謝你,我很愿意參加你們的活動。” 她最近已經開始漸漸學會融入她們的文化,偶爾也會參加他們的派對。不過章之微從不喝酒,她將“酒精過敏者”這個人設堅持得很好。她需要保持對自己身體的絕對控制權,無論是在什么情況下。 慶幸的是章之微在違禁藥品這件事上態度堅決,而合租的其他人也都默契地遵守了這一條原則,絕不會把那些東西悄悄帶到這個房子中。 事實上,章之微已經開始盡自己努力來布置這個家,床和桌子都是房東留下來的,還有一個二手的沙發,她的臥室很大,還有一個小小的露臺,上面種著幾盆玫瑰花。大約是賣花的人疏忽,對方信誓旦旦保證這是白玫瑰,但章之微種了許久,只看到它開淡黃色的花。 瑞恩告訴她,這也不是玫瑰,而是月季,叫做“金絲雀”。 是很嬌貴的一個品種呢,她照顧得很好。 章之微以前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動手能力這樣強,原本的沙發舊了,她自己去買了布料,墨綠色的絨布,用了兩周的碎片時間將它縫制成漂亮的沙發套,將這個二手沙發翻新;她還為自己縫制了一件睡衣,純棉的布料,很柔軟舒服;這個房子里的所有小東西都是她親自整理的,雖然冬天暖氣管道不算熱,但章之微還是喜歡這里。 她不希望有人來破壞它。 到了約定時間,瑞恩開車來接她和薇薇安,那是一輛青色的跑車,對于這個年齡段的青少年來說,非常酷。薇薇安撫摸著車,繞著轉了一圈,吹聲響亮的口哨。 瑞恩驕傲又開心地看著章之微。 他發現章之微的表現很平淡,她好像不明白這一輛車要多少價格。 在藍色的眼睛失望之前,章之微說:“你的車很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