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鮫 第35節
謝隱澤冷淡道:“你這只知躲在墓陵里的老古董又知道什么?” “我雖然不知道,但我猜得出來。你身上有我族的氣息……神族的氣息。從千年以前,神族就稀少珍貴,人們接近我等除了有利可圖,沒有第二個解釋。而你身法老成,自小修行,被一個當世宗門所收養的神族后裔,想必父母都不在世了?更別提,你身上的萬蛇蠱……” “你的師門若真心愛護你,為何在你身上種此絕命毒蠱?還不是因為又想利用你,卻又忌憚你——” 謝隱澤眉心蹙得更緊了些:“住口!” 他攻勢越發凌厲,一時忘記收手,霧樓避其鋒芒跳到樹上,蹲在樹杈頭,托著腮幫往下看。 “你看你,被說中就惱羞成怒。我懂,我懂,在你這樣的年紀,我也自欺欺人過。只是想到你掛念同門的安危,每日冒著被魔族發現的風險出去尋找,我就為你不值。你掛念你的同門,他們掛念過你嗎?” 握住劍柄的泛起用力的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霧樓還不知道閉嘴,嘰嘰喳喳的:“要我看,世界上唯一在乎你的人就是小喬了。你剛回來那日發燒,她守了你一整夜,這份真情絕不摻假。” “你雖然沒遇見好師尊,好師門,但你有個好妻子。” 謝隱澤腳步一頓。 冷風在黑夜吹拂著他的馬尾,黑色的發帶也隨風而揚。 “多管閑事。”他淡淡道。 霧樓在他身后笑了兩聲。 - 天山的白晝變化無常,有些暖如春夏,有時寒如深冬。有時又像這樣,熱得一動就出汗。 就跟男人的心情一樣忽高忽低,捉摸不定。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她看這兩天謝隱澤他倆也挺海底的,時不時就消失不見,有時還帶一身傷痕回來,飯桌上怒目而視,還拼命給對方夾她做的菜(……) 跟有仇似的。不過問了兩次沒結果,她也懶得管他們在搞什么東西了。 “啊呀!”隔壁房間忽然傳來四斤的驚呼,接著是八兩的哭叫,把喬胭練琴練出來的瞌睡蟲都驚飛了。 忙不迭跑過去一看,發現八兩正握著流血的手指在哭,四斤在幫他清理傷口止血,兩個童子的腳邊掉落著一把眼熟的扇子。 喬胭一看這情況就明白了。 “你們碰折玉了嗎?” 四斤見到她來,有些無奈:“我們今日打掃房間,謝少爺的扇子今日忘記帶,就放在桌上上,八兩想幫他收起來,結果剛剛碰到就受傷了。” 她牽起八兩的小手,擦好藥膏,輕輕吹了兩口氣:“不哭不哭,痛痛飛飛。以后他的東西讓他亂丟,咱們別管,找不到了有他急的。” 折玉并非凡扇,是北溟妖蛟的脊骨制成,鋒利無比,且有自己的意識,跟謝隱澤同喜同悲,抗拒他人的觸碰。 原著中,除了謝隱澤之外能碰這把扇子的,只有女主玉疏窈。 “原來只有謝少爺的妻子可以碰,他真愛您呢。”四斤笑著說。喬胭發現自己正用兩根指頭把折玉拎起來,后知后覺地“啊”了一聲,撓撓頭,把扇子丟在了案幾上。 “這個是誤會,我們并不是……” 看著兩個童子亮乎乎的大眼睛,她又咽下了剩下半截,還是不要讓成年人的紛紛擾擾去污染小孩子的心靈比較好。雖然兩個小童子的實際歲數,可能比她和謝隱澤加起來還要大。 折玉悄悄在她手指上蹭了一下,喬胭沒有注意。 下午有些熱,她練完今天的曲子,拿著衣服去后山洗澡。 天山腳下很多動物,羊駝尤其多,在湖邊慢悠悠地散步、嚼草,用它們特有的懶散又犀利的三白眼斜睨喬胭。 