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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微獨自回了套房,她不確定有沒有人監視,一直走到衛生間,才將烏雞遞給她的小紙條慢慢展開。 裁了報紙版面的空白部分,鋼筆寫就,章之微從不知烏雞還會寫字,上個月還見他樂呵呵地拿著報紙問老四,標題上橋前面那個字,念什么? 寫得并不多,另附了一張十年前的雜志小報剪頁,說陸家貨船突然被劫,陸老板險些喪命。 章之微手一頓,她像第一次識字,慢慢地往下讀,無聲讀烏雞寫在上面的字。 “我和鄭曼同鄉,祖籍福州,當年我們父母一同偷渡……” 烏雞本名叫吳齊,港城人大多喜歡起三個字的名,他和阿曼的本名一樣,聽起來就是內陸人取得。兩個人一同在公司中做工,后來又同樣被派到陸老板手下工作,領雙份薪水,賺更多的錢。和所有影視作品中一樣,倆人起初都沒有什么遠大的宏愿,無論是做臥底還是混,都是為了一口飯吃,多拿一些錢。 哪里想到,阿曼干得這樣出色,位置越來越高,直到走到陸老板身邊,后來又為陸老板擋槍去世。 自從阿曼死后,烏雞已經許久沒有和他之前的“主家”聯系。之前和上層交接的人是阿曼,阿曼一死,烏雞也斷了聯系。他本以為這是洗干凈手、好好做人的機會,哪里想到,近幾年,陸老板揪出當初的臥底之一,順藤摸瓜,已經查到阿曼頭上。 陸老板清理門戶毫不手軟。 烏雞憂心自己也成為那個被“清理”的人,又擔心章芝薇——章之微受牽連,他已經策劃好行動,帶著錢和章之微一塊兒回大陸。陸家去不了那邊,他有錢有頭腦,雖不能讓章之微錦衣玉食,但總比眼看著章之微將來被陸家清算得好。 做生意的人都一樣,滿嘴的仁義道德,尤其是上了年紀的,動不動燒香拜佛,他們拜的哪里是佛,分明是自己做的孽。烏雞已經得知章之微被陸廷鎮“糟,蹋”的事情,他知道陸廷鎮有多面熱心冷,更憂心章之微未來前程。 章之微看完烏雞寫的東西,紙張有限,信息表達更有限。她將紙放進洗手池中泡軟,又丟進抽水馬桶中沖走。用水沖洗干凈雙手,她想自己需要好好休息。 的確需要休息。 章之微頭痛得難受。 在她還小的時候,烏雞的確已和阿曼在一起,他沒有害章之微的理由,但這有沒有可能,這是一場惡作劇?抑或考驗? 后面的結論又被章之微推翻,烏雞剛才的表現和之前十多年判若兩人,傻子扮不來聰明,更不會有聰明人為玩笑而裝十幾年傻子。 她睡一覺,下午去看醫生,診斷一切正常,大約是飲食有些不好。回去的車上,老四又狠狠斥責烏雞,怪他隨便給章之微買東西吃……烏雞唯唯諾諾,有些委屈地分辯幾句,被罵得更狠。 章之微不聽了。 她閉上眼。 或許是愛,也或許是她的一廂情愿。 章之微不認為陸廷鎮會傷害自己,他是看著她長大的陸叔叔,是手把手教她學習社會經驗的老師,是與她親密相擁的愛人。 他怎么可能會因為阿曼的身份問題而遷怒她? 章之微不相信。 因此,當下午時分、烏雞來送多士時,章之微低聲說:“陸叔叔不是那樣的人。” 章之微看到烏雞眼中滿是失望。 老四被差遣去取紅茶,房間只有章之微與烏雞二人。烏雞說:“你才多大,知道幾分深淺?如果陸廷鎮是好人,他怎會誘,女干你?” 章之微臉頰微紅,薄怒:“是我自愿。” “你倒不用著急維護他,”烏雞恨鐵不成鋼,“他若是真對你好,就該和陸老板陸太太說明,將來要娶你,而不是現在,叔侄不是叔侄,情人不算情人……你這樣和他在一起,有什么好處?害得還是你自己!” 章之微很快鎮定:“烏雞哥,不,烏雞叔,我知道您在為我好,但是——” “別說什么但是,”烏雞說,“你好好想想——我們在澳門還有一周時間,你想好給我答復。還有七天,這是你最后的機會。芝薇,一旦回到港城,你我再難逃陸廷鎮的五指山。” 章之微沉默著,她拿起烏雞買來的多士。昨日她說還是茶餐廳的多士好吃,烏雞就跑去買來,烘焙得松松厚厚,一層脆殼,她咬一口,牛油慷慨地于舌尖上融化,香味沖丹田。 卻有些不是滋味。 章之微如何同烏雞講,她真心愛慕陸廷鎮。陷入熱戀中的戀人眼中看不到其他,以至于章之微縱使得知養父身份有問題,卻也不能狠下心離開陸廷鎮,就像手握利刃,遲遲無法下手剖出心臟。 今晚陸廷鎮沒有回來,只讓人傳話,說有事要忙,不必等他,囑托章之微早些休息。章之微睡不著,她閉上眼就是阿曼靈柩停在白布下的場景,時而又夢到阿曼的墓碑,她年年去掃墓,但陸老板和陸廷鎮都未陪她去過……那時章之微只當陸家人忙,現在卻察覺到端倪。 已經遲了。 她愛上陸廷鎮。 章之微于嘆息中睡去,又在水聲中醒來,她雙手抓握住涼涼欄桿,想要往前爬到氧氣充足地,又被捏著后頸拽回,陸廷鎮親吻她發,滿足喟嘆:“微微。” 不是芝薇,是他親自取的名字。 之微,微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