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陰鷙錦衣衛 第6節
不知是不是某種暗示,丁寶枝在門推開的瞬間,不光聞到了章鳴遠身上淡淡的血腥,bbzl還聞到了恐懼,是他從詔獄帶出來的味道。 那兩個錦衣衛將軟綿綿的章鳴遠往桌案后的椅子上一放,任憑他癱在桌上,然后出了屋子。 丁寶枝見章鳴遠這半死不活的樣子,就知道他受過刑... 她上前將章鳴遠從桌上扶起來靠在椅背,又將他腦袋扶正,拂開他臉上亂發。 “鳴遠少爺,鳴遠少爺。” 她叫了幾聲,章鳴遠死氣沉沉抬起眼眸,他眼底通紅,干裂的嘴唇一張一合,“丁...丁小姐...” 丁寶枝聽他嘶啞的嗓音險些落下淚來,閉眼道:“他們對你用刑了?” 章鳴遠呼出一口濁氣,遲緩道:“...我早把自己當個死人了...倒是錦衣衛為了讓我爹招供...讓我見識了不少新奇玩意...”他想起他爹昨夜響徹牢房的哀求,苦笑道,“丁小姐,我死也罷了,只是連累你,我良心難安...” 丁寶枝抓起他指節淤青的手,挽起他袖子果真看到遍體傷痕,她哽咽道:“你會為何要良心難安,該良心難安的人不是你,鳴遠少爺,你夠對得起我了。” 薛邵從頭至尾都站在一旁睥睨二人,這會兒終于對章鳴遠道:“章家大少爺,該做點正事了。” 丁寶枝見章鳴遠吃力地看向薛邵,兩眼無神,顯然是在來見她前已經答應了他什么。 章鳴遠對丁寶枝道:“丁小姐,你識字嗎?” 丁寶枝點了點頭,她在府中識字不多,進宮后識字的尚服局宮女可以為太后做經文繡品,她為此挑燈夜讀抄寫經文,這才沒有錯過后來晉升六品的機會。 章鳴遠對她道:“勞丁小姐拿起紙筆,將我所說的話...一字不差都寫下來。” 丁寶枝以為他要自己幫忙立下囑托,便一口答應,她倒水研墨,攤開桌上的紙張,執筆等他開口。 “鳴遠少爺,你說。” 章鳴遠艱澀道:“章鳴遠,有妾丁寶枝,有名無分形同陌路,特立此休書為憑據,二人往后各自婚娶,再無瓜葛。” 丁寶枝在他說到有名無分的時候就停了筆,雖然他所說不假,但這種時候她如何能夠坦然的大難臨頭各自飛? “寫。”章鳴遠道:“替我寫下來,了卻我這樁心事。” 丁寶枝鼻子發酸久不動筆,章鳴遠又微弱地催促了幾聲,她才重新落筆,寫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薛邵來到桌旁,從她手下抽出宣紙仔細過目。 他贊道:“丁小姐寫得一手好字。” 丁寶枝憤憤抬眼看他,原來這就是他說的,要讓章鳴遠為她做的事。 薛邵指尖夾著那輕薄紙張揮了揮,對她道:“這個我先替你收著,等你什么時候冷靜下來再還給你。” 丁寶枝看著他將紙張折疊,忽然道:“放了章鳴遠,這下你更沒有理由不放過他了。” 薛邵只將紙張收入懷中,沒有接話。 丁寶枝深吸口氣,扶著桌案緩緩朝地上跪下去。 她短短小半輩子跪過不bbzl知多少人,嬸娘要跪,宮女要跪,宦官要跪,做到六品典衣還要跪五品司衣,更不要說后宮嬪妃,就連鳳輦龍輦只是遠遠路過,她也要跪。 膝蓋還未觸地,丁寶枝左胳膊被薛邵提起,生生從地上給拔了起來。 薛邵維持著攙住她胳膊的動作,沉聲問:“如果我不放呢?” 丁寶枝淡淡道:“我會記恨你一輩子。” 薛邵松開丁寶枝,走出屋外。 過了沒一會兒,那兩個架著章鳴遠來的錦衣衛又進來把章鳴遠架了出去。丁寶枝本想跟出去,卻被靠在門外的薛邵抬胳膊攔住。 “章啟正招了供我就放他。” 丁寶枝腳下一頓,扭頭看向薛邵,他從詔獄出來后沒戴錦衣衛的烏紗冠,發跡綁著一條黑色暗紋的軍容抹額,氣勢不減,反而漲了幾分陰晴不定的懶散。 他渾身上下沒有多余的配飾,凡有配飾也是權力和武力的象征,比如那件繁復的錦衣衛賜服,再比如他手上為了方便搭箭才佩戴的墨玉扳指。 這些細節無處不彰顯著他的利落果決。 所以丁寶枝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能讓薛邵辦出一件如此拖泥帶水的事。 她脫口而出,“大人為何突然愿意放過他?” 薛邵睨她,“我不放他你要恨我,我放他你又一臉驚恐,丁小姐該不會是覺得我另有所圖吧?” 丁寶枝搖頭,“大人如果另有所圖,那我不過是刀俎上的魚rou,你根本不需要放了章鳴遠來討好我,除非...” 薛邵眼底一沉,挑眉問:“除非?” 除非他異想天開,要的不僅是皮囊,還有她的真心實意... 丁寶枝思及此不禁渾身惡寒,恐怕只有缺心眼的女子才會被這種做法感動。 怎料薛邵像是看透她想法一般,開口道:“丁小姐,一句忠告,別再揣度我的決定浪費時間,你想象的事一件都不會發生。