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鮫 第71節(jié)
真如一雙新婚燕爾,恩愛無雙的農(nóng)家小夫妻。 喬胭給幾人盛了飯,又泡了新鮮茶水,宋見微趕緊起身接過了。叫堂堂鮫宮公主和大夔皇太子妃給他奉茶,全天下恐怕沒幾人有他這樣的臉面。 謝隱澤目不斜視,語氣淡淡:“真礙事。” 他心里咯噔一下,直打起鼓來。喬胭笑道:“別管他啦,這人總愛掃興的。” 沒有大魚大rou,只是些清淡的家常菜,但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竟也爽脆適口。 “謝隱澤,你又不吃青椒?別以為我沒看見啊,是不是偷偷塞進(jìn)飯底下去了?” 他皺了皺鼻子,不情不愿地把青椒放出來吃掉。 吃完飯,糯米糍被喬胭指揮著去洗碗,宋見微被送客至門外。 “殿下與明珠公主感情真好,就像當(dāng)年的帝姬與駙馬一樣。” 謝隱澤沉默片刻:“你來這里,就為了說這個?” “還有一事。赤淵最近動靜很大,在隱世佛國一代制造出了不少事端,我擔(dān)心他們是為了……” “那不正合你意?”他抱著手臂淡淡道,“你應(yīng)該是最想魔尊離開萬佛塔的人之一吧。” 宋見微卻搖搖頭:“不一樣了。他早已與當(dāng)年的他不一樣了。二十年過去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可他還停留在原地,這是走火入魔之人的征兆。” 他嗤了聲,語氣不明地反問:“放下?若是你,你能放下嗎?” “不能。所以這題無解。”他又輕輕一嘆,“我只是不忍心罷了。” 謝隱澤看了他一會兒,收起臉上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宋老板,有句話你說的沒錯,人確實應(yīng)該往前走,所以你們不必再來找我了。我對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意,不需要任何人的干涉。” 他轉(zhuǎn)過身,卻聽宋見微在身后開口。 “殿下您弄錯了,我不是什么老板,我只是一個來自舊王朝的鬼影。鬼死后會被困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我們也是如此,你是大夔王朝留下來的唯一印記,那場大火燒毀了槐京,我們在尋找一個棲居之所,一個能讓舊王朝的厲鬼也能安心的存在。” 宋見微一行人在半山村留了下來。原本村民們還有些警惕和排斥,但宋見微一行人老成精,拿精致的貨品以極低的價格出售,無償教村中的孩童讀書寫字,很快就被單純的村里人接納了。 喬胭自然也很開心,因為院子后面的地有更多人犁了。不過這些前朝舊臣們老胳膊老腿的,她總擔(dān)心鋤著地把他們自己鋤骨折了。 誰能想到,小小一個半山村里藏龍臥虎,不僅有前朝的皇子老臣,還有鮫宮的公主。 這天喬胭回來,推開門就撞見了謝隱澤一張極為嚴(yán)肅的臉。她有些莫名,一邊關(guān)門一邊問:“怎么了?” 謝隱澤把她拉了過來,隨手一揮關(guān)上大門,別看這木門單薄,即便修真界最頂尖的宗門來了,都沒法輕易撞開。 他拉著她的手,將她按在了禪椅上,就在喬胭越發(fā)莫名時,開口問了一句讓她如遭雷劈的話。 “喬胭,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懷孕了?” 第79章 萬佛塔破 喬胭:“啊???”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懷孕了?雖然最近小boss少年人初嘗rou味兒, 正是沖動上頭的時候,時不時就要拉著她那啥一下,搞得喬胭為了躲避他常常不等他上床就裝睡了。可是——懷孕!?