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霧籠梵天

    男人伸出一只手在光塵下, 似乎在研究被映照得十分清晰的掌間紋路。

    “已經(jīng)二十年了嗎？”他語(yǔ)氣漠然，又帶著一聲感慨般的輕嘆。

    “跑！”謝隱澤將喬胭推向一條僻靜甬道，手中神火騰起, 化為一把修長(zhǎng)火焰刀。

    “你是大夔皇室的人？”

    不過一個(gè)眨眼, 熄夜的身影就從遠(yuǎn)方消失了, 下一秒，聲音從他面前很近的地方響起。

    “大夔的朱雀早就被殺光了，你爹娘是誰(shuí)？”

    謝隱澤眸光冰冷，冷冷道：“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我的問題, 不喜歡有人反問。”

    黑暗中響起一聲劍貫入血rou的悶哼, 掀起的靈力波流震碎大殿前，喬胭看見的是熄夜用天譴劍將謝隱澤釘在羅剎塔上場(chǎng)景。

    “謝隱澤！”

    沒跑幾步，她被蓮照扛了起來：“我的公主殿下啊, 那可是魔尊和他親兒子, 這倆父子都不是省油燈，斗起來把萬(wàn)佛殿都斗塌了，你跑進(jìn)去是想沒命嗎！？”

    所有人都知道謝隱澤是他兒子。

    就魔尊不知道。

    “抱歉, 我不能丟下他一個(gè)人！”

    喬胭喚出漱冰琴，結(jié)出的寒冰撐住了快要坍塌的甬道口, 她闖回去，卻是煙塵簌簌，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這簌簌煙塵中, 一道人影出現(xiàn)在洞口，和謝隱澤瞧著極為相似。她想也不想, 拽住那人的手就瘋狂往外跑。

    不知跑了多久, 她都快喘不上氣時(shí)，才終于到了一處開闊地帶。

    “幸好我反應(yīng)快, 要不然你就埋里面了，還不快謝謝本公主！”

    “——謝隱澤，你怎么不說話？”

    身后傳來兩聲輕笑。

    喬胭心頭咯噔一下，不敢回頭，僵硬的手指極其緩慢地一根根從他手腕上撬開。

    這人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悠然踱步起來。

    “謝隱澤？這是剛才那小子的名字？”

    怪就怪謝隱澤和他老子長(zhǎng)得太像了，那種昏暗環(huán)境下，她看走眼也是情有可原。

    喬胭吞了吞唾沫，迎上他的視線：“……他呢？”

    “你也看見了，剛才佛殿坍塌，說不定——已經(jīng)死了呢？”

    熄夜——謝行殊輕輕笑道，眨了眨他那雙赤如鮮血的紅瞳，語(yǔ)氣輕快。

    他微微抬起下巴，視線似乎隔著無(wú)盡時(shí)空望向了某處，眼眸微微瞇起：“不知道我的好師尊、好師兄，過得怎么樣了？”

    劍光程亮的天譴劍在他手中隨腕部轉(zhuǎn)動(dòng)而動(dòng)，靈活得仿若本就是與他渾然一體的一部分。

    他神色并無(wú)仇恨，甚至還有幾分懷念和愜意，也正是因?yàn)槿绱耍@得從唇齒間吐露的幾句輕聲更令人毛骨悚然，寒毛豎起。

    修真界是真要完蛋了。

    喬胭心想。

    謝行殊垂劍朝下，略側(cè)過身子，似在閑聊，又似在問她：“你知道這劍是怎么鑄成的嗎？”

    天譴劍骨，來自二十年前一只死在疊月山的朱雀。

    ——柳姬，他的發(fā)妻。

    以骨為劍，鎮(zhèn)壓六道臺(tái)上的陣眼。

    “天譴劍取自我妻骸骨，自鍛造之日開始，便暴烈兇猛，無(wú)法為外人所驅(qū)使。”他低了低頭，“今日卻見它服帖在另一人手中，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喬胭心下一提：“你，你不能殺他。”

    謝行殊以指拭劍鋒，唇角勾起弧度，笑意卻不抵眼底：“可惜，我這人生來就最愛做別人不愿我做的事。”

    他話鋒一轉(zhuǎn)：“本來這人我非殺不可，不過今日我心情好，姑且可以聽聽你的理由——本尊，為何不能殺他？”

    喬胭絞盡腦汁，想給他掰扯出個(gè)一二三來。

    可還沒來得及開口，伴隨一聲巨響，堵塞甬道的巨石被轟開，在剛才的坍塌中被分開的眾人再度齊聚。

    謝隱澤額角青筋掙出，眸色赤如鮮血，在見到挾持喬胭的魔尊時(shí)，露出毫不掩飾的陰鷙。

    喬胭被人捉著肩膀往后一甩，一道殘影從她身邊刮了過去。

    服了，又打起來了！

    這父子倆一個(gè)德行，都是不愛聽人把話說完的。

    心虔雙手合十，低念罪過罪過。呂霜興致勃勃想要加入戰(zhàn)斗，被沈卻不知為何地出手制止了。

    “你！過來！”