我留你在北鎮撫司,一是因為你算半個章家人不能直接放了,二是因為丁家知道你在這也不來要人,我覺得他們很有意思,樂得讓他們繼續擔驚受怕。” 丁寶枝抓住關鍵問:“所以你也會放我走?” 薛邵答:“會,等戶部尚書的事了結你就可以走了。” 丁寶枝差點讓他繞暈,“就因為同知大人說的,你曾在宮里見過我?” 難道光是因為這個原因,她便不必入教坊司,甚至還幫章鳴遠免去了發配流放的厄運? 這未免太說不過去。 薛邵問:“我帶你回北鎮撫司的時候,你怎么沒問我為什么?” 丁寶枝不答,達官顯貴仗著權勢強搶民女還要理由嗎? 薛邵兩手環抱前胸,說道:“丁小姐,既然你覺得我帶你走不必講任何道理,那為何我現在要放你,就需要一個理由了?” 第6章 當晚丁寶枝翻來覆去前思后想,怎么也參不透薛邵,最終抗不過困意,睡得還算踏實。 第二天起來,門口來了送飯食的人,還是上次bbzl那個讓她問得左右為難的軍士。 丁寶枝叫住他,決定可著他一個人為難。 她接過食盒問:“軍爺怎么稱呼?” 那軍士虎軀一抖,“哎唷丁小姐你可千萬別這么叫我,讓指揮使聽到可就完了,我就是個普普通通跟著指揮使的小錦衣衛,你叫我方阿寧就好。” 丁寶枝點頭,“好,方阿寧,既然你跟著指揮使,那你知道戶部尚書的案子查得怎么樣了嗎?” 方阿寧沒成想她會問這個,失神盯著她素淡姣好的面容片刻,緊張道:“丁小姐不是昨日已經見過章鳴遠了嗎?怎么...還要見啊?” 丁寶枝會心一笑,“不是,我就是想知道這個案子審到哪了,什么時候會有結果。” “哦...”方阿寧想了想,覺得只是這樣也沒什么不可說的,便道:“案犯的供詞已經有了,剩下就是核實情況再上稟萬歲爺,萬歲爺若點了頭,那才算結案。” 丁寶枝喃喃:“那么說就還有一段日子。” 方阿寧應了聲‘對’,耳朵根發紅,身體轉向一側迫不及待想走。 丁寶枝叫住他,“謝謝,我還有件事要拜托你。” 方阿寧后背留下一條汗,“誒丁小姐你說。” “勞煩你到集市上替我買些東西。” “好說,好說。” 方阿寧記下要買什么,逃也似的走了。 傍晚丁寶枝才拿到東西,她讓方阿寧買了點針頭線腦,又買了一匹黑緞子、白棉布和一捆牛皮料。 她預備在這段出不了北鎮撫司的日子,給薛邵納一雙軟底皂靴。 這是她多年積累來的求生之道。既為弱者,不管心里怎么想,行動上都得順應局勢,薛邵幫了她,她就得致謝。 如此方可兩不相欠。 丁寶枝記得他那雙暗紋錦緞制成的黑色官靴,尚書府被抄的夜里,她坐在地鋪上耳聽外面傾盆大雨呼天喊地,在驚懼中第一眼看到的—— 就是薛邵沾染血跡的靴子。 印象深刻此生難忘,讓她僅憑記憶便能做出一雙合腳的新鞋給他。 接下來三天,丁寶枝專心做鞋,薛邵也不知是太忙還是別的原因,沒再出現在她眼前。 直到靴子做好丁寶枝也找不到機會給他,本想讓方阿寧代為轉交,他卻百般推脫,示意丁寶枝自己去見薛邵。 她便只好在隔天早上揣著沉甸甸的厚底皂靴,前往上回去過一次的書房。方阿寧說那就是薛邵平日辦公的屋子,書房所在的院落也是他在北鎮撫司的居所。 難怪那間書房冷冰冰的,處處透著寒意。 丁寶枝一路過去,竟在毫無春色的北鎮撫司聽到了清晨鳥鳴,輕嘆口氣,心情也變得松快。 她踏進拱形院門,抬頭就對上了剛晨練完在井邊擦拭上身的薛邵,他身材不似將軍武將那樣肌rou壯碩大腹便便,而是勁瘦有力肩寬腰細。 薛邵將汗巾往肩頭一搭,吊起一邊眼梢看她。 丁寶枝呆愣了瞬,幾乎馬上轉過身去。 不過該不該的也bbzl都看到了,她看到薛邵軀干上的傷痕橫七豎八,就連他右邊發跡也有道觸目驚心的疤。 身后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薛邵漫不經心道:“我在穿了,轉過來吧丁小姐。” 丁寶枝轉回去沒抬眼,等余光確認了周遭‘安全’,這才直視向他,這會兒他戴上了軍容抹額,額頭上的疤痕被遮擋起來。 薛邵見她若有所思,指向她手上靴子,“這是做給我的?” 丁寶枝回神將鞋遞出去,“是,我沒別的手藝,為了感謝大人釋放我和章鳴遠,就花時間做了雙鞋。” 薛邵將那做工精細紋樣耐看的靴子接過去,翻來覆去地看了看,眼底升起些轉瞬即逝的喜色。 “你怎么知道我鞋履尺寸?” 丁寶枝道:“熟能生巧,看過一眼就記住了。” 薛邵抓著那鞋頗為滿意地笑了笑,“好,我收下了,今天就穿。” 丁寶枝再度見識到他臉側酒窩,不得不說,他笑起來的時候跟‘活鬼’二字半點聯系不起來。 “還有事嗎?”他問。 “有。”丁寶枝斗膽問:“大人,戶部尚書一案快結束了嗎?” 薛邵面不改色拽過賜服披上,“快了,我正要入宮向萬歲稟明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