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好像確實囤了點rou, 沒之前平坦了, 而且最近愛吃青梅,嗜睡犯懶…… 難道她真的…… 謝隱澤道:“今日宋見微告訴我,看見你給小孩兒發(fā)花生和紅棗。” 喬胭:“……” 分發(fā)花生紅棗,是半山村中每戶人家新婦懷孕時散喜氣的習(xí)俗。可喬胭不是懷孕, 她只是恰好路過, 幫忙散了一把而已! 把手從肚子上放下來,她皮笑rou不笑:“長胖就是懷孕了?就不能是我吃多了嗎?” 謝隱澤恍然大悟般眨眨眼,又見她氣哼哼地甩手往內(nèi)屋走。思索片刻, 追了上去。 喬胭被人從身后抱住。 “不準(zhǔn)抱。”她掙了下, 陰陽怪氣地回,“長胖了,累著您。” 誰知下一刻, 就被謝隱澤打橫抱了起來。 “不胖。”他說著,又在懷里把她顛了一顛, 一本正經(jīng)說道,“像小貓一樣,我一只手就能抱起來, 哪胖了?” 喬胭給氣笑了:“那村口三百斤的石墩子你也能一只手扛起來,有什么說服力?” 公主一生氣, 就是難哄, 她板著臉,抱著手臂, 一副不想理他的樣子。謝隱澤和她生活了許久,也學(xué)會了缺德,直接把小公主往床上一扔,開始撓她咯吱窩。 喬胭這下沒法板著一張臉了,在床上一邊笑一邊狼狽地躲她的手,最后紗帳一放,笑聲變成了低哼,兩道人影糾纏,床板嘎吱作響。 月初時下了一場雨。因這一場雨,村中安靜了不少,農(nóng)人們不用勞作,在家中喝著茶水,與妻子兒女閑話家常。 這日清晨,喬胭從睡夢中醒來。她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窗邊站著一道人影,他伸出手,接住從屋檐掉落的雨珠。 她打了個哈欠,被折騰得還困倦不已:“起這么早?今日下雨,出不了門,咱們繼續(xù)睡吧。” “好平靜。”他淡淡開口,“現(xiàn)在的生活,和我夢中的場景一模一樣。” 喬胭起了點興致,撐著腦袋問:“你夢里也有我啊?” 他轉(zhuǎn)過身來,定定看著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夠一般。 “我的夢里只有你。”他說。 可他這種人是不配得到幸福的,所以越安寧,越不安,仿佛手中抓不住的流沙,隨時會如風(fēng)消散。 喬胭揉揉眼睛,下床趿拉著鞋子走到他面前,張開雙臂圈住了他的腰。 “我察覺,你現(xiàn)在需要一個抱抱。”她尖尖的下巴擱在他的胸膛上,瑩白明艷的臉龐還有著未散去的困意,她收緊了雙臂,“現(xiàn)在呢,還是夢嗎?” 她的體溫是真實的,淡淡的體香是真實的,就連圈在他腰上的手臂,也是真實的。 “不論是夢還是現(xiàn)實,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她輕輕說道。 于是心頭繚繞的陰郁,陡然散去蹤影。他這一生,有很多的不幸,坎坷,痛苦,仇恨,可在這一刻忽然釋然了。或許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就是為了此刻,救贖來得有點遲到,可當(dāng)她到來之時,毫無疑問地驅(qū)散了他的寒冷。 從此前路燦燦,陰霾無蹤。 - “宋老板。” 宋見微在路邊被叫住了,他轉(zhuǎn)頭,稍稍躬身作揖:“少爺。” 在半山村,謝隱澤不允許他們喊殿下,宋見微只好以少爺代稱,更讓村民篤定了這謝隱澤夫妻倆就是世家私奔的小情侶,對他們同情的同時,越發(fā)態(tài)度關(guān)照和善。 謝隱澤微微蹙眉:“今日一整天都沒看見小喬,你們知道她去哪了嗎?” “或許夫人是去鎮(zhèn)上采購了?”宋見微思索后回道。半山村離最近的城鎮(zhèn)也有不短的距離,來回就需要小半天光景。 謝隱澤搖搖頭:“她若是要去,會跟我說的。” 問完一圈村民,竟然沒有人在今天看見過喬胭,事情這才變得棘手了起來。 “婆婆,您確定您孫子是跑進(jìn)這里來了嗎?”喬胭一邊用樹枝撥弄著面前的灌木叢,一邊開口。 她的前方,一個佝僂著肩背的老太太顫巍巍走著。 “是呀,沒錯啊,我親眼看見他跑進(jìn)來……” 喬胭今日正要回村時,在山腳遇見這位老太尋求幫助。天色越來越暗了,天邊墜著一輪血色的太陽,氣溫漸低,周遭漸漸起了薄霧,老太太找孫子心切,一直頭也不回地走向深處。 她張開五指,見那些稀薄的霧氣如紗綢般從指間滑過去:“婆婆,這片林子里的霧,以前也這么濃嗎?” “每年在這里走失的人都很多,小姑娘,難道你害怕了嗎?不愿意幫我的忙了?” 似乎是怕她逃跑似的,她的手腕被老太太攥住了。這小老太看著精瘦枯萎的一小團(tuán),鉗住她手腕的兩根手指卻像蟒蛇一樣,那雙看似和藹的雙眼,也似乎在黃昏的映襯下變成了血一般的顏色,幽幽看著她。 “當(dāng)然不是,您放心,我肯定幫您找到孫子。”她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手腕,腕子上已經(jīng)留下兩枚泛紅的淤青。 “——您看,剛才那邊跑過去的是小孩子嗎?”她指了指前方,就在老太太轉(zhuǎn)頭時,她拋了拋手中的石頭,朝她后腦勺猛砸下去。 然而石頭還沒碰到,老太太卻像后腦勺長了眼睛一樣,準(zhǔn)確地閃開了。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她”回眸一笑,在喬胭抽琴撥弦之時,靈敏地躥入了迷霧深處。 一發(fā)琴音凍結(jié)了樹木,喬胭走過去,摸了摸結(jié)冰的樹身,嘴角冷冷一勾。 那么明顯的誘她深入的意圖,傻子才上當(dāng)。 她轉(zhuǎn)身就走。似乎沒想到她的決定,身后林子里的動靜簌簌響了一陣,倏然停止了。 林子里的霧變濃了,伸手不見五指,讓置身其中的人迷失方向感。喬胭一邊提高警惕著周遭能藏匿敵人的霧氣,一邊將手指扣在琴弦上,隨時準(zhǔn)備發(fā)出攻擊。 然而,她明明記得自己是按原路返回,不僅遲遲沒有看見村莊,前方的大霧中,竟然出現(xiàn)了一個被濃霧勾勒出來的,殘破廟宇的虛影。 繡鞋踏上落滿灰塵和枯葉的臺階。喬胭抱著琴,仰頭打量了這廟宇的光景。 看上去很久沒人來過,屋檐底下的蛛網(wǎng)落滿灰塵,四面漏風(fēng),僅有佛堂還算得敞亮。供臺上紅燭只剩融成餅的燭淚,幾只干癟的水果。 喬胭又撿起碎掉的匾額,拼起來一看:隱世佛國。 據(jù)她所知,隱世佛國距半山村可是十萬八千里遠(yuǎn),那陣霧氣后,她這是跑到哪里來了? 高臺上的佛陀,垂眸低眉,本該是一副普度眾生的悲憫相,卻因為彩漆剝落而增添了幾分可怖形容,還有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態(tài)。 喬胭定睛一看,它的嘴角又恢復(fù)了平常弧度。 喬胭略不爽。 你跟誰倆裝呢? 她彈指一勾,琴弧如刀鋒利橫掃,剎那就將佛像劈為了兩截。而伴隨兩截佛像轟轟砸在地面,竟露出了供臺底下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甬道。 她掏出火折吹燃,然而這暗不見光的地下通道,空氣竟很是流通,火焰不見絲毫微弱。 深入不久,出乎意料的是,她看見了一道熟悉的人影躺在前路,是那個詭異的婆婆。喬胭詫異地蹲下,剛要把人翻過來,只見撲面一陣白煙,她失去了意識。 - 她被人背在背上,急匆匆地跑動著。周遭都是壓抑的腳步聲,不時有驚呼傳來。 “干!又追上來了,蓮照,加快速度,跑到前面的耳室!” 她在劇烈的顛簸中幽幽轉(zhuǎn)醒,入目的是一顆程亮的光頭。 “蓮照?”她聲音很低,像沒睡醒的囈語,但蓮照還是聽到了,托著她的腿往上顛了顛,長松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