約莫沒有天敵的緣故,都半點不怕人。 喬胭把衣服疊好放在石頭上,進了湖中。整個天山活人就她和謝隱澤兩個,更不用擔心誰偷看。 瓜蛋盤在她手腕上睡覺,以往已經適應的蛇鱗觸感,卻因那奇異的夢境而心生莫名的感觸。她把瓜蛋放進衣服堆里:“jiejie去洗澡,你在這里睡覺哦,不要亂跑。” 瓜蛋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分叉的蛇信直顫。 修長的鮫尾在水中緩緩舒展。 她的尾鰭如同昂貴華美的蠶絲絹,在湛藍如玉的湖水中緩緩鋪陳開。 她以前在鮫宮天天護理自己的尾巴,到了玄源宮,破得跟路邊的乞丐窩似的,她沒有條件也創造條件,讓小奔做了一個大的浴盆,天天在里面泡尾巴。有次她泡尾巴的時候謝隱澤還從屋頂掉下來了,他那時不知去了何處,渾身都是傷,散發一股陰冷的戾氣,喬胭和他還不熟,半句屁話都不敢多說,藏進了浴桶里吐泡泡。 他冷冷看她一眼,一瘸一拐地推門出去了。 陸地不比深海,就連云霧連綿潮濕陰潤的山巒,也叫她覺得干燥。 喬胭拿出裝珍珠粉的瓶子。挑選的珍珠都源自北溟的深處,形狀不飽滿的不要,光澤不夠閃的不要,貝殼丑的不要,百年以下的不要。她倒出一大半,又厚又多地往尾巴上抹,嘴里啦啦啦地哼歌。 哼著哼著,感受到一股視線投到身上。幾只羊駝踱步過來,在她洗澡的湖邊吃草、喝水。 喬胭的哼歌聲慢慢弱了。雖然是神智未開的牲畜,但她也有點不自在,畢竟羊駝身上毛厚厚的,而她沒穿衣服,光溜溜的。 更可氣的是,這幾只羊駝吃完草,竟然不走了!它們似乎從來沒見過喬胭這樣的生物,圍在一起好奇地觀察她。 “——有什么好看的,能不能滾啦!” 喬胭的尾巴還沒護理完,想朝它們潑水驅趕,又怕被羊駝吐口水,捂著胸口潛入了水下,整個人分外無助。 她開始用意念呼喚糯米糍。 不多時,一陣分開草叢的腳步聲傳來。來的卻是謝隱澤。 “你來干什么?”喬胭更往湖水的深處藏了藏。 少年一只手握在劍柄,劍身半出鞘,是個頗警惕的姿態。目光掃過喬胭露在外面的肩膀,頓了頓,背過身去。 “糯米糍一直牽我,我以為你有危險。”他的語氣淡而平穩。 約莫是喬胭催得急,惹了糯米糍誤會,它跑去找謝隱澤了。喬胭氣惱,不知道它的小腦瓜是怎么想的,就算退一百步,她遇見了危險,能指望小boss嗎?人家恨不得手刃了她。 現下……他看著眼前這些“危險”,成群結隊地在湖邊吃草。 他長相英銳,眼神冷淡,渾身散發著一股不好惹的氣息,他一來,湖邊的羊駝就像遇見天敵似的,紛紛走遠了。 “我回去了。”他頭也不回地說道。 他一動身,羊駝們又有圍過來的趨勢。 喬胭:“等一下……你就在這里守著,等我洗完可不可以?” 她都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謝隱澤挑了根樹枝,在湖邊的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那你洗快點。”他說。 第48章 命中注定 白云緩緩, 時光悠悠。喬胭捧起清澈的湖水從肩頭澆下去,寂靜的四野只剩下三不五時響起的嘩嘩水聲。 謝隱澤不會回頭。不知為何,她就是有這樣的直覺。只要不是她這鮫人要淹死在水里大聲呼救, 他絕不會把頭往后轉半個角度。 喬胭一邊搓發尾, 一邊問道:“陸師兄和玉師姐, 你有關于他們行蹤的線索了嗎?” 她知道每晚夜色降臨,謝隱澤都會離開天山,去現下已經所存無幾的漱冰秘境搜尋。 