    他咬著牙，眉心深深蹙著，緊盯安靜待在魔尊手心的天譴劍。

    天譴劍不為所動(dòng)。

    從有記憶開始，天譴劍一直只聽他的命令，可見到這個(gè)男人的瞬間，它就叛變了。

    破天荒的，謝隱澤心頭有些不是滋味。看了眼喬胭，確認(rèn)她沒有被傷到。

    對(duì)視的瞬間，喬胭心里咯噔一下。

    她很少見謝隱澤露出這種表情，這只臭臉小貓肯定是委屈極了。謝行殊不知道他是誰(shuí)，可謝隱澤卻知道對(duì)方的身份。

    ——誰(shuí)家當(dāng)?shù)模谝淮我娒妫屯眱鹤右粍Π。?/br>
    說實(shí)在話，喬胭心疼了，連帶著對(duì)魔尊也有點(diǎn)怒氣沖沖的怨懟。

    謝隱澤失了天譴劍，加上肩上有傷，很快在對(duì)峙中落于下風(fēng)，被掀飛出去。

    未來得及起身，一只黑靴踩在他的傷口上。

    像一座山壓在肩上動(dòng)彈不得，愈合不久的傷勢(shì)剎時(shí)崩裂，鮮血汩汩涌出。

    “朱雀皇室都已經(jīng)死絕了，你又是從哪鉆出來的野種？”

    魔尊好整以暇地抱著手臂，淡淡開口。視線卻不由自主落在這年輕人倔強(qiáng)的眉眼間，幾絲熟悉滑過心頭。

    謝隱澤咬著唇，一聲不吭。

    天譴劍尖近了他的頸側(cè)，一滴血珠逼出。

    “你不能殺他！”

    劍尖移了半寸，魔尊赤如鮮血的眸靜靜凝視著這位鮫宮小公主。

    這或許是魔尊難得耐心一次的時(shí)候。他在等她一個(gè)解釋。

    “他……”喬胭硬著頭皮，手腕被謝隱澤拽住，他低聲呵止：“喬胭！不準(zhǔn)！”

    “柳姬離開你的時(shí)候，早就有了身孕……”

    喬胭還是說了。

    這個(gè)事實(shí)脫口的瞬間，她像被人抽干了力氣，腿一軟，后背的汗水滲透了衣裳。

    沈卻看著那道一言不發(fā)的背影，上前兩步，又遲疑地頓住，輕輕開口：“尊上……”

    從他的角度，看不見謝行殊的表情，過了很久，聽見兩聲令人毛骨悚然的輕笑。

    “我不信。”他語(yǔ)調(diào)又輕，還帶著笑意，可唇角未揚(yáng)起半分，瞳仁像被冰雪凍住，木然地凝視著一處血洼，“——你們這次又編了什么謊言騙我？”

    天譴劍的劍尖幾乎要遞進(jìn)喬胭的眼珠子里。

    她忽然想到什么，福至心靈，手忙腳亂地從脖頸上扯出一塊玉佩。

    這是很久前，她從六道臺(tái)上下來短暫失去視力的那段時(shí)間，謝隱澤給她的。

    謝行殊的余光掃過這枚玉佩，視線陡然凝住。

    這枚玉，光澤溫潤(rùn)，雕刻著一只展翅欲飛的朱雀，栩栩如生。

    躺在女孩纖細(xì)蒼白的掌中，染了血和塵土，顯得那么狼狽。

    但他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這時(shí)，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來。

    蓮照正要戒備，出乎他意料的，這是個(gè)凡人，手腳虛浮，腳步沉重，半點(diǎn)靈氣也無(wú)。

    “謝行殊！”

    聽到這道有幾分熟悉的聲音，謝行殊仿佛才被叫醒時(shí)的，后退兩步，眼神有些茫然地朝聲音來源處望去。

    “……是你？”

    他眨眨眼，卻是笑了。

    “宋見微，你老了。”

    宋見微看了眼被喬胭攙扶起來的謝隱澤。

    他轉(zhuǎn)頭，很坦然：“是，我是凡人，自然是老了。可你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一點(diǎn)也沒有變。”

    謝行殊歪了下腦袋。

    “你也要來和我說，當(dāng)年柳姬離開我時(shí)，已經(jīng)有了身孕？”

    這時(shí)，喬胭抬起眼，冷冷開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開口你就信嗎？”

    謝隱澤失血太多，意識(shí)已經(jīng)有些模糊，卻還下意識(shí)將她手腕緊緊攥著。喬胭又氣又惱，心疼得不行。

    停頓片刻，謝行殊笑道：“又不是真的，我為何要信？”

    他后退半步，打量了幾眼周遭的光景，似乎已經(jīng)對(duì)此處失了所有興致。

    “呂霜。”他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