一只羊駝吃著草,又半步半步地挪過來, 盯著喬胭猛猛瞅。謝隱澤朝它抽了一記:“去, 滾遠點。” 羊駝又慢悠悠地走遠了。 “你是只想問陸師兄吧。”他說道。 喬胭和他成親多久了,都礙于女主的原因對陸云錚敬而遠之,頂多就是師兄妹間正常的關照, 這關照從他口中出來, 卻怎么聽怎么不對勁。 “我關心陸師兄不正常嗎?我也關心玉師姐啊,呵呵,倒是有些人, 如果沒有玉師姐,說不定當初都不會掉頭往回走。” 謝隱澤下意識想轉頭和她吵架, 但及時記起什么,硬生生把身子扭回去,雙手放在膝蓋上, 語氣冷硬:“喬胭,你這話什么意思?我不愛聽, 收回。”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喬胭的尾巴啪啪甩水。 “我和玉師姐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他語氣隱忍。 “我當然知道不是。”喬胭道, “玉師姐喜歡陸師兄吧,一眼就看得出來。” “但陸云錚喜歡你。”他說。 “怎么, 你希望我回應他?好讓玉師姐徹底死心,讓你有機可乘?” 他眉心緊蹙,淺淺咬著后槽牙強調:“我對玉師姐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 “我……”他又倏然閉上了嘴,有些煩躁道,“我跟你說這些干什么,和你沒有關系。” 又一只羊駝走過來,還沒走到近前,被他渾身散發的陰郁低沉給逼遠了。 喬胭笑了笑。她舒展手臂,一個甩尾深深扎進湖中。湖水清澈,在日光下泛著剔透的暖翠,魚群圍繞著她嬉戲。 身后沒有聲音了。安靜了許久,謝隱澤忍不住開口:“喬胭?” 喬胭沒有回應,他開始思考:鮫人會不會在陌生的水域里被淹死? “喬胭,沒死就出個聲。”他忍不住扔掉了樹枝,人也站了起來,羊駝也好奇地湊近了。 他站在湖前,湖面平靜無比,哪怕一個人悄無聲息在里面溺死,也沒有人會發現。 他屏息等待數秒,嘖了聲,開始脫外套,就在人都要往水里跳的時候,湖面忽然咕嚕嚕冒了幾串氣泡,一道雪白人影破水而出。 “謝隱澤,我聽見你在叫我啊?” 雖然他及時閉上眼,但還是看見了。 烏黑的長發甩出一弧晶瑩的水花。 化為鮫人原型,喬胭的耳朵變為了尖尖的形狀,柔軟潤澤的鱗片順著瑩白的腰腹漸次往上,瞳仁是瑰麗的豎瞳,看人時有種冷艷而非人的美麗。 “呃……沒事啊。你以前不也看過嗎?從我房頂上掉下來的時候,還掉進我浴桶了。”喬胭摸摸耳朵,游到岸邊開解起背對她的謝隱澤,“其實你也不用太尷尬。” 幸好她剛才洗著洗著又去把肚兜穿上了,暴露程度不多,像現代社會的小吊帶,只露了肩膀和后背。 但對修真界來說,應該是有點過于出格了。 謝隱澤背過身去低吼:“誰讓你不吱聲就游下去了!還有,我沒尷尬!” 喬胭撓了撓臉:“可是你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螃蟹一樣。” 謝隱澤:“……”他咬著后槽牙,把手按在了劍柄上。 喬胭真怕這貞潔烈男先殺自己再自殺,趕緊比了個給嘴巴拉上拉鏈的動作:“好好好,我不說了。” 喬胭開始給尾巴敷第二遍珍珠粉。為了轉移尷尬,她挑起了其他話題:“陸師兄對很多人都很好,我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對了,我跟你說過我們怎么認識的嗎?是一件特別湊巧的意外。”